张佩纶和刘步蟾已经在李鸿章卧室外等了一个多时辰了。李鸿章有午睡的习惯,已经有20多年的历史了,张佩纶和刘步蟾都知道。按说不应该这么不知趣,非要在李中堂午休的时候来打扰,但是事情紧急,再向张佩纶说明事情的缘由后,便有张佩纶领着,直接在直隶总督府,李鸿章卧室外等着。就在两人苦苦等待的时候,李鸿章在里面也难熬。正值多事之秋,刘步蟾近期内会来访早在他的预料之中,至于为何而来?自然是再明白不过的了。自从薛福成把徐杰编写的日本海陆军以及国内情况的资料送达北洋后,以丁汝昌琅威理和刘步蟾为首的一干北洋舰队高层整天围在一起推演海战。而推演的结果是,如果薛大人搞来的资料确实属实,哪北洋在未来的海战中将毫无胜算!!而这一次次的推演结果自然会被汇报到李中堂哪去,要想打赢,就要买船。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但是买船是要钱的!!一边是自己苦心经营的北洋舰队和可能在未来被日本击败,一边是朝廷就是不给钱。这让老李如何睡得着?不过刘步蟾都堵到家门口了,不见也不是个办法。
“属下参见中堂大人。”刘步蟾一看李鸿章从卧室中走出便立即迎了上去。而张佩纶先扫了岳父大人一眼,看见脸上写满倦意的李鸿章。心里立即就明白了,老李是压根就没睡,这是看实在躲不过了才出来的。
“子香啊,何事如此慌张?都找到这里了?”虽然明知道刘步蟾的来意,但李鸿章还是问道。
“意大利代表团已经抵达上海,不日将到达天津,不知中堂大人有何计较。”刘步蟾低声问道,这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人家来了,咱们该谈谈船的事了吧。
“这船当真如那意人所说如此之优秀?”张佩纶问道。
“这是自然,欧罗巴各国已有采购,如若不好,想哪西班牙国,土耳其国未必会买。据琅威理大人所言,倭人对此船也十分看重,本欲借购买。奈何被意大利海军婉言拒绝。”刘步蟾看了张佩纶一眼说道。
“既然有银子可赚,为何哪意大利人不卖船与日本?”李鸿章好奇的问道。
“据说这条战舰的设计师是一位华人,在当初和意大利人维托里奥库尼伯蒂合作之前,就曾经要求不要将该舰卖予日方,而意国海军部部长布林又与两人关系不错,所以也就算默许了。”刘步蟾把自己听说的和自己认为正确的一股脑的给李鸿章说了出来。
“这位华人还真算是心念故国啊。”李鸿章微微的点了点头。“幼樵啊,等那人到了,你去拜访一下他。”
“大人欲为我北洋添置几艘新船?”看着老李眼看把话题引到别处了,刘步蟾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直接把话题挑明。说到这里,一滴冷汗从刘步蟾圆圆的脸上掉了下来,“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了。”刘步蟾心里说道。
“这船好是好,奈何太贵了吧。具体价格还需商谈。”李鸿章就是李鸿章,玩得一手好太极,这话很明白,人家来了还要谈判的,谈妥条件我才好决定。这一下就把事情拖下来了。
“这船当真是贵点,28万英镑啊。基本上比致远贵了一倍多(致远是84.5万两白银,16万磅,当时英镑兑换比例也就1比5左右)。但这火力和吨位却是也强了不止1倍啊。”刘步蟾脸上一变大声说道,他很明白,中堂大人下不了决心。“新船侧弦装备4门6寸炮,首尾还各有1门8寸炮。前者射速每分钟6发。后者射速每分钟2发。而我北洋致远号巡洋舰侧弦一边只有1门15公厘架退炮,首尾共有3门21公厘架退炮,前者射速1分钟1发,后者要2到3分钟一发。这无论是船首迎敌还是侧弦迎敌,我舰发炮一次,新舰已发炮10次以上。这何止差了1倍!”刘步蟾激动地说。
“刘大人请稍安勿躁,待中堂大人从长计议。”张佩纶看着激动的刘步蟾和脸上越发阴沉的李鸿章,赶忙出来打断道。
“卑职鲁莽了。”意识到失礼的刘步蟾倒退两步说道。
“子香啊,不是我不买,我也知道此船的好处。但是此事关系甚大,我北洋需从长计议,你先和那意国人谈谈,银子问题,自有我向朝廷要。”李鸿章自知不给个说法,眼前这位北洋右翼总兵不会善罢甘休。而北洋舰队上下也必须要他给个交代,所以他只能把问题挑明,即这船我是同意买的,但是银子是个问题。想到这里,李鸿章不由的感到一种无力。强敌在外,北洋却还要为了一点银子和朝廷的大佬们打官司说好话,当真是让人气愤!
“哪卑职告辞了。此事关系我北洋舰队4000余名官兵之性命,全仰赖中堂大人了。”刘步蟾见话已经说尽了,再留在这里也没用了,便起身告辞道。
“幼樵啊,代我送送刘大人。”李鸿章说道。
直隶总督府内,张佩纶和刘步蟾走到一处拐角处,张佩纶停下了脚步说道:“刘大人今日何故如此莽撞?”
“此事关系我大清之国运,子香不得不如此。”虽明知鲁莽,但是刘步蟾一点也不后悔。作为一个舰队的高层,刘步蟾在研究了徐杰的资料后,对形势有清醒的认识。所以,无论与公与私,他都必须和李鸿章说清楚。
“中堂大人也有自己的难处啊。”看了下四周无人,张佩纶叹息道。
“莫非朝中有变?”刘步蟾问道。
“现在翁师傅执掌户部,对我北洋的经费一向责难,而太后又要修他的园子。这钱可就难办了。”有些话李鸿章不能说,但是张佩纶可以说,所以他决定对眼前这个北洋实际之提督交一个底。以便让北洋高层有所准备。
“那海上一旦有事,我北洋将如何处置?”听到这里,刘步蟾急的差点跳起来。
“还能如何?目前只能先稳住意人,北洋再想法筹措款项。”张佩纶早预料到刘步蟾的反应,苦笑道。
“这稳住意人可以,但是这钱要让中堂大人费些心思才是啊。”张佩纶说的很对,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说完,刘步蟾拱了拱手,转身离开。
第五十五章翁婿
“人送走了?”看着表情严肃的张佩纶,李鸿章问道。
“是的中堂大人,刘大人已经走了。”张佩纶回答道。
“幼樵啊,何必见外,叫岳父就可以了。快坐下说话。”李鸿章笑着说。
“论公自然要叫中堂大人。”谁知张佩纶并不领情,依然站在说道。等了片刻,看李鸿章没有反应,张佩纶急声道:“现在倭人图我之心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朝中那些道德先生们却对我北洋经费能减则减。如此下去,怕是还没开战,我北洋败局已定啊。”
“难啊。”李鸿章长叹一声。现在北洋的境况可大不如前了,想当年沈葆桢领南洋大臣时,为了使不多的经费能尽快见效,于是便把拨给南洋的每年200万两白银的经费送给北洋,这才使北洋有了现在的八大远。而现在呢?南洋已经换成了刘一坤和张之洞。人家巴不得北洋水师垮掉呢,自然不会和他一起为海军军费打官司。至于中枢,主持户部的是与自己有仇的翁师傅,太后又要修园子。而支持自己的恭王又身体不好,北洋可是真正的孤掌难鸣啊!
“有一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张佩纶低声道。
“说出来,都是自家人。没什么不能说的。”李鸿章平静的说道。
“这场官司,再难也要打下去,否则……。”张佩纶看了李鸿章一眼,闭上了嘴。
“否则会怎样?”李鸿章眉头一条,有些急切的说。
“中堂大人将成为张幼樵第二了。”张佩纶紧张的说道。
啪的一声,李鸿章手上的茶杯落地,碎成了几块,在午后阳光的照射下,显得那么的刺眼。
“一旦战败,我北洋三十余年的心血全都付之东流。作为大清之柱石的北洋水师也将灰飞烟灭。从小处说,中堂大人将以何立身?从大处说,一旦同光中兴的虎皮没了。这西方诸国还会坐得住吗?”既然已经说出来了,张佩纶索性一吐为快。“曾文正公当年因为一个天津教案而身败名裂。而当时还有中堂您为他说话,还有湘系旧臣的援助。而若干年后,,中堂大人一旦战败,这可是比天津教案更大的事情,南洋与我北洋不相容,中枢中又无人肯帮,中堂大人只会比曾文正公更惨。到那时候,谁还会顾念您往日的功勋?”顾不得斯文的张佩纶咬着牙把剩下的话说完。“怕是,此次翁师傅推拖,也有太后的意思吧?恐怕在太后那里也觉得我北洋过于势大了!!”
“放肆。”李鸿章脸色一下变得煞白,虽说所有的这些,李鸿章已经多少考虑到了,但此时由张佩纶之口说出,还是让他震惊不已。冷汗一下就出来了。曾国藩的结局,张佩纶的旧事他李鸿章非常猛明白。而且他十分清楚,如果一旦北洋战败,他的结局只会比两人更惨。曾国藩只不过是一个教案,而张佩纶虽然战败,但是中法战争却是个平手。而慈禧太后对曾国藩这些曾经立过大功的人的处置更是让李鸿章十二分的苦闷。曾国藩剿灭太平天国后,就主动裁撤湘军,极力低调行事。最终在天津教案爆发后,慈禧太后却把曾国藩当成替罪羊。而使曾国藩不得善终。曾国藩如此,拥兵自重的李鸿章难道可以幸免吗?
“若中堂大人不愿意听,幼樵离开津门便是了。”张佩纶不卑不亢的说道。
“幼樵啊。坐下说话。有些事需要从长计议。”看着自己的女婿,李鸿章挤出一丝笑容说道。
“那请中堂大人快些决定。事关重大,我北洋等不起,更输不起。”张佩纶没有坐下,只是站着说话,并没有坐下。
“这件事绝对不能善罢甘休,北洋水师也不决不能成第二个福建水师。”沉思片刻,李鸿章斩钉截铁的说道。“我北洋偌大的家业不能让那些清流和朝堂上那些小人就这样毁了!!”李鸿章从来就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既然因为徐杰的到来李鸿章已经提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哪他就绝对不可能像历史上那样对经费问题上没有作为。
“哪中堂大人意欲何为?”张佩纶小声问道。
“怕是过去那套绕着走的办法是不行了。”李鸿章苦笑着摇了摇头。作为手中握有实权的地方实力派,尤其是执掌直隶的天下第一总督。李鸿章不是没有势力去要挟中央。只是说没有把他逼到那个份上。(君不见1900年八国联军入侵,南方各位提督的一个东南互保就让清廷权威尽丧!!甚至刘一坤,张之洞,盛宣怀等人还准备推荐李鸿章为总统,将清王朝取而代之!!)但是今天,朝廷中透出的种种信息已经让李鸿章感到万分危急。所以李鸿章决定在必要的时候和中枢直接对抗!!
“那中堂大人要属下做什么吗?”张佩纶问道。
“此事还要准备一下。你差人和南洋那边联系一下,就说我北洋打算采购江南制造总局的军火器械,还有那张之洞不是想要建钢铁厂吗?我北洋愿意帮助协办并且建成后会批量采购钢材。”李鸿章说道。
“中堂大人欲拉拢南洋一起起事?”张佩纶问道。
“光一个南洋怎么够?要闹就要闹个天翻地覆!!不但南北洋的封疆大吏们要闹,他中枢也别想安生!!”李鸿章冷笑道。
“中堂大人果然是大手笔。但是这善后事宜?”张佩纶有些担心的问道,毕竟北洋直接和中枢对抗在清国内还是首次,如果不安排好善后事宜,恐怕即使这场官司北洋打赢了,有些事也不好收场!
“难就难在善后二字,”李鸿章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所以我现在才只是和南洋拉关系。待想好如何收场后,我们再给他中枢闹上一闹!”
“怕是南洋接了订货也不会和我北洋一起上折子啊。”张佩纶皱了皱眉头说道。
“上折子管什么用?上去了,直接是泥牛入海无消息。我现在要的就是个势!只要形成这种南北洋互通的架势,无论是太后还是那些中枢重臣就必须掂量掂量。”李鸿章冷笑道。
“妙计,如此一来,太后对张之洞等人也就不再放心了,只要他张之洞接了我们的银子,他就没法说清,而且就现在来看张大人正忙着打算兴建钢厂,缺的正是这银子。”张佩纶高兴的说道。
“而太后那边总不能去质问张之洞为何收北洋的银子吧?”李鸿章呵呵一笑。“对了,等那意人来了,你去和子香他们一起见见,里面有一个叫徐杰的。薛福成在电报上说此人颇有见识,无论造船还是海事都是一把好手,且有心来我北洋供职,你去看看。”末了,李鸿章补充了一句。
“莫非那些倭人详情还不能说明吗?”张佩纶有些纳闷的问道。
“这些书最多只能说明他这个人办事精心,博闻强识罢了。但是能不能干大事,有没有眼界,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李鸿章说道。
“属下这就去准备。”张佩纶说完,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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