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妃,你糊涂啊,”周旖锦听完她一番话,叹了口气,转过身面对她:“你可知后宫中不断会有孩子降生?培养好自己的孩子才是正道,而非加害于人。”
“呵……”荣妃的泪水从脸颊边缓缓滑落下来,她抬眸看着周旖锦,缓缓摇了摇头:“你不懂。”
“死不悔改!”魏景听闻荣妃的话,愈发怒不可遏:“你已经是五皇子的母亲了,这些年朕待你不薄,谁知你还不如淑贵妃明事理!”
他看着荣妃,眼神渐渐冷下去,良久,哀叹了一口气,拉起周旖锦的手道:“朕乏了,余下的事,贵妃来处理吧。”
周旖锦点点头,正转过身,忽然看见赶来向魏景汇报的魏璇。
他穿一身禁军官服,俯身向魏景行礼,半仰着头,眼眸清亮,抬眼时微微向她这处望过来,墨色的衣角在风中翻飞。
周旖锦呼吸一滞,心头忽然一阵慌乱,不知为何,险些将手从魏景的桎梏中抽出来。
众人散去,她了结完荣妃的事后,不到傍晚便起身回了凤栖宫。
“明日去一趟翠微宫,”周旖锦随手将外袍解下,搭在躺椅上,吩咐苏新柔道:“质子殿下今日帮了本宫许多,请他来用午膳,让小厨房多下点功夫。”
苏新柔点了点头,帮她斟了茶,又准备出门去院子里拾碳火,被周旖锦拦下:“那些事交给下人做就好了,小心脏了手。”
苏新柔的身世已经让暗探查的差不多了,周旖锦本计划着这几日便要寻个机会昭告天下,可不知为何,想起白若烟的脸,心中总隐隐不安。
苏新柔自是感激,正转身欲行,忽然听见周旖锦问道:“你最近见过白若烟没有?”
脚步顿住,苏新柔一怔,想起除夕夜宴那天白若烟一身浮夸衣裙,状若癫疯求见皇上的模样,眉头微微皱起来。
“白姐姐似乎变了……”她语气里掩不住惋惜:“上次见她,是除夕夜宴的时候,她硬要进去见皇上,奴婢没答应,就匆匆走了,此后没再见过她。”
周旖锦坐在铜镜前,表情忽然凝重。她手指顿住,发髻上的金簪被碰歪了,瀑布般的长发一下子垂下来。
原来白若烟并非销声匿迹,而是被那日自己无意中调换的人员给拦住了,她还是蛰伏着,想要有朝一日从浣衣局翻身……若那天她没有多此一举,恐怕如今这样还算安稳的生活,现下已经奢求不得。
一阵寒意自足底升起,她缓缓叹了口气。
“阿柔,本宫问你件事,”周旖锦蹙着眉,思索半晌,语气有些沉闷,忽然说道:“如果有一日,你要在白若烟和本宫之间选一人,忽略一切外在的情况,你心里会偏向谁?”
苏新柔怎么也没料到她这样问,错愕地睁大眼睛。
白若烟是同她一起入宫的姐妹,虽如今偏执求宠,但白若烟刚到浣衣局那几年,体贴善良,与她情同姐妹,而贵妃娘娘又是自己的大恩人,从来对她温柔和善……苏新柔捏着衣角,十分犹豫。
“奴婢……实在不知。”她说不出违心的话,双腿一软跪在地上,眼眶微红,有些不知所措:“但娘娘是奴婢的大恩人,奴婢的真心天地可鉴!”
“本宫没有为难你的意思,”周旖锦微微叹了口气,起身搀着苏新柔的胳膊将她扶起来,“你退下罢。”
第二日上午,魏璇告假。他清晨去了趟冷宫,看着时间收拾打点好,来了凤栖宫。
空气里带着初春湿润的寒意,他身穿一件暗玉紫蒲纹狐皮大氅,修长的手指握着朱红大门上的铜环,轻轻叩响。
站在正门外往里看,凤栖宫内晴日远山,春柳拢烟,木叶尽绽。
周旖锦似乎早在等他,斜倚在屋边,穿一身百褶月裙,裙摆上银线绣了鸾鸟朝凤的图样,她手里拿着一本略厚的书卷,正低头研读着。
魏璇独自一人往前走,满路是花叶初绽的桃树,花蕊灼灼微红,纷落如雨。
见到他身影,周旖锦合上书卷,冲他粲然一笑:“质子殿下来了。”
魏璇还是第一次不随张才人来凤栖宫,微抿着唇,跟在周旖锦身后往屋内走,不免有些拘束,眼神也不敢四处打量。
走到正殿门外,忽而听见一阵啾啾鸟叫,金丝笼里的小白冲他扑闪翅膀。
“恰好你来了,本宫便把小白放了吧。”周旖锦唇角挂着一抹浅笑,顺势打开了笼子的小门,鲜红唇瓣微微嘟起,说道:“它可在本宫这儿蹭了不少好吃的。”
魏璇的目光注视着她莹润的指尖,忽而看见笼子侧面用锦带吊着一个小挂坠,正是那日送给她的玉雕小鲤鱼。
小白“啾啾”的叫了两声,肥肥胖胖的身体才不情不愿地往外挪了挪,随即一下子跳在周旖锦手心里,摇头晃脑,以为她要同自己玩什么新花样。
周旖锦有些不舍,指腹蹭了蹭它毛茸茸的的后背,语气轻柔:“小白,该回家了。”
似乎听懂她在说什么,小白肆意蹦跶的动作霎时消失了,抬起前脚踌躇了片刻,忽而猛的一窜,像是宣明立场似的,又钻回那笼子里去了。
周旖锦看得发笑,便任由小白留了下来,只是未将笼子的门合上,手指揉了下它额头上的白毛,低声嘟囔了句:“没出息的小东西。”
“娘娘在看什么书?”魏璇留意到她手中的书册。
“随意找的一本医书罢了,”周旖锦有些班门弄斧的羞愧,垂眸说道:“后宫险恶,本宫实在有些忌惮,心想学一些浅显的医术,或许能成为危急关头的傍身之技……只是这书里面说的许多,本宫也并不完全懂。”
魏璇听了,笑意渐深,二人走进正殿内,桌上丰盛的午膳已经摆好了,他徐徐落座,语气轻柔:“娘娘若是不嫌弃微臣愚钝,微臣或许可以为娘娘答疑解惑。”
周旖锦略有些惊讶,他这样医术精深的人来教她这个一知半解的学徒,多少有些大材小用了。
她思索了片刻,还是答应下来,说道:“医术实在深奥,质子殿下得空可以给本宫推荐些书卷。”
周旖锦方问完话,眼眸一转,忽然落到魏璇握着筷子的手上,不由得眉心微皱。
在那白皙的手背侧面,有一块不易察觉的血迹,像是刚蹭上去似的。
“你受伤了吗?”她忽然有些紧张。
“微臣……”魏璇心中咯噔一响,眼神中闪过一瞬间的慌乱,立刻又恢复了平静,遮掩道:“早上禁军问讯时不小心蹭到了,不碍事。”
他从怀中掏出手帕将那块血痕轻轻擦去,微微抬眸注意着周旖锦的神色,她并没有深问,魏璇的眼眸却渐渐暗下去。
有些事情他永远也不会让她知道。
看着手帕上那一点猩红,他仿佛又回到了清晨,森严的冷宫门口被带到的禁军团团围住,戒备森严。
春意暖融,雪大半已经化了。
染满血污的地上,魏璇一袭墨色官服,佩刀上染满猩红的鲜血,脚步从容往里面走去,像一团艳丽猖獗的火。
他略微抬手,里面的禁军随着他的眼色停手。
房间内一阵阵凄厉的惨叫声伴随着散发出来的浓烈血腥味,让人心惊胆寒。
“本宫……真的什么也不知了。”荣妃面色惨白,见到魏璇的身影,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自从事发以来,他已经三五次提审,入宫这些年,她从没看出来这一个平庸无害的质子竟有这般狠毒的心肠。
禁军审人手段狠厉,尤其是在魏璇的吩咐下,许多手段不见血却异常疼痛,让她三番四次招架不住,昏厥过去。
“继续审。”魏璇靠在门边,掏出怀表静静计算着时间。
他白皙的肤色被墨黑的官服衬托出强烈的反差,上挑的眼角染着病态的猩红戾气,活像地狱里暴戾的阿修罗王,看向荣妃的眼眸里全然是憎恶。
周旖锦能既往不咎,但他却从来都不是大度的人。
谁让她自作孽,伤了他最心疼的人呢?
一个被打入冷宫的妃子,他如今还是收拾的了,即便有五皇子撑腰又如何?平白抹杀一个人所有痕迹的事,他做的太多了。
荣妃倒吸了一口气:“质子殿下,本宫从未招惹你,为何……”
魏璇没给她说话的机会,亲自拿起刑具,房间内又响起了凄厉叫声,荣妃的脸色慢慢灰暗下去。
回过神来,是周旖锦漂亮的桃花眼,内勾外翘,双眸似水,正笑盈盈地看着他,将一块梅花糕夹到他碗里。
“本宫不吃人,质子殿下莫要拘束。”她微微偏头瞧着他,眼底清凌凌一汪清泉,却无端魅惑。
经历这些天,周旖锦很是能理解梦中人们口中新皇的“疯癫”,他善于应机潜航,风轻云淡的表面下却是无法捕捉的一颗鸢飞戾天的决心。
即便她已经有所准备,但还是惊异于魏璇的韧劲与潜能——那日若不是他告知自己荣妃的往事,以及藏药的位置,恐怕在荣妃那样狡猾的排布下,并不能将案子查的如此顺利。
魏璇低着头,轻轻夹起碗中的梅花糕,嘴角噙着的那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意骤然收了,柔和的清香在口齿间绽放,他脸上莫名腾起淡淡绯红的薄雾。
“五皇子如今失了母妃,”魏璇忽然抬起头,直勾勾看着周旖锦的脸,这话从他口中说出去,倒像是惩罚自己一般:“他如今年纪还不大,满宫里娘娘位份最高,若是此时将他收留,对立后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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