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潜和秦飞离开狱卒们的视线之后,立刻脚底生风,跑向西市。
他们心里明白,自己暂时是安全的,但刚才毕竟闯了一把全天下镇守最严密的监狱,试图杀掉里面的朝廷命官,还打伤了好几位狱卒。
这种罪名,除非皇上不干了,不让至少得在牢里蹲一辈子。
万幸的是典狱司里的烛光很暗,没人看清楚他们二人的相貌,精明一点还可以塘塞过去。
可顾潜还要去找江家算账,可没想就这么走了。
二人快步走到西市,顾潜知道这里是京城的污浊之地,除了难民以外鲜有人踏足,从这里经过是最安全的。
可这个“安全”也是相对而定的,西市之前介绍过,各种闲杂人等,社会上的地痞混混,鱼龙混杂,许多人生计成问题,搞些小偷小摸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这种人人都吃不饱饭的地方,居然还滋生出了帮派一样的势力。
一帮堕入社会底层的人,居然还要争出几个人上人来,真的可笑。
这些所谓帮派,其实就是一帮比较能打,并且打出名头来的人,在除了银子就是武力说话的西市,银子大家都拿不出来,每个人的武力那可就差距悬殊了。
一些个膀大腰圆,肥肉里面包着肌肉的混的比较好的大老粗,在打伤一些人打死几个人之后,顺理成章地成为了那一片儿地界的霸主。
在这种地带,打架斗殴甚至于杀人,不是触犯了法律,而是某种荣耀,一旦手上有了几条人命,想要跟着你混口饭吃的人便会涌现出来,簇拥在你身边。
帮派就这样形成了。
有了各个小帮派,自然会有帮派之间的互相火拼,于是一帮大老粗或者是瘦猴子们毫无章法地扭打在一起,就是帮派斗殴了,其结果由一方退却或者是全部死绝确定,赢得斗殴的那一方自然可以获得更大的威望,更多的小弟,以及更狂妄嚣张的气焰。
这帮人,理所应当地成为了顾潜和秦飞跨越西市的最大障碍。
当他们不得不走进这污浊渗入土地三分的地方时,首先是那股独特的极其恶心的气味窜进鼻子。
这股味道是那种腐烂尸体混合着排泄物和人的体味的味道,甜腻腻的令人作呕。
顾潜捏着鼻子踏灰黑的土地,一旁的秦飞也是如此,但当看到道旁饿得骨瘦如柴,眼睛大大的人们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俩的时候,他们的手放下了。
差点忘了,现在的他们满身污泥,浑身的味道和这里差不了多少,所以这里的人们把顾潜和秦飞当作了同类。
方才他们掩鼻,街边的人都看在眼里,他们当中的许多人第一次怀着绝望和恐惧的心情来到这里时,也曾做出一样的动作,但在这里摸爬滚打久了,从一开始的自认清高,保持整洁,不与环境同流合污,到最后为了一口掉在灰土里的烧饼可以甘愿给一些高高在上的人当牛做马,把自己的身体放在他们脚下当台阶的时候,这些人做不出来掩鼻这种动作了。
不是这里的气味不恶臭,也不是因为他们习惯了,而是因为他们没有选择,能够抵御环境,坚持自我,最终逃离苦海,步步攀升的人不是没有,但大多数人最后还是泯然众人矣。
顾潜和秦飞这种新人的到来,让有一些人回想起了自己过去可以被称作“人”的生活,于是对于他们掩鼻这种动作也就带了点同情去看待了。
残酷的是,这两人只是过客,走过了众人异样的目光,他们立刻把袖子举起来挡在口鼻前。
之前听说过这里味儿大,没想到这么冲,顾潜心里想。
每往西市的中心行进一步,这股令人不得不掩鼻的味道就加重一分,加上地上泥泞不堪,许多动物和人的尸体腐烂在一起,形成黄绿色的脓水,和泥浆混合在一起,让路面寸步难行。
顾潜可以看见许多尚且不过二八芳龄的小女孩儿正在被一些大汉放在墙壁上蹂躏,眼中没有光芒,已然麻木。一些比她们更小的女生拿着一个纸牌,上面写着“十个铜板”,“五十个铜板”或“一两银子“,赤裸着身体站在街道旁,等待着人来挑选。
这些女孩儿还算有生机,眼睛水汪汪的,时不时向后瞥一眼那些麻木的姐姐们。
一个坐在一把椅子上的老男人,在面前的桌子上放了一个碗,用驴叫一般的嗓音吆喝着:“看一看来,价钱优惠,给钱就能干……”
吆喝的同时时不时的踢上一脚某个女孩儿,顾潜怀疑这些站街女孩中间是不是有他的女儿。
一些或形容枯槁或满身肥膘的男人走过来,有的说:“他娘的,你卖花魁呢,这么个破货要五十个子儿?”
老板把客官领到那个女孩面前,掐了一把脸蛋,又掐了一把大腿,说:“您瞧瞧,水灵着儿呢,嫩着呢,五个子儿,真不多。”
随后又附在客官耳边耳语道:“不瞒您说,还没**呢。”
客官这个时候喜笑颜开了,笑着把钱付了,拉着那个女孩儿走进小巷里的黑暗处去。
整个西市充满着男人的咳嗽声,叫骂声,女人的吵嚷声,站街女时不时因痛发出的喊叫声,这些声音毫不避讳地糅在一起,形成一道大杂烩。
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但顾潜可以想象,有多少个女孩儿被蹂躏致死,又有多少个在绝望之中吊死在那条小巷里,由于毫无顾忌的滥交,很多男人只需要花上十个铜子儿就能播下种,所以纵使西市的尸体堆成山,其人口却还是只增不减。
触觉,嗅觉,听觉还有视觉,这四种感官上的令人恶心的刺激,让顾潜对这个地方产生了一种近似于怨恨的情绪。
从秦飞露出的眼睛中的表现来看,他应该也持有相同的情绪。
作为镇鬼人,他到一个百姓受到苦难的地方的第一反应是观察这里有没有鬼。
可据他的观察,西市并没有闹鬼患。
想想也是,一辈子都在这个地狱里呆着,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自然也就认为人间就是这么苦,就算是拿着一根绳子把自己给吊死了,临死前也会认为人间就是这个样子的,没有人比自己活得更快活,自然没有什么怨气。
顾潜感到悲哀,但他无能为力,他的首要任务是离开这个地方,去干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正当他们在泥泞的路面上寸步难行的时候,一批人挡住了去路。
为首的一个中年男人满身肥膘,面色狠戾,仿佛一张猪肝,身后几名西市游民,各自脸上带着一种奇怪的自信和嚣张,在顾潜看来很有些搞笑。
这帮人照例是来收买路钱的,顾潜准备继续把寒酸样子装到底,看看能不能蒙混过去。
为首的男人开口了:“喂,你们俩,新来的?”
顾潜唯唯诺诺地说:“诶,是,我俩刚到这儿。”
男人冷哼一声,“那你们知不知道,这儿的老大是谁?”
秦飞回答说:“不知。”
顾潜赶忙掐了他一把,随后赔笑道:“那还用说,肯定是您啊。”
其实顾潜很清楚,西市的老大肯定不是他,因为这儿根本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老大”,有的只是一帮想当老大的手里有几个人的地头蛇罢了,而眼前这位,就是一位地头蛇。
原先听见秦飞的回答脸上有了愠色的男人,听见顾潜的逢迎,脸上缓和了点。
“算你识相,到这儿来,就得给地方的老大点儿意思,这是规矩。”
顾潜连连点头,“您说的是,这是规矩,只是,我们两个只是路过,要走的,能不能……”
话音未落,男人突然扬起手掌,一巴掌打过来,顾潜反应迅速,往后一步小跳,眼中警惕显现,但迅速地调整过来,恢复了那副谄媚嘴脸。
“这位爷,您这是干什么,有话,咱们可以好好说嘛。”顾潜赔笑道,眼中却逐渐凌厉。
中年男人一脸怒意,吼道:“好好说话?他娘的,老子管你是不是路过,只要没给老子交过银子的,统统都得给你爷爷我整一份儿,要么留下银子,要么把脑袋留下,你选选吧!”
他对着身后那帮地痞流氓们使了个眼色,一些粗制滥造的刀剑,匕首等物纷纷显露出来。
顾潜和秦飞鄙夷地看了这些“兵器”一眼,根本没当回事儿。
以他们的实力,把这些东西一件件抓过来再放在手掌心里揉碎了都是轻而易举,但很明显,现在的形式不适宜太过声张,要是在这里大杀一番,他们二人就危险了。
所以二人默契地选择了配合,顾潜对秦飞挤了挤眉眼,意思是说“别让这人活着了”,秦飞心领神会,脸上却也堆满笑容,说道:“老爷,我们交银子,交银子。”
一身肥膘的油腻男人点了点头,“算你俩识相。”
顾潜从包里掏出一锭白花花的细丝银子,男人的眼睛顷刻间瞪直了,手底下的人也纷纷发出一声惊叹。
“我个乖乖,这莫非是雪花银子?”
男人欣喜若狂,正准备把银子放在嘴边咬上一咬,顾潜却制止了他。
“老爷,咱们借一步说话。”同时表示出“我还有更多宝贝”的模样,
男人看了他一眼,随后笑了起来,眼前这个人竟然能掏出一两白银,这在西市可是活久见了,这个机会还不赶紧跟上去捞点好处,那真的是脑袋有问题。
男人脑筋一转,喝退手下人,那帮地痞们明白老大是想独吞这个有钱外乡人的财物,并没有打算分给自己一个子儿,于是都十分不情愿,男人几次怒吼驱赶,这才把他们驱走,同时已经对顾潜起了杀心。
到了一处僻静的小巷,顾潜看着眼前男人眼睛里的光芒,并不急着拿出他那件所谓的“宝贝”。
男人等不及了,催促道:“别磨蹭,有什么宝贝东西赶快拿出来。”
顾潜一笑,“想看宝物啊?”
“想。”
“好,给你看。”
男人欣喜若狂,顾潜眼中寒光一闪,桃木钢刀出鞘,一刀斩下男人头颅,那欣喜的表情没来得及变换,脑袋就已经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