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处理完了一行人的入城文件。
回来看到高拱面露失望的神情,呵呵两声上前来说:“高兄弟,听我一句劝,泰西人不是咱们中国人。他们的思维还停留在魏晋南北朝,认为不必管其他人死活,奴隶没了买就是,只要有土地在,那他们永远是人上人。
在他们的眼中,一切人都是有原罪的,但他们比其他人原罪更少,因为他们是贵族,花的钱买赎罪券。
至于其人,唯有信仰他们的神,才能摆脱原罪。
但我们不一样,能繁衍下来的,哪家祖上不是贵胄之后?
何须让他们理解?
咱们足够强大,他看到了,他就会寻找自己的过错。
就跟孔家,不论皇帝是华族还是诸夏,他都能跪得飞快。
法统不够不要紧,你够强悍,所有人都会给你辩驳。
至于泰西人整体的素质,我只能说,暂时只有贵族能理性的跟咱们说话。
其他人你只要说一句雅威的不是,那么他们就会找你决斗。
因此,多提醒你一句,跟范聊聊就行,他是贵族,是来发财的,懂得如何遵守别国的律法,让自己的收益最大化。
但其他的就不要聊了,他们都是生活在自己世界的白皮猴子。除了活着、繁衍、黄金,就没有别的东西了。
用我之前遇到的一个南洋墨论派学子的话是这样说的:泰西人思维处在周初,一只脚刚从殷商的混乱无序转入正规化。
制度处在魏晋南北朝,大族自言高贵,觉得除了自己以外一切生灵都未曾开化。
但殊不知,只是他们的发展进程太慢了,并且没有牢靠的文化体系作为支撑,大部分人文体系来自弇洲游牧和环地中海海上商业体系。
倘若不是弇洲受到了中国和次洲的影响,以及丝路的贯穿,依托汉唐和大元这三个时代的传播,尤其是大元,直接打进了邰洲,几乎要统一神洲、邰洲、次洲、弇洲这四大洲,也将四洲文化通过蒙古贵族带到了泰西。
不然,我们看到的最多就是一个殷商,就跟新大陆的远亲们一样。
说到底,倘若不是邰洲地理散碎,河流沼泽广布,无法有效形成一个统一国度,也不至于如今还在凡事崇神。”
高拱看着陈默有点怀疑,这个家伙怎么能记得这么清楚?
陈默看他这表情,嘿嘿两声:“在下也曾来大明拜师学艺过,只可惜早年花光了钱财,才办了一个民户。但转头就被勾了军户,然后我就逃了南洋。
因此我是好歹识字的。”
“那你说,为何泰西会被朝廷警惕?”高拱挑眉问。
陈默嘿嘿两声:“看过《宇宙列车》这部小说吗?”
高拱一愣,点了点头。
“里头不是有介绍吗?森林之中是黑暗的,一群猎人和猎物在里头相互狩猎,当你听到响动的时候,你觉得他是猎物,还是你是猎物?”
“我记得你们大同会社不是有天演派吗?他们不就主张消灭除了大同之外的一切文明。文明与文明之间,不存在共同繁荣,只存在相互兼并。
主干最强的文明,将吞噬一切文明体系,最后成为宇宙的赢家。
所以,如果不纯净大同社会,那么就会污秽沾染。
这就是天演派的言论。你们是真的胆大包天,但不得不说,和猎人在林中狩猎一样。
谁也说不准你是朋友还是敌人,那么就直接消灭吧,最简单与粗暴。
然后,不慎杀死人,那么弓弩刀剑能增强我的武器,如果杀死的是猎物,吃掉它们的血肉,能成为我活下去的养料。
文明与文明,就是吃与被吃。
真正的强则强,弱则亡。共荣?只不过是我将你兼并成为我的文明支系,分裂,也只是在支系之上进一步分化。
但树杈永远是树杈,永远不可能成为主干,除非你扦插出去,长大之后,挤死那棵大树,最后取而代之。
否则当你拿着武器死在了别人猎人手中或者猛兽口中,你就成了别人的养料。”
高拱深呼吸:“我不喜欢天演派的言论。”
“但天演派的言论很适合大海。海能吞噬一切。”陈默笑吟吟的说,“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国与国可以相互联合,但唯独文明与文明必须相互影响,最后活下来的才有资格笑傲一切。
前一段时间我出海之前,买了一本《儒学辩证法》,稍微读了一下,觉得很有意思。
我看高兄弟一直在跟范爵士讨论,也没讨论对方向。
不如趁着现在有空,多多读一下先哲的书。所谓温故而知新,再所谓尽信书不如无书。
就连当朝圣明都说了:表一家之言。
照我看来,一切言论,都只是树干分化出来的树叶,叶片枯荣,来年在同一个位置上长出来的叶子,还是同一片吗?
我不曾考学,看的书也不多。
不过我依然记得,《阐天释道》的诏书上写:理为天道自然法则,天然而生,见之存,不见仍存,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恒常而在。
物有本末,理为本,本以延展,因外相物理而用之,能工技巧,有以铁石取钢铁制以万物,技巧便是气,根本之延展,所成之万相,宛如根本主干张开,一枝一叶,繁荣所相,枝杈末端,因由理之根基而显气末。
事有终始,气为终,终是学问,化学问条理而用之,鬼斧神工,可以硝石制皮、焰等物,不同条理相制,人知气机,遂用物理,皮草可长存,火药可爆裂,一饮一啄,理之万相,人以己气循理而化生,人遂有开山碎石,填海造陆,制天理而用之能。
其实吧,圣天子当朝,脱虚向实,先富物质,再富人心。
如今,人活着尚且艰难,你不让他们吃饱,他们能听你讲大道理?
若是要听大道理,那我宁愿听当今圣明的话。
世间混沌,本末终始;物理化学,相机而用;大衍五十,天演四九;一气遁出,三清化显;玄妙有无,阴阳共济;中庸唯方,上善若水;知行合一,修身齐家。”
陈默看高拱微微摇头,也不在意,只是继续说:“人之于天地不过浩瀚渺渺一粟,问世事何人知全貌?
古今多少笑谈多少声,不过风涌波涛垒作沫。
飞花渐人面,又有多少痴人患三懑?
贪嗔痴,三灾源;忆八苦,成歧路。
何人可放下?
谬言不朽而称贤:立德立功又立言?
肚饿难耐望土坑,叫花烤鸡就咸菜。
浊酒一杯敬雉德,裹我腹,暖我身,安我魂。
贤雉哉!立德立功又立言!不朽哉!”
“哈哈!”陈默哈哈笑了一声,有点突兀,但却让高拱脸色微变。
“这是……何人所做?”高拱从未想过,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导游,能直接唱出这种歌来。
看来是有人开始对本就混乱的言论,进行压制了。
“写在报纸上的,一个佚名食客。我觉得不错就记下来了。”
陈默摩挲着下巴说:“我倒是觉得很在理,想什么王权富贵,什么三不朽。那是乱世才想的,太平盛世,跟着朝廷一起打天下扩张活路才是正途。
有这个闲心,不如多留几分家业给子孙后代。
这样才不会断了香火。”
高拱拱了拱手,然后深呼吸,摒弃杂念。
这些言论……影响颇大。
“陈,你办好了吗?好的话咱们走吧。”被笑声吸引回来的范爵士问陈默。
“好了。咱们走吧,去预约房间,爵士要住什么等级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