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这两年的天冷,冷风吹起苑内的飞雪,发出唰唰的声响。
霜月端着小厨房新做好的糕点,绕过长廊,进了殿内。
御桌前的人已经趴着睡着了,她叹了口气,走过去将披风盖到人背上,小心翼翼的将桌子上的东西都整理好。
去年娘娘得知陛下噩耗后,就大病了一场,终日缠绵病榻,可前朝动荡,边关战乱,都在盯着皇位。
那日夜里,她照例进去伺候的时候,就发现躺在榻上的人不见了,找了许久,在后园的合欢树下发现了娘娘。
夜已深,头顶的月亮照耀着整个园子,树下撒了一地的合欢豆,一身白衣的女子靠在树边,静静的看着苍穹上的明月。
她吓了一跳,赶忙过去喊人,“娘娘---”
听到了声音,娘娘抬起眼来看她,一张小脸白皙纤瘦,可那双眸子是那么的清亮,流淌着她看不懂的光,“他没有死。”
她微怔,不知该说些什么。
可自那知道,娘娘就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每日都精心照顾着两个小殿下。
小殿下很皮,整日里都闹腾腾的,咿呀咿呀的叫着,可只有在这时候,娘娘才会露出开心的笑,不是那种浮于表面的平静,是发自内心的笑。
也亏得两个殿下在娘娘身边,这皇宫才不至于那般清冷。
娘娘经常会翻看各地传上来的战报,还有一些奏折。
夜里的时候,总是挑灯不知道在写些什么,她在旁伺候的时候瞧了几眼,什么水利政策,开荒修建,兴建兵厂等等,满满当当的写了好厚一摞。
她多嘴问了几句,娘娘说,如今乱世,各地官府民间产业凋零,百姓不能安居,经济不够繁荣,等陛下回来了,这些政策可以大力兴施,还可以在边关屯田供粮,维持军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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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九月,午后,又下了雪,北风卷着雪花吹在殿外的廊檐下,拂起了层层雪白。
楚长宁醒过来的时候就见嬷嬷跑进来为难的说,小殿下又哭了,闹着要找娘娘呢。
她起身,披了件狐裘,疾步往旁边的暖阁去。
阿瑜已经搬到了旁边的清芷宫,这处暖阁就腾出来给弟弟住了。
小孩儿皮的很,一醒来就要找娘亲,看到人进来了,一双眸子瞬间亮晶晶的,扑着就要从榻上下来。
楚长宁头疼,一阵风般掠过,接住了他的身子,抱在了怀里。
小殿下很黏娘亲,一抱住人,就咿咿呀呀的叫着她,搂着她的脖子糊了满脸的口水,笑咯咯的。
前段日子,梁老来了一趟建康,带了些瓶瓶罐罐的药给她,她不常用,便放在抽屉里。
这小娃娃也不知道怎么找到的,特别兴奋,闻了闻,给苑内倒了一池,有一些致幻的药物,把金池里的鱼都给迷倒了。
后来就很感兴趣,总是找着玩,她怕出了什么事,全都高束楼阁,藏了起来,可这小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弄的,又全都找出来了。
她看了眼小榻上的瓶瓶罐罐,张罗着人收拾了,抱着儿子回宣明殿去。
小殿下闹腾,可实在是会来事,年纪小小的,就知道抱着娘亲的脖子撒娇,每日哥哥回来,都会拉着哥哥的手咿咿呀呀的喊,惹得众人都很喜爱。
当时娃太小,楚长宁走不开,可现在他已经过了周岁了,和皇祖母也很亲近,她便打算把娃送到建章宫养几个月,自己去一趟北地。
崔临渊听到她要亲去北地潼关的时候,面色微顿。
清芷宫占地极广,亭阁水榭,楼台众多,楚长宁站在二楼水榭廊下,闻着树下飘来的杜若香味,淡声。
“潼关是大齐最后的最后一道关卡了,不论北都和西域谁赢了,都会攻打潼关。”
“潼关一旦被破,西域的兵马会踏破建康的城池,朝上醉生梦死的官员,天子脚下的百姓,都会被强悍的铁骑碾压,大齐会落得一个国破家亡的下场。”
崔临渊看着栏杆上的雪,声音平静,“谢三在潼关,潼关不会破。”
楚长宁声音不变,“阿瑜有你照顾,我不担心。”
刺眼的白光照射在石阶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寒冷的风簌簌拂过万千楼台,吹起了皇檐下的风铃,发出叮叮叮的响声。
崔临渊的眼睛好似狐狸一般眯起,“娘娘心意已决?”
“是。”
“要去找陛下?”
空气沉闷,狂风卷着树叶落在廊下,金碧辉煌的大殿仿佛是有野兽嘶吼,她的声音轻的听不见,仿佛是要随着风远远流逝。
“他没死---”
离北的将领死守潼关,整整一年北地没有任何消息,她要去找,要去他死在的离川,亲眼看到他活着。
“崔相不是也不信人死了吗?”
话落,崔临渊蓦的笑了一声,一向冷漠的脸上带着少有的笑容。
“他啊,奸刁的很。”
楚长宁不语,静静的望着院里的梧桐树。
“娘娘需要谁陪?”
“不必,我会带着萧衍。”
阿瑜站在殿外,听着里头的声音,小脸深沉,默默的不吭声。
楚长宁出发去北地的消息只有几个人知道,小殿下闹腾,不敢让他知道,临走的前一夜,把睡着的儿子送到了建章宫,守在娃身边的是龙军的人,有霜月寸步不离的看着,她放心。
至于阿瑜,有崔临渊亲自看着,还有夜鹰守着,断然不会有事。
只是安安从出生就没离开过她半步,她实在舍不得,亲了又亲。
阿瑜坐在床榻边,手紧紧的握着娘亲,一言不发。
楚长宁侧目,看着几乎是在一夜间长大的儿子,心底微涩,亲了亲他的额头,嘱咐道,“万事不要憋着,有事就和崔相说。”
阿瑜颔首,看着睡着的弟弟,跟娘亲保证道,“我会照顾好弟弟的。”
楚长宁喉咙一涩,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娘亲很快就会回来。”
“会跟爹爹一起回来吗?”
“---”
她扯了扯唇,宽声,“嗯,爹爹说过,要给阿瑜带北方的战马,他不会食言的。”
不会的,他不会食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