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黄淮地区雨水过滥,前明水利年久失修,我朝虽大力整治,但缓不济急,今黄河河堤多处决口,民众流离失所,死伤无数……”
这是李自成手上奏章的内容,今天他难得的召开了一次大朝会:
自李自成登基以来,他除了进北京那阵子开过大朝会,这几年那是一次大朝会都没开过:
没必要,承接明朝制度的大顺朝廷实际上只要六部不瘫痪,秘书处不集体失职,国家就能正常运转,完全无需过多干涉。
或者说,除了六部等中枢官员,其他在京小官其实也没啥用……
而今天之所以召开大朝会,是因为发生了一件大事,那就是黄河又双叒叕决口了!
自从黄河夺淮入海之后,黄河基本上那是年年决口,区别只是规模大不大的问题,而现在,李自成在永昌四年的秋天终于遇到了大顺朝第一次黄河大决口。
“赈灾不用说,肯定是要赈济的,除此之外,黄河要怎样修,也麻烦各位拿个章程出来。”
李自成一边对官员们说着一边也感到十分头疼,实际上他自从占领南方之后花在水利上的银子不算少,但黄河该崩还是会崩。
官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工部作为河道工程负责部门,给李自成提出的应对措施,仿照明代潘季驯的“束水攻沙”做法,具体措施为:
1.挑挖淮安以东河道,两岸筑堤,使黄河入海通畅;
2.疏浚洪湖的入黄通道——清口,缓解淮河入黄问题;
3.加筑洪泽湖堤——高家堰,防止淮河东决冲运,危害下河民生;
4.堵筑黄淮运各处决口,各复其道;
5.挑挖淮安清口至高邮清水潭的运河并堵决口筑运堤,解决漕运的拥塞,防止漕运受到影响。
李自成听了之后感觉这些措施有些耳熟,想了一阵这特么不就是后世康熙帝时期清廷的治河方案吗……
李自成自己并不是水利专家,他只是模糊地记得后世有一个说法,就是明清时期黄淮地区的水患是和漕运密切绑定的:
一方面运河需要黄河水来保证畅通,但另一方面,黄河带来的大量泥沙又时常造成运河堵塞,黄河泛滥之际也会破坏漕运。
自宋朝黄河夺淮入海之后,黄淮运三者就是一体的,现在历经四百年的淤积,清口以东的河道早就使得淮河难以正常汇入,以至于几百年的时间堵出了一个超级堰塞湖:
大名鼎鼎的中国第四大淡水湖洪泽湖。
而运河还时不时就需要引黄河水进入运河河道,这么一来,淮河(黄河)河道过高决口就是难以避免的。
事实上明清两代超级水利专家潘季驯和靳辅最终都失败了:
万历十七,十八,十九年淮河(黄河)连续三年大规模决口,潘季驯引咎致仕。
而清代靳辅最终也没有守住洪泽湖大坝:康熙十九年,洪泽溃堤,泗州全城沦为一片泽国。
这里面无解之处在于只要还需要运河,就一定要引黄河水,那么就一定会有水患,所以治本之策只有一个:
放弃运河,放弃漕运。
李自成在思考着这个问题的时候,官员们见皇帝不说话也不知道皇帝是什么意思,治河又是一个超级大锅,一时间君臣之中没有人说话……
最终还是李自成打破了沉默,说道,“所以工部的意思还是像以前那样?”
因为研制火器有功而升任工部尚书的魏学濂其实对水利问题算不上专家,这套治河方案是整个工部商量后搞出来的,他只得硬着头皮说道,
“是,陛下,前明潘季驯至少有成功的案例,以束水攻沙之法至少能保几十年安宁。”
李自成不置可否,继续扫视群臣,过了一阵,在中枢官员之中颇为低调的吏部尚书宋企郊突然说道,“不可,工部说了那么多,说到底还是要加固堤坝那一套,可是这是治标不治本。”
其他官员还没意识到宋企郊想说什么,户部杨玉林首先意识到了,他看向宋企郊,说道,
“宋尚书,你不会想说所谓的治本之策就是放弃漕运吧。”
官员们惊讶地看向宋企郊,宋企郊坦然说道,“正是,治本之策就是放弃漕运,不再引黄河水,而是以洪泽湖为起点,开辟一条新水道,使黄淮不再并行,如此方能解决持续近千年的黄淮水患。”
宋企郊的话在朝堂上引起了巨大的反响,李自成都不由得看向宋企郊,心想你这家伙干吏部尚书屈才了呀,水利部部长才是适合你的职位。
“宋尚书,您的话我不敢苟同。”还是杨玉林,他说道,“放弃运河,北京乃至整个北直隶的民众吃什么?朝廷的官银如何保证?靠非常危险的海运?”
“所以为了所谓的【保证】,就要让黄淮地区数百万百姓隔上两三年就遭受一场大水?”
宋企郊反唇相讥,说道,“再说了,杨尚书凭什么认为海运不可靠?郑署理,你觉得海运可靠吗?”
刚从中南半岛回来没多久的郑芝龙突然被宋企郊一句话卷入了两位尚书的争论,他一下子懵逼了,心想关我屁事,水利又不是我在管。
于是他模糊地说道,“海贸与海运终归是有些区别的,我并不太懂这些。”
杨玉林抢在宋企郊之前继续说道,“还有,取消漕运,几十万漕工怎么办?这些人大部分可是有帮会的,一旦闹起来,整个江南都会受到影响。”
“几十万漕工?我看是几万官吏的影响更大吧。”宋企郊今天似乎是有备而来,他拿出一本本子,说道,“运河沿线,涉及江南多个繁华城镇,大小官吏无不上下其手,还有士绅大户假借运河行走私之事,到了北京,又有一帮人雁过拔毛,我看这才是关键吧。”
“宋企郊!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想说我拿了钱还是想说户部拿了钱?”
杨玉林大怒,大顺开国之后,全国官员中他自认是最难做的一个,皇帝要打仗,要建水利,要建海军,林林总的项目一大堆,同时大顺又废除三饷及其他大量明廷税目,他辗转腾挪,为大顺财政鞠躬尽瘁,没有一天睡得是安稳的,就这样宋企郊居然还暗示他和户部拿了不该拿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