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一百船的稻米、几十船的乌木和棋楠,易士佳走了,比起来时,这支舰队如今已经增加了十倍,却没耗费大明的一个铜子儿,何况来时易士佳的口袋里连铜子儿都没有;更没有牺牲大明的一兵一卒,只是用去了十几船的黄豆,这笔买卖易士佳可以记住一辈子。
“你是说,你已经答应了阮主,大明可以随时在广.西或是云.南出兵帮助他们攻打郑主?”朱四听完了易士佳的传奇故事,开口问得第一句话却还是现实问题。
“事急从权,微臣为了把差事办好,信口胡说了一番,万岁爷莫要当真。”朝堂上,易士佳对于自己抢劫经历的呈奏,惊的文官们一个个都在不停的擦拭自己头上怎么也止不住的汗珠啊。
就连在战场上从来杀人都不眨一下眼睛的郝永忠、高必正、洪承畴这样的阎罗王一样的人物都觉得自己这辈子活得太亏得慌。
所有文武百官都在暗自惊叹:“世界上竟然还有这么一种不要本钱、又不遭雷劈的发财主意,这应该是只有穷缺损的国家才肯去做的,可煌煌天朝竟然也放弃了用厚往而薄来去远怀诸侯、抚谕番邦的千年国策。不再坐等人家送来什么大象啊、犀牛啊那些不值几个钱的方物,干脆自己去人家院子里抢了。打劫过人家之后,更没有什么回赠可以体现大明皇帝的怀远,咱这位皇爷只是装了十几船的黄豆过去。这特娘的也太会做生意了吧?”看着百官各揣心腹事,朱四美美地坐在龙椅上,这个时候总该表现出身为大明皇帝,天下共主大气的一面了吧,毕竟钱赚到了,粮食运回来了,剩下的一些不要钱、甚至还能接着发财的人情,该送也得送出去才行啊。
等易士佳信誓旦旦的说自己当初在占城的许诺就是放屁之后,朱四一本正经的说:“易卿此言谬矣,人无信不立,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易卿在交趾所说的话,就是我大明国朝的金口玉言,既然你手拿朕的谕旨为大明出海宣慰,朕断然不能对你在海外所说的话有所更改。朕能帮你办得事情一定会办,不好帮你办的,就先砍了你的头,然后再帮你办。”这特娘的是人说的话吗?
可是武官中的文盲们,大多撑起了大拇哥,赞叹这位皇帝哥们儿真讲义气、人也忒厚道;而那些文官们的汗此时都变成霜花儿了,他们倒不是因为后边儿说砍完头再帮着办事儿的那句,他们心想:“孙贼,你这话是冲着自己心口窝说的吗?你怎么不把刚刚引用的《大学》里这话的下半句儿给吐出来呢?‘长国家而务财用者,必自小人矣。彼为善之,小人之使为国家,灾害并至。虽有善者,亦无如之何矣!此谓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朱四这话戳出来就是一个引子,根本是为了打消面前这些文官、儒者们自古养成的那种面皮的重要性大于里子的毛病的。
“朕知道,你们在笑话朕引用的大学里的话来断章取义,朕之所以用这半句话也是让你们自己想想,这段《大学》中后边的那些话该怎么认识。《大学》是什么?《大学》是格致诚正,修齐治平,是明明德的功夫。可大学是求于内的,是给自己和身边的人,甚至自己的国家和黎民以精神和实质上的增益的,我们对外面的番邦做过些什么,跟大学之道其实不太沾边儿。按照亭林先生的讲义,‘治国在于利国富民,善为国者,藏之于民。’而朕从先生的讲义中体会到,治国之道不在于大学中所诟病的财与利,而在于生民的损益,治国之道在这个层面上讲,可以归结为财与利到底是民专之,还是官专之。官让其利,而民藏之,则国恒足矣。君子之为学,以明道也,以救世也,其救世必以厚生为本。”这个时候,亭林先生只能硬着头皮站出来同意这些他自己曾经说过的话了,这确实都是他说的没错啊!
而且都是他在朝会或者经筵这些极为正式的场合上当众说的。不过亭林先生心里好恨啊,他一边儿承认着自己的思想理念,一边儿又用那极为怨毒的眼神来想要杀死朱四,这在他们师生二人之间其实不算什么,他作为帝师是有权利斥责朱四的。
不过当着众人的面,他没有这样做,也许还是因为他没有什么机会能够驳倒自己的理论。
恨归恨,朱四口中的话都是从他那儿借用的,这就是拉大旗坐虎皮呀,他那怨毒的眼神里似乎有一句话:“拜托了,乖徒弟,等我死了你再气我成不?可别拿你还活着的师傅四处扛雷玩儿啦,老朽这把身子骨儿经不起呀。”而朱四像是也在同他眼神的交流中安慰着他:“您老儿就别跟咱客气啦,您这才而立之年,且死不了呢。”亭林先生的眼神里又在说话了:“小兔崽子,你给我等着,你总是把我的话都整理好了再拿出来编排我是吧,我算是没辙了,谁也不能没事儿拿出自己说的话反过来抨击一通儿啊?现在我算是你的大树啦,对吧,拿着我的旧瓶子装你的新酒卖钱。可你那是卖钱,我这是现眼啊。再让你这么糟蹋几回,我的朴学也变味儿了,真想让我也述而不作,专帮你请回几个儒家的祖宗出来?也罢,到时候看你还敢不敢拿孔夫子他们的学问装你的新酒说事儿。”其实亭林先生也知道,像朱四这种现学现卖,有干货不用,过期作废的人,就算是真把夫子、孟子、颜子、曾子、子思全都从祭坛上搬到朱四家里,或者你就算是让他们诈尸还魂儿,哪怕当着他们的面儿,朱四也敢把他们说过的话换个花样拿出来卖钱!
刚刚这位厚脸皮的家伙不是才把《大学》给卖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