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柱军在重庆集结,会同四川的别路人马一起北上,到了重庆,石柱军派出的辎重部队就要被主力明军的辎重队伍替换下来。
马祥麟等人来到重庆,除了送别,再就是率领这支暂时驻扎在通远门外的石柱军辎重。
马祥麟一拍秦拱明肩膀,秦拱明虽然起了身,却还对店家指指点点,从他的口型和手势上看,似乎还有意犹未尽的争吵。
通远门外的七星岗,是一处山岗,虽说不上是居民商铺众多,但也自有一番僻静清幽的景色。
自打几位成年的兄长相继从军入伍以后,两个年幼的弟弟,秦佐明和秦祚明便很少能像今日这般和兄长一起开心的吃东西,散步。
兄长们更多是时间都花在了习练弓马之上。
饶是出身将门,年幼丧父的孩子也是需要亲情温暖的,将门之中也并非只有铁与血。
这一次兄弟相聚,他们还真要感谢借口七大恨的那个东北人。
在秦家三兄弟眼里,表兄马祥麟不仅是整个大明新生代中的第一勇将,他更具有天生的领导才能,无疑是兄弟中的带头人,这一点就算是年纪最长的秦翼明也深有同感。
大营就在通远门外,交接停当后,石柱军便要拔营回乡了。
不知愁滋味的兄弟几人都没有想到,重庆之行,是这些稚嫩的雏鹰无忧无虑的生活的最后记忆。
不管愿不愿意,马上他们便要扛起父辈的战旗,接过他们的枪,为大明为百姓去征战。
他们更不会想到,眼前的这座重庆城,也仅还剩下二十年的繁荣太平景象。
多年后,当马祥麟已经玉碎襄阳城时,罗汝才张献忠二番卷土重来。
秦良玉剑指夔州,孤军追杀两军数十万流寇百余里,从马家寨追杀至谭家坪、仙寺岭,杀红眼了的女军神一路之上斩首八千,杀敌十万。
这是张献忠又一次贼心不死,也是他的皇帝梦再一次被秦良玉打落悬崖,还差一点身死运销。
有人以为第一战被秦良玉和马祥麟包了饺子后,张献忠降了复叛,随即又被秦良玉给予了第二次重击,此后理当会销声匿迹才是。
可谁能想到,时间又过了五年后,这个打不死的小强没完没了的第三次来到了重庆城,而且再一次带来了六十万大军。
那时,喜欢吃杏仁豆腐的兄弟四人都已经历百战,几经生死,尤其马祥麟已经不在了,秦佐明仅剩一条腿,秦祚明断了一条胳膊。
面对六十万大西军,师老兵疲的秦良玉无力再战,数年之中她苦心磨砺的三万白杆兵大战小战打了无数,伤亡累累,最后又只剩下三千。
大明的卫士再无力保护重庆城,只有退守石柱自保,并保护石柱百姓和逃往那里的十余万难民的把握。
大西军没了女军神大显神威,自然是猴子称代王,放开手脚攻打重庆。
经过六天激战,攻破了被称作‘金城汤池’的重庆城,而后便是杀人如麻。
重庆百姓十不存一,人称‘万户萧疏鬼唱歌’,虎豹豺狼白日入城扑食活人,而城中所剩老幼妇孺宁可面对豺狼虎豹,也不愿意被张献忠折磨。
张献忠怕重庆百姓的尸体在城中发臭,那样他也没法呆了,便是派人将城中无数尸体统统拖到七星岗挖坑埋掉。
正是此时兄弟几人悠闲漫步在脚下的七星岗。
而今日的七星岗,那时便成了乱葬岗,埋葬下无数孤魂野鬼,此后三百年内,再无人烟。
三百年间,站在通远门城楼上往外观瞧,只能看到七星岗坟冢叠坟冢。
白日荒坟萋萋,惨无人色。
夜晚鬼魂哭泣,遍地磷火。
而那些叠尸抛弃在七星岗的冤魂,谁还记得当年有一名誓死扞卫这座城市的独眼将军,最后死战不退,与另一座城池——襄阳城共存亡了?
走回通远门的路上,马祥麟蓦然收住了脚步,向道路西边的小树林侧耳观瞧。
兄弟几人常年习武,耳力极聪,这时几乎都听到了小树林里有羸弱女子的嘤嘤哭泣之声。
活饕餮秦拱明顿时便开始磨牙了,狠狠搓手骂道:
“直娘贼的,光天化日之下,谁敢强抢民女,放开那个弱女子,让我来!”
说着便是脚后跟踢着屁股蛋儿,张牙舞爪的第一个冲入小树林。
而小树林中也很快有个破锣嗓子给予了秦拱明回应:“识相的赶紧滚,休要坏了大爷们的好事!”
一听便知树林里的人不是善类,作为一名最优秀的军人,马祥麟对秦拱明的冒失颇有些皱眉。
若非到了存亡关头,一名军人应该随时考虑如何立于不败之地。
他不紧不慢对两个年幼的弟弟说:
“老三留在路边断后,万一是大股的草寇,我们没带兵器,不太好应付,现在的所谓草寇,也几乎都与军队无异,十分难对付。
若是真动起手来,你当就近到通远门叫上一队军兵来助战。”
“得令!”秦佐明一个抱拳,便小大人般叉着身子四顾巡视,只等苗头不对,立刻跑到通远门搬兵。
“老四,你个子小,远远跟在表兄后面,伺机而动,表兄自去支援老二。”
“得令!”秦祚明也是一脸正色。
见两个小家伙如临大敌的样子,马祥麟勾起唇角,狡黠一笑。
害怕两个年幼的弟弟在混乱中受到伤害,又不能伤了他们的自尊,直言他们不能做什么。
谁能说,马祥麟给两个孩子布置的重要任务,不是一个兄长的另类关怀呢?
偌大的斑竹林里,地上杂草不多,有十几个恶奴挤开斑竹,排列在一个头戴猪嘴方巾的儒生打扮的中年人左右。
不动如山的中年人面前,正跪坐着一个十来岁年纪的小女孩,女孩儿的额头缠着一块白布。
她跪坐在两卷草席之间,从那两卷草席里露出的两双黑红色的赤足来看,这是一男一女两位死者。
两位已经不是死了一两天的死者想必是女孩儿的双亲吧?
马祥麟的那只眼睛从不放过一丝一毫。
他的目光很快便留意到了小女孩儿的一双脏兮兮的手上。
才是仲秋时节,女孩儿的双手便已经布满了冻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