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后,当少年已经成长为青年,他终于能够与少女站在同样的时间轴上。可与他站在同一时间轴上的少女还不认识他。
那又怎样呢?没有关系。他能等。能再等下去。能看着她在她的身边再等下去。
可是这样的等待似乎并没有什么意义。即使明白了他的心意,少女依旧没有办法把他当作是一个“男人”来看待。她甚至不明白自己是把她当作“女人”来看待的。
迪诺不知道面前的伊丽莎白有没有在听自己说话,他也不想去确定伊丽莎白是不是在听自己说话。望向天空的他甚至没有去分辨伊丽莎白是不是就在自己眼前。
他只是持续地说着,说着或许没有人想听的话。
“我已经——”
迪诺的话没有说完。一滴濡湿了无神的琥珀色瞳的惹泪自他的眼角滑落,在他弧度优美的脸上留下了一条银线。
“………………”
伊丽莎白静静地望着眼前这个疲惫的年轻男人,发现他并不像自己印象里的那么面目可憎。
——这只是一个在长长的等待忍耐与纠结不安后依旧求之而不得的可怜男人。
(所以吗?)
(所以这个人在得到了他追寻了那么久的人之后,变得那样的……贪婪吗?)
像是永远都不会满足那样一直贪婪地索求着深爱的人。哪怕对方眼里映照出的是有自己骨血的亲生子也难以控制自身的独占欲。
像是永远都会如饥似渴那样用充满欲求的爱包裹着那个他爱着的人。哪怕明白对方只会爱着自己也停不嫉妒的心。
(啊啊……)
伊丽莎白在心中哀叹出声。
(那个人、母亲大人是明白了这些,所以才永远都不会拒绝这个人吧?)
用那样瘦弱纤细的躯体去承受那种热烈的几乎能弄坏她的爱情,用像是能包容一切、忍耐所有的心胸去容纳几近禁锢的独占欲,只是因为她也爱着这样的他而已。
迪诺·加百罗涅爱着那个亲切柔|软的异国少女,爱着那个如同长着翅膀、手拿长矛的战女神,爱着最喜欢动物、一见到动物就腿软的走不动路的动物痴,爱着反射弧长得有点过度还不懂男女之情的呆瓜女,爱着把他当作“哥哥”而非“男人”的师妹,爱着像是在欺负他如此爱她一般总是看着别人、总是和别人在一起、总是无法考虑到他心情的他。
(真是个愚蠢的男人。)
如果喜欢的那么辛苦,一开始就不应该喜欢上。
如果因为坚持而遍体鳞伤,那么还不如早早地放弃就好。
(笨蛋。)
(蠢货。)
(呆瓜。)
伊丽莎白腹诽着生父。眼眶热得几近发疼。
(什么啊、结果全部都是我和阿尔擅自弄错了。)
(……要是你们这对夫妻好好的跟我们解释,我们才不会弄错啊!)
(笨蛋夫妻!)
即使被迪诺做了这样那样的事情,有的时候还是像被强迫或是半强迫地做着这样那样的事情,未来的铃奈之所以不推拒不抗拒并不是因为她没有抵抗的能力。
会从纲吉等人口中的“战场上的花朵”变成自己眼中的“金丝雀”那是因为她选择了这种和恋人腻歪在一起的“金丝雀”生活。
伊丽莎白想哭,她的脸却只能表现出愤怒。带着一种像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表情愤怒着,让路人纷纷侧目的伊丽莎白朝着迪诺的脸挥下了巴掌。
啪——!!
这一声掌掴声十分清脆。
“我是不会认同的!绝对不会认同的……!!你这种人是好父亲什么的!”
一巴掌甩在未来会成为自己生父的男人的脸上,伊丽莎白用一种饱含着愤怒却又充满怜悯的神情道:“你这种人果然就不会是什么好父亲!也成为不了什么好父亲!”
“………………”
被伊丽莎白的掌掴掴红了左边脸的迪诺有些不太明白眼下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我绝对不会认同作为父亲的你!!我最讨厌你了!!最讨厌你这种满脑子只有欲求的禽|兽了!!”
“…………………………”
被人如此大声地说着如此令自己难堪的话,迪诺应该反驳,然而他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他依然沉默着,也只能沉默下去。
“对于你,我只认同一件事!”
一把揪住迪诺的衣领,强迫迪诺抬起头来看向自己,伊丽莎白大声道:“那就是你、迪诺·加百罗涅是真的爱着北条铃奈的!!”
“唯有这一点!我认同!”
“!”
这个瞬间,迪诺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所听到的话语。于是他掀动嘴唇,问:“……你说了、什么?刚才、说了什么?”
“这种会让你的鼻子翘到天上去的话我怎么可能再说一次啊?!”
一个眼刀甩了过去,伊丽莎白才不管迪诺是怎么想的。她用力把欲从椅子上起身的迪诺推回到椅子之上,接着别过头用力地“哼”了一声。
“你不是只有死缠烂打这一种优点,这一个本事么?”
见迪诺瞬也不瞬地凝视着自己,翻了个白眼地伊丽莎白一脸嫌弃地说着:“母亲大人也是因为抵抗不了你的死缠烂打、没办法才和你在一起的!……事到如今,你居然连自己唯一的优点和本事也要丢掉么?那你究竟还剩什么啊?”
像主妇们挑选蔬菜那样用一种锐利到简直可以说是尖刻的眼神看向迪诺,伊丽莎白冷笑:“哦,对了,你还剩一张好看的脸。只不过母亲大人身边脸好看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你又不是那种能让母亲大人一见钟情的类型……”
一手掩口,伊丽莎白轻蔑地嘲笑着迪诺:“连最后的武器都派不上用场,真是遗憾呐。”
从伊丽莎白那貌似苛刻的话中听出了安慰的意义,迪诺先是怔住,后是把憋在胸口的那股闷气全部都释放了出来那样晒然一笑。
“……是啊。”
望着和自己有八分像,除了一双眼基本没有铃奈特质的伊丽莎白,迪诺笑着点了点头。
“但是铃奈这样的地方我也喜欢。”
垂下金色的长睫,迪诺微笑。
“不肯认输的地方我很喜欢。”
“嘴硬心软的地方我很喜欢。”
“偶尔固执的地方我很喜欢。”
“天真单纯到没心没肺的地方我很喜欢。”
“对奇怪的人也没有戒心的地方我很喜欢。”
“时不时会钻乱七八糟的牛角尖的地方我也很喜欢。”
回过头去迪诺才发现自己对铃奈实在是喜欢的太多。喜欢到了连不喜欢什么地方都已经看不到了。
先人都喜欢说爱情使人盲目,爱情使人晕头转向。可陷入爱情之中的人,有几个不是明白自己有多么的盲目,有多么的晕头转向,还在继续深陷于爱情的泥沼之中的呢?
“我爱她。”
所以想要珍惜,想要呵护。想要小心翼翼地触碰到她的内心深处。
可越是珍惜,越是呵护,越不想伤害她,怀抱这份感情的自己就越感觉痛苦。因为,自己的这份感情并没有得到重视,甚至没有得到正视。
这种感觉就像明知包裹着她心扉的是厚厚的碎玻璃渣,自己徒手一碰便是皮肉模糊、流血不止。却是一再一再的为了触碰到她的心灵而不断地向着那冰冷的、坚|硬的、甚至连自己的血滴在上面也不会染上颜色的玻璃甲壳伸出手。
自己每伸一次手,铃奈的困扰与困惑就会更深一分。她无法理解自己执意要剥开她那像是与生俱来的甲壳是为了什么。自己试图进入她的心灵是为了。她只感到惶恐。惶恐之中,她把那甲壳闭得更紧。
到了现在,迪诺非但离铃奈更近,甚至是许多当初和铃奈并不亲近的人都比迪诺和铃奈走得更近。
“大概比任何人都用了更久的时间来爱她。”
“我想一直一直、一直的——爱着她。”
迪诺的告白听红了伊丽莎白的脸。
“亏、亏你好意思说得出这么羞耻的台词!”
用力指着迪诺,伊丽莎白不知道迪诺的心中已是一片苍凉。
他并非是在为自己的感情没有得到回报而感到难过——迪诺明白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你爱一个人,对方就必须要爱你、回报你的爱的规定,因为爱情本就没有“公平”可言。
迪诺之所以痛苦是因为他认识到了自己的这份爱情正把铃奈逼向一个自我封闭的极端。本来应该像其他青春期的青少年一样慢慢地尝到恋爱的酸甜滋味,也该一点点的明白酸甜之后的回甘与苦涩的铃奈正因为不想破坏现在所拥有的关系而陷入:“我不明白”的自我催眠之中。而迪诺不难想象若是自己再这么逼迫铃奈,铃奈会陷入何种境地之中。
迪诺的努力换来的不是铃奈的理解,不是与铃奈关系的更进一步。反倒是害得铃奈感觉麻木,甚至在察觉到对方是以异性的身份对自己抱有好意之后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对来自异性的好意躲避不及。
既然如此,迪诺·加百罗涅为自己的这份感情所做的努力意义何在?迪诺·加百罗涅再努力又有什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