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敌人一柄刀砍向邓茹,砍向自己的爱人,那头发疯的狮子,变成了受伤的困兽,并用那只断臂缠绕着她的缰绳,带着她冲破了藩篱重重。
从此后,每当在战场,邓茹便总会看到这个背影。
他会用那只断臂缠绕着自己的缰绳,撒腿狂奔带着自己冲锋。
会像马前卒一般与自己一同列阵。
男人不再方便骑马征战,两柄金瓜锤也变成了一柄几十斤重的大锤。
可对待自己的心依然如故,饶是经过腥风血雨的砥砺也未曾消磨一分。
“他们冤枉好人,说我娘是脏的,背叛了我爹,和儒生有染。
他们撒谎,我娘根本不是那样,我娘不脏!你相信我!”
脑海里又浮现了竹林中初见的画面,自己一个小女孩,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了一个初次见面的男孩的袖子。
如泣如诉,另一只手里紧攥着娘亲留下的荆钗。
曾经大富之家的女主人,珠钗首饰典当的,被夺的,死前那三千青丝,就只有一根荆钗相伴,死后,身外只有一身单衣,一卷草席。
女孩儿抓着男孩的袖子,想要在这个世界中得到的,似乎就只是来自一个陌生人的信任。
这要求太低了,可之于小小的邓茹,却一直是个奢望。
每当邓茹对人说出这番话时,她得到的都只是敷衍的宽慰和假惺惺的微笑。
男孩儿讷然而立,定定看着女孩儿,没有躲开女孩儿拉着自己衣袖的手。
表情如同一个小大人,悲怆,渐渐化作一脸凝重。
“我相信你,也相信你娘是个贞烈的人。
如果真如那衣冠禽兽说的,你娘就不会死了。
所以,他说的肯定是假话,那么你呢?相比于为了自身清白选择自尽的娘亲,你是否更希望看到一个忍受屈辱而活下来的娘亲?”
秦祚明的问题拷问到了邓茹,邓茹愣住了,秦祚明笑了。
“所以说,不要在纠结那些谣言了好么,与其看到父母双亡,我更希望一个真实的谣言能还给你一双活生生的父母。”
邓茹呆坐着,念如:“这世间难道就没有好人了吗?他们不仅害死了我爹,还要让我被逼死的娘死在流言蜚语中。
娘亲说,贼来如梳,官过如犁。
我家原本兴旺富贵,流寇来了又去,官老爷去了又回,便成了这般凄惨光景。
然而却没人在意我一家人的遭遇,而是更愿意去咀嚼一些恶心的留言。”
秦祚明俯身到了邓茹对面,凝望着女孩儿一双哭得红肿却仍旧倔强的泪眼,摘下了自己的金锁,放在邓茹满是冻疮的双手。
“跟我回家,我来照顾你,帮你娘澄清留言,你知道的,人死不能复生,不过大仇我可以帮你报。”
“你,能帮我报仇?”邓茹态度审视,秦祚明一拍胸脯保证说:
“对,我一定能,如果两位兄长不能让知府和那个禽兽伏法,我就去一剑刺死这些禽兽。
总之不能让好人惨死,他们却逍遥法外。”
“如果那样,你的兄长会答应吗?”
“他们是大人,不能胡闹,我只是小孩,难道还不允许我任性一回吗?
何况作为大明将门,流血牺牲是为了谁?
难道只是为了保护着皇上和贵胄们钟鸣鼎食吗?
绝不是,家父和姑祖母总是告诉我们说,军人的牺牲,就是为了黎民百姓。
执干戈以卫社稷,生卫社稷,死为社稷。
我不知道眼见百姓受辱而不敢引刀成一快的军人,还有没有资格保卫社稷,但我绝不想做那样的军人。”
“可是你给我这个干什么?”托着带有秦祚明体温的金锁,邓茹弱弱的问道。
“给你这个,是想你感受得到它是暖和的,证明我不是冷血。”
秦祚明挥舞大锤一路直追,虎虎生风,吓得清兵甚至不敢回头。
这是一出戏,要将清兵驱赶到需要他们去的地方。
势头很吓人,秦祚明的戏演得也很成功。
如今已经成为他妻子的邓茹,摩挲着勃颈上带着的金锁,太过闲暇的战斗,竟让自己想起了那么多往事。
父母的仇没有轮到秦祚明来报,马祥麟将此事告到了按察司,四川按察使面对小马超的状纸极为重视,随后,知府受审,最后罢官入狱。
那个儒生则是被秦拱明以他曾经同样的方式,逼迫在出让自己名下所有财产给邓茹的字据上签字画押。
邓家的财产还给了邓茹,儒生的财产则全部作为赔偿还给邓茹父母。
北去麻阳被一股明军迎头痛击,两千沅州守军裹挟着守备李广泽开始向辰州奔命。
也不知跑了多少个时辰,多少里路,身后追兵渐渐看不见踪影了,李广泽这才在马背上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如同粽子一样被捆绑着动弹不得。
“快,快帮本官把绳索解开,我勒个天爷,快喘不过气来了。”
李广泽四马攒蹄般手脚在马腹上打了个绳索,身子像个包袱般绑在马背上。
见守备大人蛆虫一样在马背上拱着,下官们只能低头忍笑。
谁让这位公子哥不学无术来着,当了守备,打起仗来却连马都不会骑,随从也只好出此下策,将他和战马绑起来。
众人七手八脚为守备大人松绑,李广泽褪去绑绳,不跌擦着额头上的汗泥。
生的胖,自然爱出汗,把袍袖当做汗巾,擦成了一幅脏兮兮的地图,李广泽长吁一口气说:
“嚯,好在我李家家大业大,本公子虽不太会骑,却是重金购得了这匹宝马。”
拍了拍救自己一命的马背,李广泽颇为豪气地说:
“看到没有,这匹马载着我跑了几百里路,愣是没有颠簸,否则本公子不用等到追兵,也会在路上被颠散黄了。”
宝马不适时宜地打了个响鼻儿,貌似有不同意见。
大概它想要说:驮着你这位两百多斤的胖子,我想颠,也颠不起来呀。
远远见到了辰州城,终于逃出生天了,李广泽一颗久悬着的心终于放到了肚子里。
太不容易了,这几千面对明军精锐毫无战力可言的人马,在沅州城历来也就是干些欺男霸女打家劫财的龌龊勾当还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