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意一惊,她下意识想躲,但那羽箭速度太快,马儿更是并不配合,她的动作有些走形。
不过,李如意这边的心都没来得及提起来,那羽箭已经越过她朝着她身后飞了过去。
身后传来一声尖叫落地的声音,李如意想回头看前方的人是故意的,还是误伤。
可是,她并不能,她心中略微犹豫了一瞬,而就在这一瞬间,她听见了一声号角的声音。
那号角并不是进攻的号角,而是商队之中常用的出发的号角。
对方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李如意自己的身份!
李如意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应该趁着这个时间逃跑,还是选择相信对方是自己的人。
可是她的心底有一个无法抗拒的声音,一直在告诉那里理智又克制的她,前方来的人一定是她熟悉的!
李如意的脚步放慢,没有选择从那缓坡上滚下去,而是用力看着前方,想要看清楚那些人的模样。
羽箭一支一支的从她身边飞过,对方并不是射偏了,而是真的在保护她。
几个呼吸的时间,前方的人已经近到可以看清楚脸了。
为首的人一身白衣,斗笠遮住了阳光,在那人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李如意还没有看清对方是谁,那人在看清李如意的瞬间,已经第一时间解下了头上的斗笠。
黑色的发丝飘在半空,那熟悉的容貌让李如意震惊的呆立当场。
日月门的所有动向都没有隐瞒她,却只有这一件。
身后的人感觉到李如意和他们的距离更近,即便顶着那前面时不时出现一支的羽箭,也没有人愿意舍弃那七十万两白银。
人们已经在欲望之中迷失,那些人总觉得,自己一定能在前面那一伙人到来之前,率先杀了李如意。
经过短暂的惊讶,李如意很快回神,她夹着马肚子,僵硬的转身,反手一刀砍向了已经到近前的人。
这一下,像是宣告着她放弃了逃离,而是选择直接迎战。
身后追来的人不少,足够好几十个,围上来的话一人一刀都能把李如意砍死。
李如意夹紧马肚子,在马儿并不愿意配合的情况下,稳稳的扛住了跑在最前面的几人的追击。
此刻赶来救她的人已经快要到了,而那些明显感觉到李如意已经有些力不从心的追杀者,却也杀红眼不愿离开。
这一刻的时间像是被拉的老长老长,李如意没有再留有余力,将此刻能够用上的所有力气全都用上。
眼看她就要被那些追杀者合围之际,赶来救她的人终于到了。
双方阵容的交融就像是一瞬间的事情,短暂的静默无声后,是忽然响彻半边天的喊杀声。
日月门精锐的骁勇是在诎洲郡无数次厮杀之中磨砺出来的。
当李如意力竭到已经无力压制身下不听话的马儿时,一只手搂住了她的腰,一个用力已经将她提起。
她刚才骑着的马在混乱中惊得四下乱窜,很快便消失无踪。
而李如意这会儿已经跌进了一个并不算宽厚却无比熟悉的怀抱。
炽烈的阳光将对方的衣服晒出了一点点温暖的味道,她靠在对方的肩膀上,深深的叹了口气。
昏睡之前只来得及问上一句。
“大姐,你怎么来了?”
李吉祥已经很多年没有抱过李如意,她知道练武之人总是要比别人重上一些。
可是此时此刻,她用尽力气的一瞬间,才忽然发现,李如意竟然比她想象之中轻了很多很多。
她抱着李如意坐在马背上,身边日月门的人直接冲杀进去。
她感受到李如意身上的温度和黏腻,心中只有幸好来得及的庆幸。
她的手搂着李如意的脑袋,将妹妹紧紧护在自己怀中。
等到李如意再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阴沉沉的。
她正躺在一间破庙之中,周围来人走动的声音吓得她瞬间坐起身。
李吉祥听见动静连忙开口问她。
“你醒了?哪里还难受吗?”
李如意听见大姐的声音,意识这才渐渐回笼。
她坐起身,发现大姐已经帮她处理过伤口换了衣服,那些她带着的东西和她的刀一起放在她的身边。
说话间,李吉祥已经把水囊递过来。
“喝点水吧!”
李如意接过水囊喝了不少的水,大姐就静静的看着她。
“大姐,你怎么来了?”
直到这时候,李如意才有了一种真实的感觉。
李吉祥想起那时候她求王九的事情,沉默片刻还是照实说道。
“我知道你们一直都有事瞒着我,你们希望我能够好好的生活,但是如意,你比任何人都懂我,你知道我是个没有志向的人,如果没有你们,我这辈子要怎么活?”
大姐的被动像是刻在了骨子里枷锁,没有人拉着她,她就会被那些枷锁重新锁回世俗之中。
如果终究还是要落回那样的境地,李吉祥也想不如轰轰烈烈的死在自己最有价值的时刻。
李如意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世上有一些人,不在乎吃喝,不在乎玩乐,不在乎成就,没有发自真心喜欢的东西,也没有让自己不断努力的信念和执着……
她们需要的不是天高海阔,没有支撑的她们,需要的是亲人朋友间最真实的羁绊。
大姐这辈子注定不会有更多的向往了,她享受活着的方式,就是看着姐妹越走越远,越飞越高,她等在原地,变成她们短暂的栖息地。
安稳,平静……
李如意忽然有些难过,她不知道要和大姐说些什么。
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独有的汹涌澎湃。
李如意吃了东西,又休息了一段时间。
大姐看着她的睡颜眉间的忧愁都散了些许。
第二天天亮,李如意是被打斗的声音吵醒的,追着她来的人又到了一批,不过实力并不算强悍,也没有料到日月门的人在这里,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李如意等到战斗结束,这才去找李吉祥。
“大姐,我要走了!”
李吉祥听了这话,毫不犹豫的说道。
“我送你去京城。”
李如意摇了摇头。
“你不能送我去。”
李吉祥有些不解。
“为什么?你一个人太危险了,而且,你带着的东西如果那么重要,万一发生什么变故,又要怎么办……”
说到了这里,李吉祥忽然沉默了下来。
姐妹两人面对面站着,但有些话已经不言而喻。
李吉祥的心微微颤抖。
“你……”
李如意瞬间笑了,仰着头像是个倔强的孩子,得意之下是她心中无法压抑的悲伤。
那个习惯报喜不报忧的李如意,要怎么说出摧人心肝断肠的真相。
“没错!我必须要暴露在人前。”
李吉祥已经不是早年那个随便敷衍一下就能骗过的姑娘。
走到了这里,李如意的计划能不能成已经不看人力,而看天意。
李如意深吸一口气,明明脸上还带着笑,可眼中却全是泪痕,用尽可能轻松的语气,说出对大姐凌迟一般的。
“因为,我也是诱饵!”
那么多的东西怎么可能用一个包袱就带出来,商队的马车又要如何掩盖行踪?
所以,不管是李如意也好,还是商队也罢,全都是诱饵!
双方遮掩的,是别人意想不到的另一种可能。
李吉祥的心都在隐隐的颤抖,她想问李如意是不是疯了?
想问怎么能放任自己独自面对如此凶险的局面?
想问她心中如何看待自己的家人朋友?
想问她就从来都不担心如果失去她,那些人后面的人生又要怎么走吗?
可是这些愤怒都只压在李吉祥内心深处。
她明白,自己从来都左右不了李如意的想法,更明白,姐妹今日一别,有可能此生再也无法相见。
最后的时刻,她不愿意说那些让李如意也难过的话。
她只是用力忍着,忍下了自己所有的痛苦。
她们骨子里都是一样的坚韧,才能同时背负起惨烈的一生中所有的风霜。
李吉祥明白大姐心中所想。
“我也想活,可我不能为了让我活着就看别人去死。”
大姐被这话打的都已经开不了口,用尽全部力气摇了摇头。
李如意抬手擦掉自己脸上的眼泪,她没有办法告诉大姐,她其实出发的时候心中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这世上谁都可以死,她当然也可以。
能在这时候见到大姐,已经是命运待她的另一种宽厚了!
想了想,李如意不想给双方的人生都留下遗憾,她压下心中所有,才开口说道。
“大姐,其实我有一件事,一直没有告诉你!”
听见这话,李吉祥用力的摇头,她捂着自己的脸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哭出了声来。
李如意想要说什么,可大姐已经呜咽的回答。
“我都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诎洲郡的事情,怎么可能有人比李吉祥更了解。
就算是李如意,能够知道的,也不会有她知道的那样细碎。
没有人能从她的控制下,悄无声息的消失,更遑论是那样一个没有能力的人。
如果真的消失了,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大姐在抬起头时,是她强撑起的笑容。
“我也没有跟你说,我其实在爹娘的坟墓旁边,给他立了个无碑的衣冠冢……”
李如意的眼泪跟着落下,姐妹两人这一场仓促之间开诚布公的谈话,让两人终于无比的靠近对方的灵魂。
李吉祥笑着流泪,眼中是对李如意的不舍。
“我知道,我这辈子也不可能像你们一般,世俗眼光,伦理纲常,都是禁锢我的枷锁。”
“如意!但我希望你们可以……永远自由!”
自由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感受。
身体可以受限于一切,但灵魂却从来都不必如此。
人活着难逃世俗欲望,但到底是身体的欲望支撑着灵魂的自由,还是灵魂注定要被欲望支配,这是无人能解答的问题。
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答案。
大姐终于明白了自己的选择。
她在此刻,也祝福李如意能得偿所愿。
这一次,泣不成声的反而成了李如意。
大姐将能够给李如意准备的东西全都准备好,交到她的手上。
“做你去觉得对的事吧!我们都要拼尽全力活下去!”
李如意问她。
“那你呢?”
大姐笑着,把她衣服上的褶皱拍的平整。
“我要去啸洲郡!”
“我要去救小满!”
“我还要去看看,是什么人,又为了什么样的利益,把我的妹妹们,逼到了如此境地!”
大姐深吸一口气,在看向李如意的时候,已经变成了日月门大管事的模样。
“如意!以后遇事不要瞒着我,这次,你等着大姐替你出气!”
这次,李吉祥没有目送李如意离开,双方骑上马,朝着各自的前方奔赴而去。
李如意跑出一段距离回头去看,只看见烟尘滚滚离开的马队!
她拉着缰绳,转头朝着京城的方向而去。
李吉祥没有问李如意,如果她也是诱饵,那掩护的会是谁,对方会不会可靠,此刻又是否安全。
因为李如意也不知道,对方走到了什么地方。
商队那边已经被人追上,薛开带的人全是高手,和李如意相比,他们走的也没多轻松。
李如意赏金高不假,但商队行进速度太慢了。
薛开一路上说的最多的话大概就是“那些东西不要了,带着这几辆马车离开!”
马车之中全是账本,这是这么多年下来,李如意或是买,或是骗,或是威逼利诱,从那些海商手下倒腾过来的。
这边薛开扔下一车,那边的海商马上就能对上自家的号。
海商也没有那么团结,互相合作过程中也难免涉及到利益牵绊。
这些人也在扯皮,不过却并不影响他们大把钱撒出去,让人不停追杀李如意薛开这些人。
眼看着前路茫茫,薛开看着身边伤的伤死的死的兄弟,下达了最后的一个命令。
“毁掉最后这一车东西,咱们各自隐匿,事情尘埃落定之前,不要再出现了!”
这些人有些震惊。
“堂主,这里的东西为什么要毁掉?”
薛开沉默不语。
“不行!这是咱们兄弟用命带出来的,我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京城的城门口!”
“没错!堂主,我们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薛开摇了摇头。
“你们不懂,有些时候,有些事情,不需要证据,需要的只是一个由头,我们消失了,才能替掌门拖延更长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