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普通一兵啊,史长歌,你也太妄自菲薄了,饶是普通,你可知道这华夏大地,自从千百年的关陇贵族被黄巢连根拔起以后,天下之大,便尽是些籍籍无名的改写着青史。是那样普通的英雄鼓荡着心中的热血,比如咱们太祖,带领着生于草莽的洪武英烈,令山河重光,日月重现。”
“长歌能做皇上麾下的英烈吗?”
“不,朕希望你能成为两代贤佐,朕死之后,你还能柱石大明。”
史长歌眸光幽沉,心中黯然,她攥紧缰绳的手掐得泛白,紧抿嘴唇暗暗摇头,“朱由榔,你这个呆子,你以为我以女儿身示人是为了谁?就算要成为国家柱石,也该有心,可经过一场令我豁然开朗的大胜仗之后,我才赫然发现,自己的心已经不在我的身上了。”
是啊,史长歌,鼓荡着一腔报国的血,热血激荡的生死之战过后,她终于有了希望,原来没有希望,所以她心无旁骛,只想以死报国,可有了希望后,追根溯源,那个带给她希望的,便悄然成了她的山,她的河,让她找回了可以寄托的爱情。
短暂的失神过后,史长歌又说了很多有关于史可法的事,还有她的故事。
史长歌的故事很简单,直到史可法在扬州殉国,史长歌一直都在江西龙虎山跟着师傅习武修文。
而当得知父亲在朝中失势后,毅然自请只身去江北阻止防御,而在清军兵围扬州之时,各镇总兵却没有一支来援救扬州。
史长歌抱恨出山,她要用自己的手来挽救大明,完成父亲的遗愿。
她恨马士英、刘孔昭、阮大铖之流,只顾争夺眼前属于个人的蝇头小利,却弃国家危亡于不顾。
她更恨江北四镇总兵,拿着弘光朝七成的军饷,却在清军到来,朝廷最需要他们几十万大军为国而战的时候手拉着手叛国投敌。
史长歌不相信那些人可以救国,她要自己来救国。
与师父告别时,师父还帮她找了一个小伙伴,此人便是卢以行,卢象升战死后,卢家人也遭到了朝中奸佞的暗杀,不到十岁的卢以行被老仆抱着逃了出来,几经辗转,颠沛数年,才遇到了李真人,老仆却已死在了逃亡的路上。
卢以行刚刚拜师不久,听说史长歌要参军,他便执意跟着,他说两人都是忠良之后,自己应该像史长歌那样。
虽然自己文不成武不就,可国家危亡之际若不站出来,等山河沦陷了一身文武艺又报效给谁?
当史长歌说出这段往事后,天浪等人再看下一旁默默不语跟随他们的卢以行,心中都对这个只学了些皮毛功夫的小书生更多了几分敬意。
想到同是忠良之后,而忠良却已化作一抛黄土,史长歌不禁心生悲怆,哑声说道:
“家父除了壮志未酬,其实还有一个遗愿,便是死后葬于孝陵之侧,哪怕只是一座小小的坟丘,他也想为太祖守陵。不过长歌知道,以家父生前之军功,尚不足以同中山王和开平王一样,陪葬孝陵。更何况家父已经尸骨无存,只有扬州百姓为纪念他在梅岭之上所立的衣冠冢。”
史可法殉难扬州城,给史长歌留下了致死都无法磨灭的伤,她的心疼就是这个滋味,想象到父亲慷慨赴死的那一幕,心中就说不出的痛,日后每一次的伤心,都同样化作这种心痛,这种心痛总是浮现,让她变成了一个忧郁的人。
虽然心疼和忧郁可以用笑容掩盖,可最终却连笑容也成了忧郁的笑容。
“天驭比我幸运的多啊,只是忠烈公战死后,归葬了家乡,他还有父亲的遗骨可以祭拜,也正是在清明的时候,在忠烈公墓地前遇到了同样去祭拜的家师,这才收他为徒。”
史长歌故作轻松的看向卢以行。
卢以行听后却是低笑了,而后慨叹着轻声说:“嗨,长歌啊,还是不要再提了,至少你还有令尊留给你的一封遗书,可以日日不离,时时自勉。我卢以行从来话少,可长歌提到的这事儿实在让我很郁闷,所以这次当着皇上的面好歹也说句对先皇不敬的话,不知皇上可不可以不治学生的口无遮拦之罪?”
“呵呵,这倒是稀奇了,不知天驭想要怎么口无遮拦啊,你只要不说出想要推翻大明,朕便权当没听见。”
众人哄笑,卢以行也笑了,随后一脸遗憾地说道:“长歌说家师是在先父墓地前遇到了我,并收我为徒,其实不对,家师恐怕都没好意思跟长歌提起这事儿的原委。其实是家师想要祭拜先父却没找到先父的坟茔而来问我,可遗憾的是当时我也在找。”
“怎么可能?”天浪大摇其头,李真人可是老神仙,怕是忠烈公就算不立墓碑,他也能根据山峦走势,寻龙点穴之法找到忠烈公的墓地吧?”
卢以行闹心地摆了摆手说:“先父不是没立墓碑,而是立了太多的墓碑,就连我这个做儿子的,都要说一声不孝了。”
所有人都听愣了,全都齐齐看向卢以行。
“先皇在父亲生前纵容了杨嗣昌对他的掣肘,没有给他派去一兵一卒的支援,致使麾下三镇总兵怯阵溃逃,父亲最后仅率三千天雄军对战数万八旗,;而父亲死后先皇却钦赐了他金头银手,合计72口棺木。下葬那日七十二口棺木一齐出村往山上埋,茗岭山那么大,七十二座坟丘我知道哪个是真的?”。
卢以行说起来暴跳如雷,就差骂娘了,众人一听都是哭笑不得,心说崇祯皇帝还真是闲的,卢象升他可不是个贪官啊,没什么十万雪花银可以陪葬,也根本不怕人盗墓,崇祯他老人家给人搞72口棺木是要闹那样啊?
诚如卢以行所说,在卢象升生前你若给他足够的兵马,而不是只给他一个总督天下援兵的空头衔,他不就不用战死了吗?这真是活着不孝死了瞎闹,做给谁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