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浪手里一直拿着一只白玉碗,这玉碗很值钱,常德之战,天浪把尚可喜搜刮至城中的家当全都给没收了,战后竟拿出一半分给了石柱军、锦衣卫骑兵和锦衣卫谍子还有广西军。
所有参与洞庭湖以西作战的人员,连押运辎重的都能几百人分得类似这么一个值钱玩意儿。
天浪之所以手里拿着这只玉碗,是想着令夕应该能够喜欢,等着有红翎急使传讯回广西时,他好顺手让人把这玉碗给令夕捎回去。
天浪站在仲宣楼上,手里拿着玉碗当做透镜对视着太阳。
邓凯附耳,“万岁,湖广士子对万岁打下常德后,便忙不迭将缴获尚可喜的财货分赏给有功将士说成是急着坐地分赃。”
天浪眉心抽了抽,不过并没有直接发表什么意见,而是说了句貌似不相关的话。
“像是这因人得名的仲宣楼,当年王仲宣一首诗赋,便被认为比那曹子建还要才高八斗,而后来人谢灵运又说去了曹子建的八斗才气,他还得一斗。
那么剩下的去争抢一斗的人又太多,抢不到的就只有逼逼叨了。”
......
邓凯很想问,这逼逼叨是啥意思。
“由着他们骂去吧,有功夫骂人,证明他们都还活得悠闲。
朕只知道八旗能凭着军功和分发战利品激励士气,咱们大明当然也可以。
道德仁义不止是文人懂得拿去卖钱,武夫们也懂得。
你不给他们真金白银,那他们的道德仁义就没啥东西可换了,踹在肚子里,憋得时间久了,只能瞥出屁。”
皇帝满口腌臜话,邓凯有些不同意见,于是想要为他的锦衣卫或者石柱军这样有着铁血军人品质的军队辩驳几句。
可刚一开口,天浪便摆摆手,“知道你要说什么,不过少数最忠诚的士兵无法夺回整个天下,朕要让大明众志成城。
不过这其中就不能只是说教了,就如上柱国这样的,从不想着去做什么道德楷模,只喜闺房私趣的,毕竟少之又少。”
“臣懂了,所谓成大事者不惜小费、不拘小节。
那些风言风语,臣也只是充当万岁的视听,然后回来同万岁说说。
就像上柱国就是喜欢做女红。”
天浪怅然点头说:“是啊,上柱国,其实最想做个好妻子、好妈妈,可惜都没有做上。”
侯性继续说:“而秦二将军就是喜欢打猎吃火锅、秦三将军呢,连酒糟也喜欢的不得了。
由着旁人笑话,他们却从不以为意。”
天浪收起了手中玉碗,也好似收敛了对世俗的欲望,回过头。
“邓凯呀,不是不以为意,而是他们都认为自己的喜好比之听信他人的闲话,更有价值。
三将军爱酒,是抓住恶战后的闲暇,想要偷得浮生。
二将军好吃,是因为他的体质总是会饿。
而上柱国喜好女红,是因为她从没有忘记自己是女人,是曾为人妻、为人母的女人。
而至于有些人如何说朕忙不迭坐地分赃,朕也不必去管。
他们如何知道,拿下荆州之后,西路军的单独作战便已经结束了。
接下来等李定国和李锦拿下岳州,东西路大军便会一起进攻武昌。
呵呵,洪有德可是个大财主,他搜刮百姓的财货且不说,仅仅吞掉一个刘承胤,就够把他吃撑了。
不是有人笑话朕是坐地分赃吗?
等拿下武昌以后,朕还要继续分呢,肯定也少不了东路军的。”
这样的话邓凯实在是不好接,于是他便转移话题道:
“万岁,你知道吗?臣这一次同您和上柱国一起并肩作战,上柱国带给臣的震撼就好似醍醐灌顶,让臣觉着自己也有些开窍了。”
“是什么样的震撼呢?”
面对追问,邓凯整理了下思绪,“有的人呢,强大到可将山峰撕裂,可让云海盘龙,却在日常中真实的可爱,而不是伟大的可爱。”
“就比如朕手中的这只玉碗吗?
在那些骂朕是坐地分赃的文人眼里,将这些宝贝分给一群军汉是暴殄天物,所以他们才气不过。
可在朕看来,这只玉碗,它最大的价值,便是在于可以盛饭。”
邓凯赧然。
天浪自嘲道:“朕却是太不够‘风雅’二字了,扫了许多人的兴。
就好比这仲宣楼,文人骚客们会因为王璨作《登楼赋》的仲宣楼到底是当阳的、襄阳的还是荆州的而打了一千年的口水官司。
而朕登上这仲宣楼想到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邓凯扑棱着脑袋。
“朕想到的是,咱们脚下的这座仲宣楼应该很委屈。”
“委屈?”
“对呀,一代首辅张居正的老父亲就是蹬了这座仲宣楼得了风寒,而后病死。
病死后呢,按道理张首辅需要丁忧,回家守孝三年。
然而政治这玩意儿你知道,哪怕你是首辅,丁忧之后也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准有人在你前脚刚走,后脚便把你的位置占上。
张居正想要借他人之口把自己留在朝中,不想放权,是为夺情,便和反对他不挪窝的所谓五直臣打起了口水战。
五直臣也没真的忠直到哪儿去,大半都是为了出名而已。
万历皇爷当时的态度是支持张居正夺情的,可夺情这件事,后来却成了张居正死后被抄家的导火索。”
邓凯听了个稀里糊涂,天浪却是自顾自继续说道:“今日朕定要来蹬仲宣楼,就是想要警醒自己。
“你说张居正这个人,论才干未必强过他之前的徐阶、高拱。
论廉洁肯定比他之后的廉相李廷机差着十万八千里。
论鞠躬尽瘁,呵呵,谁又能比在万历天启年间亮度出任内阁辅臣的叶向高呕心沥血呀?
万历皇爷几十年不上朝,堂堂大明的内阁最后全都熬成一把老骨头入土了。
内阁最后只剩下叶向高一个人,世人称他独相。
呵呵,皇上的奏折都得他去批,皇上不干活啊。
最有意思的是,每三年大比,叶阁老在主持会试的时候,都得一面评定全国举子的考题,一边批阅官员们送来的堆积如山的奏折。
是大明没有良相吗?
徐阶、高拱、张居正、李廷机、叶向高全都是良相。
然而为何人们却说我大明实亡于万历,而非亡于崇祯呢?
又为何独有一个张居正,做出了这些良相都不曾做到的成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