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寒雁自认才华不菲,对付这商贾人家的女儿全然够用,只消拱起大家的兴致,周旖锦不自量力应了,便逃不了一番奚落,将她比较下去,更能在世子面前留下深刻的印象。
周旖锦目光从那彩头上一晃而过,兴致恹恹地低头抿了口茶水。
“在场的各位妹妹都是风华绝代,我便不献丑了。”她推拒道。
“周小姐此言差矣,”谢寒雁以为她心生胆怯,忙趁热打铁道:“你生得如此美貌,肯定有拿得出手的技艺,不必这般自谦。”
“是啊,不过是添些热闹罢了,周小姐别扫了大家的兴致呀!”立刻有人附和。
周旖锦唇角的浅笑一滞,目光落在魏璇面上。
她从前在宫里碍着身份,鲜少在他面前展露才华,如今借着这机会,叫他欣赏一二,也算成全了先前的遗憾。
“既是如此……”周旖锦回望着谢寒雁,眉梢微微扬起,准备应下。
谢寒雁心中大喜,一下子站起来,而周围更多目光虎视眈眈,皆是等着看笑话。
“慢着。”
忽然,席间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子声音,周旖锦眼看着前方的魏璇一并起身,目光在中间一横,凛声道:“周小姐既不愿,这彩头我来替她拿罢。”
周旖锦一怔,却见魏璇凌厉的目光径直看向一边的平阳王世子,其中赫然掺着戾气。
姜纪被魏璇看的心里发毛,但还是依着他的示意站起身,低声道了句:“周公子,承让了。”
说罢,他嘴角挑着自信的笑意,与魏璇并肩走出了人群。
“周公子想比试什么?”姜纪故作谦让,心中却十分得意。
他早看不惯魏璇仗着身份对周旖锦寸步不离,此番叫他自己选的事上落败,定可使周旖锦心中彻底改观,自己也能在众人面前扬眉吐气。
“皆可。”魏璇直言道。
“周公子口气不小啊,”姜纪有些诧异,轻轻嗤笑了一声,说道:“看你这身板,比拼武艺恐失手伤了你,比试书画如何?”
魏璇点了点头,底下人便呈了笔墨纸砚上来。
姜纪身为平阳王世子,一举一动都格外引人注意,人人皆饶有兴致地打量起场上局面,谢寒雁郁闷地瞪了周旖锦一眼,目光也移向了姜纪。
今日算她走运,有这便宜堂弟替她出头,只不过他以卵击石,惹错了人,只看世子殿下如何将他狠狠比下去!
比试的内容是主人袁蓉出题,画墨竹小品,约半炷香的功夫,二人便齐齐收笔,侍女走上前,将画卷展开给众人瞧看。
坐席中安静了刹那,随即惊叹的声音不绝于耳。
姜纪以为是自己的画工将他们征服,得意地望着周旖锦,嘴角高高上扬。
可他洋洋自得了半晌,却察觉出不对劲——
他画工虽不错,但也绝非精通,眼前这些宾客的反应,未免太夸张了些,满目都是名门世家,惊异的脸色却比他往日受的奉承有过之而无不及。
“周公子此画甚妙!”为首的袁蓉率先开口。
霎时间,满堂喝彩之言:“这修竹潇洒清逸,又有高致劲节,可谓是一绝啊!”
姜纪这才察觉到不对,铁青着脸向前走了几步,回头看二人的画,目光触及魏璇画作的一瞬,像是骤然被凭空泼了一盆冷水,浑身都打起寒颤。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样短的功夫,魏璇竟能作出此等风韵兼备的画作。
甚至画作的一侧,被他不紧不慢画了一只腾空展翅的鸟儿,羽毛神态纤毫毕现,宛如画龙点睛之笔,霎时衬得他那副勉强之作黯淡无光,简直像是垂髫小儿的随意练笔。
姜纪倒吸了一口凉气,感觉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起来。
他自打出生起,无论样貌才学,始终是世家子弟中最上乘,只有他将别人踩在脚底的分,哪曾有这般被人狠狠落了面子的时候?
姜纪的目光里,周旖锦正看着魏璇的方向扬起恬淡的笑意,而耳边是人们无数的赞美之词。
顷刻间,他只觉得心烦意乱,一股愤恨的烈火直冲向天灵盖,口中也失去了往日彬彬有礼的把守,朝魏璇道:“周公子画技高超不假,可有胆量再与我比试一回?”
魏璇缓缓转过身,平淡的眉眼间写满了不屑,仿佛乐在其中地看他笑话似的,问道:“世子想比试什么?”
“比武!”
姜纪被这眼神激得几乎跳脚,恶狠狠说道。
他书画不是最擅长,可武艺确实一等一的高超,自小到大从未有过败笔,连他那当校尉的叔父都不敌输在他手下。
如今虽有些欺负人,但只要能挽回他在众人和周旖锦眼前的面子,姜纪也顾不上那么多。
出乎意料的是,魏璇脸上丝毫未有怯意,那双眸子中反而升腾起强悍桀骜之气,唇边携了抹清浅的笑,说道:“我尽量手下留情。”
姜纪的心里忽然有些不安。
然而下人们已将比武的木剑呈上来,姜纪只能咬紧嘴唇接过,身子微微伏低,做出蓄力的状态,可面前的魏璇却泰然自若,只是轻松握着剑柄站在原地,那淡然之态几乎显出嘲笑的意味。
姜纪眉头拧的更深了,惴惴不安地打量着魏璇温润得近乎有书生气的样貌,心里摇摆不定,想不了那么多,身边的小厮一声吹哨,他手持木剑一个跃起便向魏璇冲去。
“咚”的一声闷响,木剑相撞之时,姜纪的虎口险些被那股巨大的力量震裂,他使尽全力,才堪堪没使那手中的剑飞脱而出。
然而就是这一怔,魏璇手中的剑便如长蛇,眨眼的功夫劈向他右肩,姜纪仓惶躲避,电光火石之间,几个踉跄,却还是被那几乎快成虚影的剑砍中,像是骨肉碎裂的剧痛迸发出来,他恍然明白了魏璇口中“手下留情”的意思。
姜纪吃痛地捂着右臂,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魏璇,心中彻底凉了下去。
他心中已全然明白,早在魏璇起身要与他比试之时,胜负已分,如今的一切,不过是对他不自量力、蚍蜉撼树的羞辱。
眨眼间,他那花架子般的抵抗便在魏璇面前败下阵,木剑横在姜纪的脖颈间,他清楚地察觉到背后那股凉飕飕的寒意,灰暗的挫败使他浑身如坠冰窟。
“打得好!”
已有人起身欢呼,席中的世家贵女望向魏璇的目光已满是仰慕和钦佩。
“周公子英武,我自愧弗如。”姜纪羞愧得满面通红,半晌才从咽喉中狼狈逼出声音。
不同于他的阵脚大乱,魏璇将木剑放回托盘中,转回身时,浑身的装束俨然整齐得一丝不苟,丝毫看不出方才几招间便将他击得毫无还手之力。
魏璇再未给姜纪半分眼神,径直从他身边走过,接下侍女递来的彩头,在众人炙热目光的注视中信步走回桌边,轻手轻脚地将那花钿搁在周旖锦面前。
他只轻轻一笑,周旖锦却从他那轻抿的唇角中读出显而易见的喜悦。
比试尽了,人们也纷纷意犹未尽地散开,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兴奋地议论着方才激烈的场面。
周旖锦走在魏璇身边,他像是有意般挨她很近,抬起胳膊想拉周旖锦的手,却被她灵巧地闪避开。
“子瑜,这里人多。”她的气声像是浸了蜜糖,丝丝缕缕往魏璇心里钻。
他从善如流地跟着周旖锦的步伐,一直走到了远处湖岸边曲折游弋云墙,周旖锦袖子下的手才轻轻动了一下,与他十指相扣在一起,二人的体温渐渐相融。
“你平日不爱争这些的,”周旖锦空闲的手心盛着魏璇夺来的花钿,少顷,饶有趣味地打量他:“怎么方才一反常态?”
魏璇偏头看着周旖锦,嘴唇动了动,像是欲言又止。
“今日不一样。”他牵着周旖锦的手紧了些,等到周围已全然没了人影,魏璇稍一用力,便揽着周旖锦轻盈的身子一翻。
高大的云墙顷刻间将二人的身影遮挡,金灿灿的日光斜照下来,泾渭分明的灰色分界线像是割开了两个世界。
“你做什么……”
周旖锦的脚步跌跌撞撞,直到触及背后的墙,再退无可退,落入他怀中。
呼吸微滞,而魏璇的身子却整个压下来。
他一手撑在墙上,而另一手则轻轻绕过她颈后,迫使周旖锦仰面望着他,而下一刻,温润的唇紧紧压迫上来。
试探的轻触,那近在咫尺的气息勾起异样的酥麻,瞬间蔓延全身。
魏璇心中憋了一阵无名之火,情难自禁,久久不愿放开她,唇瓣辗转流连,纠缠的呼吸逐渐染了炽热。
周旖锦脑海中空白了一瞬,朱唇微启,青涩地回应着魏璇的吻。她纤臂自他瘦削的腰间揽过,极轻柔的力,却使二人的身子愈发紧密相依。
不知过了多久,魏璇终于放开了她。
他呼吸有些急促,殷红的唇瓣还带着些许晶莹,只是静默地望着她,那模样便足以惹人怜爱。
这样的姿势,不禁令周旖锦想起了他们荒唐的第一夜,不过如今魏璇眼中那抹偏执和狠戾已褪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温柔和潮湿。
“子瑜?”
“锦儿,我不想他们看你。”魏璇的指腹轻轻在周旖锦白皙的脖颈上摩挲,透过单薄的肌肤,他触碰的每一寸都染了朦胧的晕红。
魏璇心中徘徊着不安,趁着周旖锦愣怔的片刻,一鼓作气将心中的话语倾泻而出:“你也不许看他们,不许对他们笑……”
他脑海中不由自主掠过周旖锦朝着那姜纪言笑晏晏的画面,眼底的阴鸷又浮现出来。
“我比他们都好,你看着我。”魏璇凝视着周旖锦,目光渐渐化开,难得的染了渴求和稚气。
“锦儿,你看看我。”
/131//.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