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李世民的话,大家都安静地看着李世民,等待他接下来的发话!
李世民随即道:“朕观邓健,倒是可造之才,他数月时间能诵读诗词,实是不可多得,尤其是他对诗词的理解,堪称玄妙。”
李世民此刻,正是心头火热。
他甚至在想,朕应该作一些诗词,好让庶民们学习才是。
而至于诗词的阅读理解,更让李世民心里踏实。
他是皇帝……任何一个皇帝……都希望树立自己的权威,这是大唐未来能够稳定的基础。
也即是所谓的万世基业。
世族们想要垄断学问,他们何止是看不上邓健,只怕连朕,他们也看不上。
而这陈正泰……实在是为朕寻到了一条可以试行的道路!
世族太猖狂了,已经猖狂到了忘乎所以的地步,此次……一定要狠狠的敲打。
可敲打他们,却是不容易,因为这些人早已经过了千百年的时间,用联姻、师生、同乡、故吏以及郡望、土地、奴仆等无数的东西,结成了一张无懈可击的巨网,任何对他们的敲打,都会引发巨大的反弹。
既然如此,那么就暂时不要动他们,而是……鼓励陈正泰。
李世民看着陈正泰,继续道:“将来若是这邓健入了学,岂不他们也成了朕的徒孙?”
陈正泰颔首点头,笑着道:“是的,恩师,他们的学问,都拜学生所赐,可是饮水思源,学生乃是恩师的弟子,所以……”
“很好。”李世民心情愉悦地道:“人都有亲疏,朕也有,朕希望他们能够成才。”
听了这话……所有人都不免倒吸了一口凉气!
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孔颖达等人有些慌了。
这显然是一个可怕的讯号。
只见李世民随即道:“太子年幼,却也不能成日游手好闲,让他每月也来这二皮沟大学堂这走一走,督促一下功课吧。”
这效果真的前所未有的好呀,陈正泰想不到恩师对自己如此支持。
可与此同时,李世民却用一种别有意味的眼神看了一眼陈正泰,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表达了鼎力支持,某种程度而言,将受到巨大压力的人并不是自己。
自己是天子,掌握着天下的兵马,就算有人对此不满,也不敢在他的面前耀武扬威,可这些人若是想坏事,势必要从陈正泰的身上着手。
也即是说,李世民也不知道,这大学堂能不能成功,可他必须这样做,而成与不成,已经不在于自己,在于陈正泰是否能顶住压力,亦或者是……培育出诸多弟子了。
什么儒学,什么老庄,其实这些都不重要!
汉朝是确定了独尊儒术,方才有了几百年的江山。可现在……
儒家在汉朝灭亡之后,已经失去了能够稳定天下的作用!
这数百年来,王朝更迭不休,掌握了儒学的人,已经不再和皇家捆绑在一起,而是在为自己的家族谋划自己的未来,使他们自己成为了历经数百年和千年而不朽的世族。
既然这些没有了用处,或者说……他们不愿意对朕死心塌地,那么……朕就让新人去取代旧人吧。
只是……这些新人……怕要遭罪了,因为……他们将面临的是无穷的压力。
是以,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李世民看陈正泰的眼神,并非是欣赏,而是带有几分沉重。
陈正泰则是毫不犹豫地道:“学生一定殚精竭虑,继之以死。”
已经付出了这么多的财力和心思,难道他现在就该怕了?
陈正泰自是明白了李世民的那一层意思,可他已经没法回头了。
他自觉得自己是穿越者,带着后世的思想和理念来到这个世界,首先就要解决的是,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我该在这个世界留下一点什么的问题。
这哲学上的问题,虽然可笑,毕竟……陈正泰既站在了巨人的肩膀,获得了别人所不知道的东西,完全可以凭借此,谋取荣华富贵,一辈子混吃等死,这样的日子可以很舒坦,可是……
人生仅限于此吗?
其实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陈正泰是抱着这个念头的,可很快,他就乏味了,他很清楚……一个没有目标的人生,没有意义。
李世民眼里放光,这时候,他眼中才溢出了欣赏的色彩,他清楚陈正泰理解了他,而陈正泰的回答,也让他理解了陈正泰的心思。
于是,李世民的唇边飞快的闪过一抹欣慰的微笑,接着道:“回宫。”
陈正泰则是道:“恩师不吃口饭再走,来都来了。”
“不吃。”李世民觉得,今日发生这样的事,自己还在盛怒之中,若是还带着群臣在此吃喝,未免显得不严肃,便道:“承乾若是想留在此吃,就让他留下吧。”
李承乾一听,心里乐坏了,打起精神道:“儿臣遵旨。”
送别了李世民,陈正泰吁了口气,李承乾却是乐呵呵的道:“今日又吃什么?”
陈正泰却是严肃的拉着脸:“师弟请自重。”
李承乾呵呵一笑,不由道:“孤方才见你与孔师傅唇枪舌剑,真是佩服你,孔师傅一向能言善辩,怎么到了你这里,却总是无能为力的样子呢?”
陈正泰道:“想知道吗?”
“想。”李承乾很认真的点头,他觉得这也算是一门手艺,学一学没有坏处。
“碰到孔公这样的人,他有极强的思维能力,且是饱读诗书,若是当真和你谈古论今,十个我这样的人也不会是他的对手,所以,要和他争辩,首先要做的就是保持足够的清醒和冷静,你要明白他的优势在何处,而自己的弱点是什么。明白了这一点,那便是寻找他的弱点,而后利用这弱点,狠狠的刺激他,他一受刺激,就无法保持冷静,到了那时,你什么都不用做,便会发现,他会露出浑身都破绽,将无数的把柄送到你的手上了。”
“刺激?”李承乾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好像……这是一个好方法。
陈正泰心里想笑,其实这个法子挺好用的,多少平日里了不起的人,一旦遭受了刺激,便开始口不择言,最后说出一箩筐的胡话,最终在后世的键盘世界里,沦为了一个个足以让大家笑话三天三夜的段子。在网络上,更不知道多少平日道貌岸然之人,因为失去理智,而被人扒皮,这些……都是后世玩剩下的。
李承乾一脸兴致勃勃的样子道:“这样说来,我可以用这一招对付父皇吗?”
“可以。”陈正泰很认真的道:“只要师弟不怕死的话。”
当日,和李承乾吃过了晚餐,席间吃了一些这个时代酿造的黄酒!
说实话,这时代的酒,陈正泰并不满意,他有更好的酿酒方法,不过陈正泰并不想拿出来,那酒太烈了,唐人又嗜酒,真要折腾出来,天知道会惹多少是非。
李承乾就爱喝酒,只是这家伙,连黄酒都能喝醉,一喝醉,便非要让陈正泰给自己寻女子来,陈正泰想揍他,他便抱着柱子,犹如树袋熊一般,脑袋歪着,发出鼾声。
次日一早,清晨的晨雾一起。
整个学堂,便响起了朗朗的读书声。
学堂里培训班的人在读书,而在这学堂之外的围墙根下,却也聚集了密密麻麻的人。
他们自觉的带着课本,如往常一样,蜷在墙根下头!
他们耳朵贴着墙,一手翻着书,寻找今日培训班要讲授的内容。
此时天色还早,所以晨露很重,一个不好,这露水便可能将书打湿了,因而,他们身子几乎是蜷起来的,脑袋故意遮着书,只有这样,才可保护着手里的书本。
这密密麻麻的人,蔚为壮观,他们有的身上还穿着值了夜班的工服,有的衣不蔽体,裸露出来的肌肤,因为清晨的寒风而冻得身躯瑟瑟发抖。
可就这么一群人,此时却个个支起了耳朵。
邓健就是其中的一员,他翻到了今日要讲授的一课,这一课很重要,有一些他所不能理解的东西,若是疏忽过去,那可就糟了,以后的内容……就可能要看不懂了。
所以他捂着自己的耳朵,呈喇叭状,贴着墙面用心的听!
那讲课的声音时高时低,听懂的地方,邓健就连忙用另一只手在地上的沙砾里比划,记录下来,方便课后吸收理解,若是没听懂的地方,他则在课文里默默的做一个标记,以后再想办法找其他的人讨教。
天很冷,他已上了下半夜的工,所以眼睛因为熬夜而泛着黄,眼白里也布满了血丝,可此刻……他的精神却很饱满。
学堂里,也不会有人来驱赶自己。
去授课的几个先生,都是陈正泰的弟子,李义府几个,除此之外,还外聘了一些人。
大家喜欢听李义府授课,因为这个平日总是笑容可掬的人,不只是往日很和气,似乎李义府也很体谅课堂外的这些人,所以每一次讲课,他都故意将自己的声音提得很高,如此……便可让邓健这些人听得更清晰一些。
而郝处俊等先生就不一样了,他们不太能理解外头的人的感受,也没有这样的意识。
于是邓健这些人,便将先生们分成了很多种,他们虽未入学,却已对每一个先生了如指掌了,他们将李义府称为李善师,李义府自己都没想到,自己成了大善人。
而郝处俊运气就不太好,他被称之为郝处刑,意思是听他的课,像上刑场一样。
此时清早,没吃早饭,肚子空空的,咕咕叫,唐朝寻常的庶民,是一日两顿,早晚各一顿,许多人舍不得吃太早,怕中午饿了,所以大家都拼命忍受。
陈正泰次日和李承乾出学堂的时候,看着这学堂围墙之外密密麻麻的少年郎,甚至还偶尔夹杂了几个中年!
李承乾露出惊讶之色,不禁乍舌:“这都是什么人,孤真想不到外头竟有这么多居心叵测之徒,想到昨夜在此就寝,现在还觉得后怕。”
“他们是来读书的。”陈正泰扫视了这些全神贯注的人一眼,没有人注意到了自己,每一个人都盯着课本,耳朵贴着墙,生恐发出了细微的声音,拉下了什么。
陈正泰又道:“师弟,我们别在此喧哗,若是吵着了他们,到时我可保证不了殿下的安全。”
李承乾想要大声嚷嚷,他们敢,以为孤是吃素的?
不过他很快就被陈正泰连拖带拽的拉着走,便是想对此吹嘘也没了机会了。
边走,李承乾倒是想到了另一件重要的事情,便道:“今日去做什么?孤不想回东宫了,孔师傅现在怕是要气死了,到时少不得要在孤面前抱怨。”
显然,陈正泰早就有了安排:“去建高炉。”
“高炉?”李承乾一愣。
“就是能熔炼铜铁的东西,师弟忘啦,恩师格外开恩,将那鄠县做了我的封邑,我需建起高炉来,到时你等着瞧吧,该我陈家要发大财了。“
李承乾就咕哝道:“你发大财与我何干?”
“不可这样说。”陈正泰叹息道:“你师兄发了财,难道不是一件值得可喜的事吗?”
李承乾倒是好奇这高炉是什么样子,不过他提出要骑马去看,便立马被陈正泰否决了!
骑马太危险,步行吧,其实也不远。
这家伙有前科,陈正泰有阴影啊!
说到古代的铜铁,产量不高,不是没有原因的,一方面是冶炼的技术问题,另一方面,则是开采所耗费的人力实在太大。
绝大多数矿脉,都是叫了苦役,扛着锄头去挖掘,可问题就在于,锄头会有损耗,而且这个时代都锄头质量也就这样。
另一方面……冶炼起来,需要耗费大量的木炭,可若是用煤炭来作为燃料,鄠县的露天煤矿倒是有的,采集起来也容易,而古代却无法解决煤炭冶炼,根本原因就在于,木炭杂质少,冶炼出来的生铁,结构细粒、没有裂纹,可若是煤炭,就完全不同了。
可木炭固然是好,可木炭却是需要烧制的,这木炭本身就需耗费大量的成本!
一般情况之下,一百斤的铁,需要耗费七百斤的木炭!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的时间和人力的成本!
而铜就比铁更加稀有了,其成本还要再高几倍,如此折算下来,表面上好似大唐不缺矿脉,可实际上……每一斤铁和铜的成本十分惊人。
因而……想要解决这些问题,必须得系统的解决这个问题,譬如……采矿的方法需要改良,用煤炭取代木炭烧制铜铁的方法也需改良,甚至冶炼的工艺,也需系统性的改造。
陈正泰为此……急白了头发。
他是现代人,和古人不同,古人的生产,凭借着的乃是前人的经验,他们会陷入一个误区,认为前人们怎么烧的,自己怎么烧便是了。
可陈正泰却需要想方设法,寻找出一个通过科学和技术来改良的办法。
其实这些天,他也躲着在看课本,许多课本的知识,他已忘给老师了,而后他又每日去观摩别人炼铁的经验,大抵算是摸索出了一个办法了。
这一切,首先要解决的就是高炉的问题,有一个好的高炉,便可事半功倍。
于是……在这二皮沟,一群能工巧匠聚集了起来!
他们什么事都没做,就按陈正泰的方法来建新的高炉,高炉建起来,尝试着进行生产,而后发现新的问题,最后……再重新解决,此后,再建新的高炉……
这个过程,可谓是花费重金,甚至陈正泰几乎觉得自己要亏损的吐血了,这高炉都是钱啊,建了又毁,接着又建新的,统统拿去做小白鼠了。
遇到了某些难题,大家便各自想办法,这其中又不知耗费多少时间。
初次去看高炉的李承乾,觉得这高炉好像没什么新鲜的,他对此……提不起太多的兴趣来。
不过……匠人们却显得极高兴,因为他们发现,这最新的高炉,产量已是从前铁炉的十数倍了,他们无法想象,这新的东西,竟可提高如此高的效率。
而站在陈正泰的角度,他仍旧还是不满意的,因为……这在陈正泰看来……后世的那个世界,在世界钢铁产量第一的河北唐山某镇某村,人家随随便便,一天的产量就可达到数万甚至十万吨,自己咋练个几千斤还这么费力呢?
于是乎,继续推倒,重来!而陈正泰自己,则回去继续看课本,期望或许……能找到什么启发。
匠人们见公子还不满意,顿时无言,一个个像被泼了冷水,无精打采。
陈正泰此时却让人叫了自己的三叔公来:“三叔公,有一件事……得你去办。”
三叔公啥都怕,就是不怕事,于是他兴致勃勃的道:“看来老夫还没老,还可以用,你这样说,老夫很欣慰,你说罢,做什么?”
陈正泰就道:“想办法拿钱去多买土地,我有大用。”
“正泰啊,你这便对了。”三叔公眼睛一亮!
这才是一个合格对一家之主嘛,家族靠什么,就是靠土地,源源不断的买地,这是一个大家族振兴的标志!这一点,三叔公极力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