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望舒待宋婉儿出嫁之后,便不再理睬。
前生是妾,今生也是妾,宋婉儿也该圆满,她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她此时正沉静地立在太后的面前,默默地承受这位后宫之主的打量。
她感到太后的目光仔细地扫过自己簇新精致的宫裙,扫过自己头上并不十分奢华的首饰,也似乎在心中掂量自己的分量,许久之后方才听太后满意地说道,“坐到我的身边来。”沈望舒缓步走到太后的身侧,微微抬起了自己的一双细密的睫羽,就见这个冰冷端贵的老年宫中贵妇,对自己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她的手扶在了沈望舒的手上,温声说道,“你是个明白姑娘。”
“魏王,就交给你了。”太后见沈望舒对自己微微一福,便满意地说道。
“能嫁给他,本是我没有想过的快活的事情。”沈望舒想到魏王,目光柔软地说道。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收获一份叫自己感到幸福的爱恋。
“那孩子说要娶你的时候,我还觉得奇怪……罢了,都是你们的缘分。”
太后为何要叫沈望舒在宫中往来,除了魏王的求情,也是想要将沈望舒与他的感情看得真切一切,如今见她提起魏王时的温柔缱绻,这才放下了心来,和声说道,“日后你们两个,要相敬相爱,你也要记得,他对你的心,从未有一点的褪色。”
太后虽然很喜欢沈望舒谨慎端庄,可是心里更疼爱的,却是魏王。
在她看来,魏王做的,远远要比沈望舒为他做得要多得多。
只是魏王甘之如饴,就算是为沈望舒做了那么多事,却感到欢喜幸福,太后就知道,魏王是真的把沈望舒放在心里了。
她想到魏王跪在自己面前,轻声央求她日后不要再给自己赐下侧室,目光微微一黯。
“他是你的福气,你要明白,他为你究竟舍弃了什么。”
出身皇族的青年,舍弃的本是他最应该享乐愉悦轻松的人生,他的眼只看得见心爱的姑娘,除了她谁都不要。
太后从未想过魏王还是一个痴情种子,再见沈望舒,虽见她对魏王恋慕欢喜,却也一眼看出,她对魏王的心意,是不及魏王待她的。这或许叫太后感到有些不快,不过她却并不会在这个时候露出痕迹来。
“他说,日后不叫我们赐侧室给他,只守着你。”太后想了想,还是觉得魏王的心,该叫眼前这个女孩儿知道。
沈望舒果然霍然抬头,对上了太后那双清明得仿佛能看穿人心的眼睛。
“他此生不负我,我定然全心相报。”她认真地说道。
摇曳的珠光宝气中,她仿佛看见太后笑了,这个在她为她挡了一刀时也只是温煦有余的太后娘娘,对她露出了一个真切的笑容。
“好好过日子罢。”她伸出手,将沈望舒鬓角一抹凌乱的青丝,轻轻地挽在了她的耳后。
不过几日,太后就赐了沈望舒一座乡君府邸,这其实并不十分和规矩。
一个小小的乡君,一个女子,并没有资格独自开府,只是太后对沈望舒另眼相看,宠爱有加是京中众所周知的事情,因此竟无人敢提出异议。待沈望舒搬到了乡君的府邸,还未几日,就开始筹备自己的大婚之事。礼部出面筹办的大婚,待她一切稳妥只等嫁人的时候,却愕然地发现,自己的嫁衣,竟然是魏王亲手捧了过来。
他虔诚又带着几分期待地捧了火红的嫁衣而来,狭长的凤目之中都是潋滟的笑意。
“大婚之前不是说不好见面的么。”沈望舒心里却欢喜起来,目光落在这嫁衣上那些火红的珠帘之上。
“礼部忙得很,我只是来帮个忙罢了。”魏王嘴里说着义正言辞的话,却忍不住勾住了沈望舒的手指。
他抬起自己优美的小指,轻轻地勾了勾沈望舒手腕上不曾取下的金锁。
“试试看?”他比划了一下嫁衣,眼睛都是亮的。
沈望舒对他眼中的期待完全不能抵御,只好去换了一身儿的火红的衣裳。她穿着这大红绣着鸾凤图案的精致的嫁衣,只觉得冰凉的衣裳如水一般在自己的身上倾泻而下,精致的绣纹,还有闪烁的红色的水晶的珠子在自己举手投足之中流光溢彩,可是最鲜明的,却是魏王惊艳的眼睛。
她垂头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头上摇曳晃动的红宝步摇,再也没有了一贯的从容。
她这是第一次嫁给一个男人。
“如何?”她微红了脸颊,带了几分羞涩地问道。
“很……”魏王本脸上带了笑容,沉默了一下,上前将沈望舒头上的那顶大红水晶的珠帘放了下来,之后仿佛是放弃了什么,又挽了上去,露出了沈望舒那张光洁美丽的脸。
“太美丽了些。”他有些迟疑地说道。
天底下还有嫌弃妻子过于美丽的么?
沈望舒有些不明白。
“不想叫她们看见你的美丽。”眼前的这个笑容潋滟温情的姑娘,应该全都是属于自己的,魏王竟然对日后谁会看到沈望舒,感到了几分嫉妒。
男人的心思真是海底针,沈望舒笑容僵硬地看着魏王,觉得自己竟然猜不透他的套路了。
“便宜她们了。”魏王垂头轻声说道,他忍不住将自己的嘴唇,轻轻地向着沈望舒的唇边触碰了一下。
轻触,即分。
“咱们大婚时,只怕你父亲不能前来,你不要感到遗憾。”宋丞相已经告老,不过魏王却不打算叫他为了东山再起再来叨扰沈望舒,因此只将宋丞相与奄奄一息的柔姨娘就地一捆,一同送出了京去。
想必宋丞相不可能在五大三粗的侍卫手中再次逃回来,他嘴边是心爱的姑娘那甜蜜的气息,忍不住与她贴近,仿佛是在献宝,又仿佛是在安慰她地喃喃地说道,“那个庶女,如今……”
张有容不能人道了,可是却没有打算饶了宋婉儿,人心想要作践谁的时候,自然有无数的办法。
宋婉儿在临西侯府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满府的主子都痛恨她为侯府招惹的祸端,奴才们也不将这个不得势又没有钱的主子放在眼里。
她与张有容这对儿有情人,日后只怕也只会变成怨偶。
“他既然不能人道,就不要叫他在祸害别家的姑娘。”临西侯老太君心心念念想要一个高贵的儿媳妇儿,岂不是毁了别家女子一生?
“明天他不能人道之事,就举京皆知。”魏王含糊地说道,“那庶女……”
“那是个无关的人,与咱们有什么相干?”沈望舒心中的痛恨尽皆化去,她轻笑了一声,捧住了魏王那张俊美夺目的脸,踮起脚尖儿将自己的嘴唇送上去,喃喃地说道,“与咱们无关。”她的一生,从此只会将目光与全部都落在眼前这个青年的身上,再也不会为了旁人移开她的眼神。她只会爱着他,嫁给他,和他在一处,圆满这一世的缘分。
……
她是爱着他的。
直到他躺在病榻之上,那张虽然染满了时光的痕迹,可是依旧俊美的憔悴的脸上,露出对自己的不舍,她终于落下了泪来。
他一双眼谁都看不见,专注地看着她,仿佛要把她记到心里去。
他真的如同承诺,到死都爱着她。
“下辈子,咱们还做夫妻。”他握着那只已经褪色的小小的金锁头,眼里带着的,却是欣慰的笑容。
她在他在自己面前闭上眼的那一瞬,也在他的身边没有了呼吸,再次睁眼,就已经是那个特别的空间。可是这一次她没有感到愉快,只是安静地抱膝坐在地上,捂着不知为何能随着自己一同进入空间的小小的金锁头,泪流满面。
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地面上,她仿佛看到的,依旧是自己爱着的那个男人的脸。她伸出一直纤细的手,在地面上划出了他的名字。
季玄。
不是魏王,而是……季玄。
他曾经无数次将她拥在怀里,握着她的手一同在纸上写下他的名字。
她怔怔地看着这个已经开始模糊的名字,耳边却传来了轻微的响动,她一抬头,却见那本曾经落在自己面前的书籍飞舞在自己的眼前,如同从前的每一本书一样,慢慢消失。
“不要!”沈望舒突然失声阻拦。
这本书里,有季玄生存留下的痕迹,她不想叫他最后的痕迹,都湮灭在自己的眼前。
那书籍固执地消失,最后,却化作了一道金光,落在了沈望舒的眼前,将那个名字慢慢地镀上了一层不能磨灭的金色痕迹。
沈望舒看着这最后的痕迹,伸手轻轻触碰了一下,只觉得那上面,还带着炙热的温度。
金光流动,仿佛是季玄看向她时,那欢喜爱惜的眼波。
她再次睁眼的时候,就听到一个年少女孩儿可怜恐惧的细微哭声,还有一声比一声尖锐的呵斥。
“哎哟喂我的贵妃娘娘!”她睁开眼,却见自己的眼前,现出的是一张谄媚讨好的脸来。
那人殷勤地扶着她,讨好地说道,“这小蹄子竟敢勾引陛下,娘娘一定不能放过,杀鸡儆猴,也叫人知道,谁才是这后宫的主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