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另立一支并不算简单，规矩冗长繁琐。
不过，韩时安已经提前写信回来，并且给韩族长捎上了足够的银钱，什么宴请村人之类的事情，在韩时安回来之前，韩族长就已经漂漂亮亮的办完了，如今剩下的就是走个过场。
状元另立一支并不算开先河，若是韩家势大不在乎一个状元，自然不会搭理韩时安。
但韩家也不是什么大世家，韩时安异军突起，只会让双方都有一种尾大不掉的感觉。
大家都是很和气的样子，跟韩时安打完招呼，转头就去和李如意打招呼了。
走过场就简单多了，因为不允许李如意参加，李如意就在一边坐着。
韩时安跟着把流程走完，拿到了自己的族谱。
他把他祖父母到父母的都写了上去，最后只写到了自己。
韩家之中还是有些识字之人的，看见韩时安没写李如意的名字，有些惊讶。
“李氏不落在你后面吗？”
韩时安鲜少能听见有人这样称呼李如意，听的他一愣，而后才反应过来族老说的是谁。
“不用！”
族老皱了皱眉，觉得不妥，周围的人也跟着面面相觑。
“这可不行，你们俩自幼一起长大，已经结为夫妻，时安啊，虽然你成了状元，可也不能抛妻弃子啊！”
韩时安这个状元的好处韩家人还没有享受到，但李如意带给三家村的，他们却是彻彻底底的享受了一番。
这样的情况下，心中肯定是要偏心李如意更多的！
更何况，李如意这糟糠妻的身份，和现在韩家族人这落魄宗泽的身份何其相似。
与其说这人劝韩时安不要抛妻弃子，更像是在劝说韩时安，不能忘了他们一样。
周围马上就有人跟着附和。
“是啊，时安，你可不能忘恩负义啊！”
“如意对你可算是掏心掏肺了，你……”
韩时安淡淡笑着。
“这件事是如意的决定！”
听说是李如意的决定，周围的人忽然又闭上了嘴，全都在等着韩时安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如意说，我毕竟是个状元，入赘到她的族谱上太难看了！这才让我另立一支。”
“如意早就开了族谱，你们不知道吗？她就是当家人，这一代的族长。”
……
霎时间，一片沉默。
沉默过后，不知道哪个小老头忽然开口。
“哈哈哈……听说李老六死了，一会儿咱们得去看看吧？”
“这是大事！对了，我家母猪要生了，我得回家去了。”
“什么？母猪生了？我跟你去看看，要不要帮着伺候月子……”
韩族长：……
韩时安：……
两个格外不对付的人，生平第一次有了相似的默契。
有李如意在这里镇着，场面活走得飞快，除此之外，还有一群拄着拐桂的小老头也走的飞快。
李如意和韩时安一起出来，她看看韩时安的族谱。
“挺好的！”
韩时安也点了点头。
“放在你那！”
李如意不愿意要。
“给我干什么？我又不是没有！”
韩时安硬要塞给她。
“放你那放你那！正好一起……”
日后若是如意坊有了合适的继承人，李如意也许会划到自己的族谱上，不拘男女都是一样的。
但韩时安的族谱不出意外就要到此为止了。
他没什么不甘心的，原本就是孑然一身，此后不过一直如此罢了。
李如意没觉得有什么安心或者甜蜜，对两人来说，这都不是什么大事。
既然韩时安一定要放在她这里，她也就帮着收好便是。
两人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匆忙吃了一顿饭，便和李十五一起去了李老六家中。
李如意倒是没准备什么礼物，不过也不需要，李十五一早就用她的名义给过礼金了。
李如意虽然不在村中，但李十五是她的人这是共识，大多数时间李十五都可以代表她。
看见李如意来了，屋里吵闹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李如意有些时日没见过张氏了，忽然发现原本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这几年似乎也瘦的有些刻薄了。
大约不用维持族长夫人的体面，遇上好处，她也要像别人家的女人一样，冲上去打架吵架才能争取到自己想要的吧！
张氏看见李如意，瞬间冲了上来。
“盼儿！”
她叫的凄凄惨惨的，把李如意叫的一蒙，而后才反应过来，她叫的是自己从前的名字。
李如意一把将要跪在自己面前的人拎住，提着她的胳膊让她死活跪不下去。
张氏屁股用力，拼命想要往下使劲，奈何李如意这牛劲，她根本对抗不了，挣扎了半天，跟偏瘫一样，愣是没有跪下来。
“这位是？”
既然张氏不跟她玩好的，李如意也不给她面子！
周围的人以为李如意真忘了，赶紧介绍。
“这是你族奶奶呀！”
“你六奶奶，这孩子……”
李如意很震惊。
“还活着呢？我怎么听说前年死了呢！”
在李老六的灵堂说说张氏前年就死了，也真是够狠了！
张氏瞬间便眼泪都憋回去了！
李十五这时候赶紧说道。
“没死呢！你记错了！”
李如意恍然大悟。
“真不好意思，我是真不记得了，毕竟好些年没见过了，逢年过节走动不多，族奶奶一个长辈，连我改名的事都忘了，我还能记住什么。”
这话好像大巴掌劈头盖脸的把张氏暴揍了一顿。
对方还以为能通过这早就没有人叫的名字唤醒李如意一些对往事的记忆。
可她也不想想，李如意如果真的喜欢，又怎么可能会改名。
当然，这对她来说并不重要。
她的人生好像还停留在李老六当族长时候的辉煌一样。
很多幻象都被李如意无情戳破，她这才想起李如意的名声如何。
这时候才有人从刚才的惊讶之中回神，过来把张氏拎走。
李如意过去给李老六上了炷香，而后才在众人关注之下，转身离开。
出院子的时候，她感觉到了一丝异常，转头顺着奇怪的方向看去，并没有看到什么，只看见一群人坐在一处。
她看着那些人中让她感觉最奇怪的那人，记住了对方的情况，和韩时安还有李十五快步离开。
等出了门，才和李十五说道。
“刚才我看的那人是谁？”
李十五回忆一下。
“李权子吧！”
李如意眉头挑了挑，韩时安问她。
“怎么了？”
李如意摇了摇头。
她总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说不上来。
“对了，李标子也死了，你们怎么知道他们爷孙俩在马背上争吵的细节？”
李十五之前说的那些细节有鼻子有眼的，好像事实就是这样一般。
李十五一愣。
“不知道，后来都这么说的！”
李如意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韩时安去捏了捏李如意的手。
事实如何已经无法追究，但真相在李如意心中已经无比还原。
李老六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世上知道他怎么死的人，只有李如意和李权子两个了！
他常年的偏心早就让大方一家不满，李大兴是个愚孝的人，只会镇压。
明明已经分家了，明明他们日子过得也很难，可是爷爷不管有了什么东西，还是要向着三叔一家。
爷爷的东西送出去也就罢了，但他们的东西也要送出去，每到逢年过节时，都是一样的孙子，李枍和李柄就是要高出他们一头。
这世道从来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
那头日日骑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吃拿卡要。
这头老爷子也毫不在乎，刻意纵容。
两边的压迫之下，难免心生怨怼。
这时候，若是有人刻意挑拨，又会怎样？
李标子已经年纪不小了，他的孩子今年都已经两岁多。
可是他什么时候才能摆脱三叔一家呢？
他爷爷什么时候才能死呢？
所以当李老六要骑马去找李如意的时候，在路上他想要劝说却一意孤行仍然不顾他反对的时候，他什么都忘了！
忘了这条河比村中的河水流湍急，忘了大齐律例，忘了面前的人是他爷爷……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杀了他！
如果他爷爷死了，那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多年压迫之下的李标子已经失去了理智，他一甩手就把李老六直接扔进了河里。
他坐在马背上，舒爽的全身战栗，这种感受让他控制不住的想要大笑！
只是，他没有笑出来。
因为他听见他的爷爷在呼救，而不远处他爹和他三叔的脚步声已经追了过来。
杀人的念头这才逐渐在他脑海之中清晰，理智回归，他被吓了一跳。
天呐！
他朝他爷爷下手了！
李标子不能相信，一边害怕后面的人发现他把他爷爷扔进河里，一边又担心他爷爷爬上来乱说……
许许多多的害怕让他从马上翻下来，直接摔在地上，摔的他膝盖上多了几道伤口，血水缓缓渗出。
他僵硬着爬到河边上，李老六还在求救,但却被水流冲向远方。
李标子在水中狼狈的扑腾，伸出手想要把李老六抓回来，亦或者把李老六按下去。
他心里想着，他爹快要来了，就算是做做样子，也得下河啊！
只是天太黑了，河水又那么凉，他那么紧张，全身都僵硬到颤抖。
黑暗之中他终于靠近了李老六。
“爷爷，爷爷，我拉你上去……”
李老六呛了水，但对于这个孙子，向来颐指气使惯了，李标子有些意识不清，可他的意识却清醒的很。
“快！快点……快点拉我上去，小畜生，你敢对你亲爷爷下手……你还……你还想不想……呜噜噜噜……”
那些话让李标子又一次失去了理智，他的手没有拉住李老六，而是按着李老六的脑袋往水里按了下去。
李老六挣扎着，求生的本能让他双手双脚都往李标子身上缠了过去。
李标子双眼猩红，一双手死命的按的，自己也在河水之中载沉载浮。
脚步声似乎更近了。
李标子很慌张，怕别人看见他杀了李老六，蹬着双腿更加用力的把李老六按进水中。
李老六扑腾的力气越来越小，直到最后像是长在他身上枯死的藤蔓一样，再也没有了反应。
李标子终于放心了！
他转头想要招呼他爹和三叔，招呼人把他和他爷爷一起拉上去。
只是，他回头时才发现，他竟然在不知不觉之中远离了河岸。
河岸边上似乎站着一道身影，他看着很是眼熟，之前不停靠近的脚步声消失了，李老六拖着他缓缓向着河水之中沉沦。
他挣扎着，喊叫着……
河岸上的身影很快跑远，那跑动的姿势让他想到了这些年的种种。
那个从小和他生活在一处的堂弟，从分家以后就格外乖巧的堂弟。
一直以来安慰他的堂弟。
总在说，大堂哥，你们这日子过得还不如我们呢！爷爷总是偏心太过！爷爷是不是要把你们骨头都敲碎了给三伯一家啊……
爷爷不死，是不是没有个尽头了……
他想说，爷爷死了！
但是你跑什么呢？
是因为，怕大堂哥说出一切都是你怂恿的吗？
这些问题李标子问不出来了，因为他的力气慢慢消散，他看见那追逐在他身后的脚步声终于到来，看见他爹和他三叔到了岸边，似乎想要找什么东西递给他……
他看见河水蒙住了他的双眼，整个人慢慢沉入水中。
那一瞬间，他说不出是痛苦更多，恐惧更多，释然更多，还是恼怒更多！
可都随着他爹撕心裂肺的哭嚎，还有意识的消散渐渐远离。
李标子死了，是被很多人杀死的。
被不停压迫的李老六，被暗中怂恿、危机时刻又并未伸出援手的李权子，被愚孝懦弱从不肯忤逆祖父的亲爹李大兴，被得了好处日日折腾的李大成父子……
亦或者更多些！
还有那压着他不容他离开的宗族。
扣在他头上，看不见摸不到又无法反抗的孝道。
只是，无人在意。
三人一起回去，走的时候李十五还问李如意。
“你说他们能重新分家吗？”
李如意笑了。
“能！”
李十五很震惊。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