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朝臣缓步来到正殿大门,待一声鸣鞭声响,鸿胪寺“唱”入班,左右文武两班齐头并进迈步进入御道。
含元殿中,景顺帝已经端坐在龙椅上。大明宫内相戴权手持佛尘躬身侍立一旁。
待诸位文武班臣进得殿中,一应官员站定后,立时行一拜三叩之礼。
“臣参见陛下。”
“众卿平身。”
含元殿中回响起景顺帝浑厚略带淡漠的声音。
景顺帝声毕,殿中立时回应起一片谢恩之声,诸位大臣从地上起身,按文武分班各自站回身位。
公侯、驸马、伯自成一班(勋戚班),居武官班前而稍离。
鸿胪寺官员先出班,对景顺帝奏报入京谢恩、离京请辞的官员人数。
这些人大都是前一天或者数天前在鸿胪寺报备好的。
如果景顺帝要召见,那么便会让他们先行入殿觐见。如果景顺帝不见,他们则在庭下或者广场外遥行五拜三叩之礼,行礼之后便可离京了。
景顺帝听完鸿胪寺的奏报,点点头示意知道了,并没有开口言明接见。
等鸿胪寺那位官员退下后,戴权瞥了一眼五军都督府这边,许是当下边关没有奏报。
“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侍立一侧的戴权尖声唱道。
大周会典:鸿胪寺例行报告进京和离京人数,待皇帝自行决定。鸿胪寺的官员奏毕,便是五军都督府所奏的边关军情。如若没有,方是朝会的开始。
殿中下方,内阁首辅华盖殿大学士,杨奇瑞手持笏板出班,手中递着请奏折子。朗声道:
“启禀陛下,户部与吏部合议后的今岁年终奉禄,皆于此折子之上。因明春皇太后万寿节之机,京师当下涌入大量人员。
都中米粮骤然吃紧,京师平粮仓不宜擅动,然从他处调粮亦需月余。故原本应以米粮肉菜代付的岁终奉禄,户部建议以银钱代发。此事还请陛下圣断。”
闻听杨首辅此言,殿中立时响起嗡嗡地交谈之声。一些家里贫`困的朝臣皆是交头接耳一翻。
戴权瞧见了,马上扫了一眼下首的纠仪御史,那名御史立时挥鞭唱喝:“肃静。”
内阁商量来商量去。不能动用京师储备粮仓,哪就只能以银两代发。因大周银贵又因为大周银少。向来年岁的俸禄皆是是发一小部份银钱,大部份是以米粮肉菜分付。
因为今年岁末,神京城涌入大量的地方人员。米粮一时吃紧,这几日京中的米价显然已经有所上涨。
如果让户部直接拿出大部分的银两,倒是能够拿得出来。但这样的话,户部银子却又会一时吃紧。
故此杨首辅最后拍板,到底是使用平粮仓还是转用银两发放,此事还得由陛下圣断。
如果推迟发放,从别处调粮进京,倒是容易。但京官里还是有一大部分清廉穷困的官员。他们现下正眼巴巴地等着领了年岁的奉禄过个肥年。
如果推迟发放,那些清贵潦苦的翰林,和一些御史给事中们真能把户部给掀了。
在朝中得罪谁都不怕,最怕的就是翰林和给事中。指不定哪天他们就被陛下瞧上,天恩降下。往后等他们位高权重之时,便是清算之日。
且今日是大朝会,正好以朝会中提出来。这样才不至于让他这个首辅忍受集火之苦。
杨奇瑞得正统帝赏识,故简拨而进内阁,最后在正统帝退位前,上任首辅因病亡故,他才能顺位地坐到华盖殿大学士。充任内阁首辅。
景顺帝尚在潜邸时期。他更执掌了内阁,所以和他讲脸面,朝中没有人能讲得过他。用一些不喜杨首辅作风的清贵翰林人员私底下说的一句:杨首辅的脸皮比神京城的城墙还要厚上几分。
今日是景顺五年最后的一次朝会,待今日众位官员下了衙处理完手头上的公事,下午便可以开始锁衙了,除了个别的留值官员,其他的朝臣就将集体放年假了。
景顺帝皱着眉头,一时也顾不得帝皇之威。他瞟了一眼首辅大人,心里火起,暗地里早已经把杨奇瑞给臭骂了一通。
一旁的戴权躬着身子,从高台上面慢慢走了下来,趋步走到杨首辅身前。从对方手中用双手接过折子后,弯腰转了个身子走上玉阶。小心奕奕地呈上龙案方退回他的位置。
景顺帝脸色沉寂可怖,抬手随意地翻了翻。然后合上折子,他先是瞥了一眼杨奇瑞。
沉吟片刻,景顺帝自然是不能推迟发放奉禄。更不可能下旨开放平粮仓。今天这一幕何其让他憋屈。
一会,景顺帝心下已然有了计较,他先是松开微皱的眉头,沉声道:
“忠顺亲王何在?”
“臣在!”
一位衣着明黄色坐蟒蟒袍,五十上下头悬亲王冠的王爷肃立出班高声道。
“着你和戴权细细商讨,今岁奉禄从内务府和联的内库先出,待明年户部存粮足够之后。再与户部交接。”
“臣尊命!”
忠顺亲王听了,心底暗暗叫苦,但脸上却不敢透露分毫。只能硬着头皮应下。
如果从内务府拆借的话,那么忠顺亲王今年也只能过一个穷年了。
户部尚书文华殿大学士刘磊出班与忠顺亲王一同答道。侍立龙椅一旁的戴权也赶紧躬身领命。
说到这里不得不佩服正统帝的骚操作,原本大周内务府便是掌管大周皇宫的财权。后来正统帝以弟继兄位,为免被宗室制衡。故而又搞出一个专属于他自己的内库。
大周宗室成员、勋贵的奉禄皆由内务府发放,但是需要礼部有司核实之后,内务府才会把银两拨付,这也是先前徐北云追着太上皇,请他批一张条子给他去礼部的由来。
内务府还有监管宗室勋爵成员的权利,宗室勋贵世袭皆需得到内务府的考核方能得到晋升或者袭爵。这也是为了防备承爵人是一个酒囊饭桶之身。
景顺帝瞧着殿中六位内阁辅臣,心下无名之火不由一冒。
六位内阁辅臣,有四位是太上皇的重臣,而属于他的两位,一位虽说是次辅郑琮,但他执掌的却是礼部。另一位却是他刚刚提拨的东阁大学士章文锦。
其他四位太上皇的重臣各自把持着吏部,户部,工部,虽说杨首辅没有兼任六部一职,但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杨源却也是太上皇的人。
景顺帝不由感觉到深深地无力之感。先前郑琮当着首辅杨奇瑞的面和他口奏新政改革一事。杨首辅当即表明,此事功在千秋。
杨首辅虽表示出极为感兴趣的神色,不过他表示还需要郑次辅以折子言明。
最后待郑琮形成折子往内阁一递。却是不了了之,最终在内阁连个水花都没有响起。
这下景顺帝才不顾反对,虽以帝皇之威极力简拨了一个章文锦上来。却也让他这个皇帝退让了许多。
“臣都察院御史方有年有本启奏。”
正当景顺帝心下烦躁之时,忽闻都察院一位七品御史出班说道。景顺帝扫了一眼,示意他直接说事。他现在也懒得开口了。
“启禀陛下,臣以畅春园观国子监监生徐清臣一诗有感。故而着人查探了一下诗中所言之事。
原来徐清臣诗中所言魏同叔以古稀之年迎娶一及笄之年的女子为妾。是为实情,臣原本以为这是仕林中的风雅之事。
谁知臣派往南直隶的人飞鸽传报以臣说,却是魏同叔以镇江当地官府,丹阳知县方晏的威压下,强行解除那位女子与一位秀才的婚事。故而臣大惊之下,着人细细查探了一翻。
那位苦主秀才求告镇江府无门,最后只能求告于布政使司衙门。却是被桂阳判了他一个越权上告。最后那桂阳竟着人把那秀才给打将了出去。
臣,都察院方有年弹劾南直隶丹阳知县方晏,并原金陵知府现江南布政使司桂阳,欺上瞒下,荼毒地方,威压良善。竟造成镇江一户秀才不甘屈辱上吊而死。
然,那位秀才家中老母亲急怒攻心之下,竟也随她那儿子而去。臣请陛下着绣衣卫锁拿江南布政使司桂阳方宴等回京查办。”
都察院左都御史杨源闻言,眉头轻皱,他略微侧眸望了一眼出班参言的方有年,心下细细考量着,忽然眉头一舒,这个方有年却是右都御史左周提拨上来的人。
“嗡…”的一声炸响,殿内再次响起热列的讨论声,有替那秀才喊冤的,有酷吏咆哮着立请绣衣卫南下,锁拿一任布政使司的。
也有温和派的朝臣请奏派人到地方传旨,着地方官府拿办丹阳知县方晏押解送往京师的。
有叫骂着桂阳不作为的,着吏部严查其任上失职之处的,也有比较理性的,请求陛下着三司一并查探,若果查实立即严判。
一时含元殿中响起一片,纠仪御吏瞧戴内相没有发话。他也就假装听不见殿中的吵闹声。
一位礼部给事中出班大声奏道:“启奏陛下,方大人所奏,臣不敢苟同。既然方大人查证出是丹阳知县方晏。
只需要按章办事,拿办便是。臣对方大人攀咬桂大人实乃可耻。臣请陛下治方有年闻风而攀咬堂堂一省布政使司大人之罪过。应当查办严惩!不然朝堂之上杀不了这股歪风之气。”
待这位给事中大声奏毕,殿中一下安静了许多。
这位礼部给事中所言,竟让殿中大半朝廷官员闻言皆是一愣,随即在心里破口大骂起来。
闻风而奏事,大周朝的风气,不就是你六科都给事中搅和出来的吗?竟大言不惭信口雌黄地攻讦起都察院御史来了。
不过,心怀恶意的朝臣心里骂归骂,但他们表面上却是事不关已,毕竟难得今天亲见都察院和给事中干起嘴仗来。
打正统朝后,朝堂之上就再没有出现过六科给事中和都察院干嘴仗了,朝中简直成了正统帝的一言堂。一派详和!
殿中除了寥寥数位深知内中之情的朝臣,皆是一脸肃穆神情。而文渊阁大学士彭宪敏则是一脸凛然之色。
剩下的其余大多数都是一脸看戏的神色。
爽啊!年终大戏竟是都察院和给事中给干了起来。平时他们当中,没有那个是没有受过这两处衙门的攻讦之词。
不管今天那方胜利,于他们而言不痛不痒。安静地看好戏便是。
“哼…洪给事中有所不知。桂阳此寮实乃方宴座师。而方宴的丹阳知县正是桂阳经手着办使其到任。故臣才会一并弹劾二人。”
那人先是对礼科给事中洪大人一记冷眼,才摆正身位朗声对着景顺帝奏说道。
等到方有年说完,殿中的朝臣们这下才回过过味来,脑筋转得快的已经清楚其中猫腻。
殿中一些脑筋灵敏的人已经闻弦歌而知雅意。慢慢收敛起声援方有年的状态。安静地肃立着不再发声。
殿中数百位五品以上的大员,唯有区区数人回过味来,这是次辅郑大学士出手了!
江南布政使司桂阳却是工部右侍郎李为其推荐补的任。而工部右侍郎却又是内阁文渊阁大学士,工部尚书彭宪敏的弟子。
那些渐渐回过味来的殿中诸位官员,大多一时也压下了心中愤怒。一边串哄着身边的同僚大骂桂阳,一边偷眼打量文渊阁大学士彭宪敏的身影。
更有一些朝臣心下暗自凛然,把冷峻的目光投向了那位次辅大人的背影。
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剑指一位内阁辅臣。
而武勋这班,诸位老将皆是乐呵呵地瞧着一众文臣神色间的转换、谩骂。
这些读书人果然一个两个都是在心里藏着奸的。稍不小心,还真能被他们给生吞活剥了。
彭宪敏不足惧,恐怖的是首辅杨奇瑞。而彭宪敏向来唯杨奇瑞马首是瞻。
而一些政治目光远大的官员,心下已经开始暗暗考量,盘算着当下的站队,得与失是否值得了。
一边是陛下的宠臣次辅郑琮,一边是太上皇的得力干将首辅杨奇瑞。
如果按时间来计量,最后的胜算肯定是在景顺帝这边。
但是就目前而言,太极宫里的那位对朝堂的把持却是连景顺帝都感觉到力不从心的。何况殿中的这些虾兵蟹将。
景顺帝在初初听到徐北云的名字时,眼神若无其事地瞥了两眼他的两个皇儿。
两位皇子自是瞧见父皇递过来的隐晦眼神,但是他们二人自然是不知道徐北云世子的身份。不然的话,或许能猜测一二,这是父皇在拿他们来作对比了。
整个神京,除了景顺帝和太上皇,也就是戴权的探事司和锦衣亲军极少的数位,方才知道徐北云的真正身份。
而这有限的数人中,全都是世受皇恩,对大周皇室的忠心耿耿毋庸置疑。
只要徐克还在北凉坐镇,皇室就不会轻易地去动徐北云分毫。而大周皇室必然也会死保凉王世子在神京城的安全。若非不然,北凉那边誓必会起刀兵。
那些知晓凉王世子身份的人,凡是对大周不利的因数自然不会去做。这也是徐北云的身份直到现在仍然得益于保密之因。
大皇子心里不由一凛,次辅郑琮端得是好手段。假如他是以其他方式掀开此案,必然是雷声大雨点小。
但这却是极富声名的徐清臣一首诗给掀开的遮羞布,这事又涉及了南北举子之争。
朝中重臣哪个还敢敷衍了事。
谁也不知道自己哪一天,就被那些清廉的读书人以此为厌恶。
而二皇子似乎是早就料到今日之事,此时却是云淡风轻。在看到他的父皇递过来的眼神后,急忙端正了一下身子,身姿站得笔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