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忽然动了。
她的身形快到不可思议,倘有眼光快毒狠的人在此,必能看出这是踏雪无痕、落影惊鸿、飞花凌雨三种轻功融会贯通之后的绝顶轻功,更兼她指尖强悍的冰系灵力四下流转,林叶间顿时结出一层薄薄的冰霜。顷刻之间,在所有黑衣人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寒光已经稳稳停在了离阿玖一寸远,静默站立的少女手中。
这时黑衣人的脖颈才有血线利落地绽开,血花喷溅,一个个睁着眼倒了下去。
阿玖看向她的眼神含着复杂的光,脸色苍白一分,不过隔着脸上的黑灰看不太出来。她动了动嘴唇:“谢谢。”
少女看她一眼,点点头,半蹲下去查看她腿上的箭伤,皱起秀眉。
箭簇是南疆产的黄钢。不过此地临近南疆地界,黄钢流通倒不稀奇。但箭的尾羽雕了一枚小小的纹饰,似乎有些眼熟,她一时却想不起来。
她抬头看了眼痛得哆嗦的人,眉目间生出怜惜之色:“忍着点。”她下手干净利落,箭头带出一线血花。
阿玖失去支撑,脱力地栽倒,被眼疾手快地一把捞住。她惨惨一笑,自报家门说:“我叫阿玖。”她顿了顿,认真地看着眼前这个看起来跟她差不多大的少女,“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少女从腰带上取出一瓶伤药,又从自己衣服上撕下一块来给她包伤口,眼神刹那涌起波澜,瞬间又恢复了如霜雪般的幽冷,“曾经我也被这样追杀过。”她两只手里都有东西,那把削铁如泥的短刀就放在一边。
阿玖忍不住看向那把刀。刀身很薄,又是难得的玄铁材质,不像是寻常铁器铺打的,可要说出自名家之手,却没有铭文。她看了半天,再回想起方才带霜带雪的刀光,忽然兴奋地说道:“啊,这是寒光刀……”
少女颇为讶异阿玖竟能一眼看破寒光刀,眸光中不由染上了些许戒备。
阿玖见她目光晦暗不明,便说:“我跟我师父去过中原几次,所以知道的。这把刀是三百多年前大师陆行之所铸,用的是当时颇为珍奇的玄铁――这玩意现在倒是不少见了――同一炉锻造的是一把三尺长剑,叫做‘玄月’――所以你叫什么呀?”
少女本是神色不虞,听到“玄月”二字时略微一滞,又听她问自己姓名,顿时哭笑不得。原来阿玖知道这把刀,却不知道她么?
她不知道阿玖是不是真名,便随着阿玖的样式说:“阿臻。”
其实她姓叶,单名一个臻字。只不过姓氏犯忌讳。她原本要脱口而出的是另一个名字,是她在江湖上的名字,君寒。但说了“阿臻”也无妨,她如今的俗家名字正是个“珍”字。
“是哪个‘臻’?……算了也不重要,看起来你比我大,而且你救了我,那我叫你姐姐好了。”阿玖大眼睛扑闪几下,笑容明媚,不过这笑容还没持续多久,她就垮下脸来,“嘶”了一声,可怜巴巴地看着叶臻,“姐姐,疼死了……”
叶臻多年来已经磋磨得冷硬的心忽然便软了一下,那对于生人惯常的一分疏离一分戒备瞬间都失了个干净,僵硬地拍了拍她的肩:“忍忍吧,我马上带你去医馆。”
“不要去医馆!”阿玖忽然尖叫,垂下了脑袋,闷闷说,“他们不会放过我的……”
叶臻沉默地看着她。
阿玖也沉默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抿了抿唇:“姐姐,你能带我走远一点吗?到中州就好。”
叶臻虽料定了阿玖身份断不简单,但看着她那一双水灵通透的眼睛,还是说不出拒绝的话,从怀里掏出帕子给她擦脸。
黑灰一点点剥落,阿玖白皙的脸露了出来。她五官深邃立体却又十分灵动,睫羽卷翘樱唇粉嫩,右耳垂戴着鲜艳的耳钉,栗色的长发编成细碎的麻花小辫,就算经历了长时间的逃亡,整个人仍旧像是一株欣欣向荣的太阳花。
对着这明显的异族相貌,叶臻眸光微闪,心中疑虑更甚,“你不回家吗?”
“我家?”阿玖轻轻嗤笑一声,原本娇憨不知世事的眸中浮起冷嘲之色,“我没有家了。阿爹死了,大哥和二哥争夺家里的遗产,把其他哥哥弟弟都杀掉了。我跟他们都不是一个阿娘生的……我爹以前特别喜欢我,经常说……”她的语气低落下去,眸光也一寸一寸黯淡,“我最像他,我要是个男孩就好了。阿爹给我留了一笔丰厚的嫁妆。他们不会让我活着。”
“女儿怎么不好了?”叶臻说,“女儿才像爹呢。”她如此说着,心中却道:仅是争夺遗产,甚至是嫁妆,便要将人赶尽杀绝?那些黑衣人看着可不是寻常府宅里的家丁,只怕是显赫的家族权力更替,兄弟姊妹阋墙。
没想到阿玖却认真听了她的话,摆了摆手:“欸,你是北边来的吧,跟着新朝廷,女皇帝,女孩子当然金贵。在我们南边,女孩子还是不大受待见的。”
这倒也是事实,而且不止南方,新朝建立伊始,除却帝都上京所在的中州、新政试推行地江州,九州各地基本都处于新旧交替的过渡期,女子地位低下正是其中一大积弊,尤其是民风剽悍的南方诸州。
不过阿玖像朵太阳花,活力无限,很快就又笑起来,语气轻松地揶揄道,“不过吧,我爹觉得我像他,哪儿呢?一样不学无术吗?”
叶臻摸了摸鼻子,觉得阿玖对一个刚认识的跟陌生人没什么区别的人这么竹筒倒豆子有点太不见外了点,这种自信又张扬的气度浑然天成,哪里像是她方才说的“女孩子不受待见”?
叶臻又认真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女孩子,更笃定几分阿玖是南疆人。她听闻,南疆北六城尤其是王都月城附近,女子地位很高,随云山中有不少寨子甚至还保留着原始的母系社会。就连南疆王室,在没有男嗣的情况下,也会传位女王。
阿玖一张嘴还在上下翻飞个不停:“你可别听我说你是北边来的,在我们这边的人眼里,过了泗水就是北边啦。对你们来说,北境才算真的北边,是吧?听说那里一年有半年都在飘雪,极北冰原更是终年冰封……”
叶臻太阳穴隐隐作痛。
阿玖敏感地止住了话题,颇为讨好地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姐姐,你的刀好快呀,哪里学的?”
“……”就不该多管闲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