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万尘抬头望去,眸中立时倒映出一抹奇景。
半空之中,一幅长近十丈的画卷正徐徐展开。
画卷居中位置描绘了一位身着墨玉麒麟甲、身披紫袍的魁梧神将,面庞隐没在面甲之后,不能见真容。
他面向画卷左方,骑一匹四蹄腾空的赤红龙驹,身后星空璀璨,隐隐有旌旗招展、铁骑相随,身前则是乌云滚滚、妖氛浓重,一头青面獠牙、黑肤赤发的大魔手持钢叉,拦在赤红龙驹前方,无数狰狞丑陋的恶鬼四下围绕,一派群魔乱舞的鬼蜮景象。
神将左手控缰绳,右手高举一柄宝刀,似乎下一刻就要劈下,刀身上闪烁着奇异的北斗七星纹络,精芒耀眼、宝光冲霄。
一众魑魅魍魉或面露惧色、仓皇躲避,或色厉内荏、围绕着大魔呼喝助战,个个神态鲜活、栩栩如生。
“这是……神将真形、气象成图!”
叶万尘大吃一惊,这等气象境界早有先例,多出自那些传承久远的大门阀或是教门之中,前辈大神通者以秘法留下图画,将自身真形烙印其中,传承同样见识、修炼同样功法的后辈子弟凭图观想,若恰好能与前辈神意契合,便能有所领悟进益,就如同走了捷径,立刻省去无数磨砺苦修。
只是要做到真正契合,往往在血脉、功法、心志、悟性、际遇等诸多方面对观想者有着严苛限制,非自小由家族精心培养的真正嫡脉子弟几乎毫无可能。多数教门之中虽无血脉限制,但除去自身虔诚皈依,同样需要师长口传心授,所谓真传,所谓法不传六耳,便是如此。
传世真形图何等珍贵,放眼周天都是屈指可数,观半空中画卷,那柄光芒耀眼的北斗七星刀以及诸多细节都足以证明这幅哥舒御魔图为真,而哥舒东煌此人能将如此繁复的传世真形图观想成功,这种契合程度,绝非一句惊才艳艳可以形容,简直就是哥舒麟台复生,若是哥舒氏一族犹存,只怕立刻便会将其奉为家主。
叶万尘自然是个识货的,说起来,叶家的《虬褫乘云秘法》若想真正练成,就必须获得天子首肯,进入皇宫大内那座由尚宝监总管太监和秘书阁长史共同掌管的神秘楼阁,见到那面真正的白蛇墨云旗才行,而这也是叶家世代忠诚、天子恩宠不绝的最大缘由。
他脸上神情变换,既有对昔日敦煌神将哥舒麟台的敬畏神往,也有对哥舒东煌能修成如此气象的嫉妒艳羡,更有几分技不如人的不甘与惭愧。
“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北斗者,圣皇七政也,天之诸侯,为帝前驱!哥舒御魔图在此,叶万尘,你可服气?”
“你……”
叶万尘心中五味杂陈,怅恨半晌,不免有些丧气,略一拱手道:“世兄高才,叶某方才失言了。”
此言一出,诸营哗然。
无法看到宗师气象的兵卒们不明缘由,却不妨碍他们对叶万尘前倨后恭的行为大肆嘲笑,宗师境界以上的高手则大都沉默不语,心中多有揣测,这前有刘屠狗,后有哥舒东煌,镇狱侯如此眼光、如此手笔还在其次,缘何天子竟能应允如此人物充入诏狱私军?
黑鸦卫营寨之中,刘屠狗自天上收回视线,禁不住扭头看了白函谷一眼。
在场众人之中,唯独白函谷是将门子弟出身,函谷白氏的《刀耕谱》虽只是文字传承,神妙之处远远及不上传世真形图,但道理都是相通。
当初白函谷因为缺少了家族世代传承的最关键的领悟,始终无法将一身所学融汇贯通,后来听颜瑛诵读一遍《刀耕谱》总纲,才终于立地成就宗师。这位原本的白隼左尉,正是感念颜瑛大恩,才听其吩咐投奔刘屠狗的。
白函谷感觉到二爷的视线,微微躬身道:“史书有载,敦煌神将哥舒麟台为了封侯,曾杀人盈野、屠城十数座,虽有大功,终究名声不佳,甚至连累后人仕途,没几代就家道中落。哥舒东煌与祖宗如此契合,只怕性情都是一般无二,大人切要小心此人。”
二爷闻言咧嘴一笑,点头道:“他哥舒氏将一切阻碍都当做大魔来斩杀,自然能心安理得地杀人放火啦,不过话又说回来,《刀耕谱》以刀为犁,以杀戮为耕作,以白骨黄沙为田,春秋为种,英魂为肥,似乎也差不多?”
白函谷抿了抿显得性情凉薄的薄唇,深邃森寒眸子中阴柔血煞气焰升腾,引得不少黑鸦侧目而视。
众目睽睽之下,就见他忽然一甩袍服、面向刘屠狗半跪在地,沉声道:“函谷追随大人时日虽短,却也知道畏威怀德,此生愿为二爷耕田!”
这是白函谷首次称呼刘屠狗为二爷。
归根结底,刘屠狗硬抗神通一刀的景象实在太过震撼,终于让这位自视甚高的白隼左尉彻底归心,意识到日后刘屠狗即便不能如叶万尘所怂恿的那般成为第二个戚鼎,也定不是他白函谷可以企及的。
既然如此,再不真心归附,更待何时?
杨雄戟扭过头,对白函谷灿烂一笑。白函谷这一跪,代表的可不只是一人,还有他背后的二百白隼。
后者同样报以一笑,彼此心照不宣。
这头儿黑鸦更添和睦,那边儿哥舒东煌却是得势不饶人。
他嘴角噙着一抹冷笑道:“叶家好歹也是延续近二百年、绵延了数代的世家将门,虽然门第不高,子弟总也该懂得时刻自重身份,否则一旦说错了话、失了体面,难免让家门蒙羞。”
叶万尘虽然先前话语里已有服软的意思,但眼见得哥舒东煌如此咄咄逼人,将自己家族好一通奚落折辱,胸中一口郁结之气终究难平。
一片哄笑声中,他不由血气上涌,强辩道:“观想之法又非哥舒氏独有,更何况哥舒氏没落已久,后人从未现世,焉知不是你意外得到神将秘传真形,日夜观想之下侥幸成功?”
“不见棺材不掉泪!既然如此,便叫你见识一下此图真正威能,方才知晓我的手段!”
哥舒东煌手中麒麟斧一挥,语声隆隆、威势深重:“神将之所以凌驾众将之上,非只靠自身神通,更在于可集诸军众将之力于一身,你若不信,大可将你叶家虬褫旗借我一用!”
半空之中,神将跃图而出,顷刻间凝聚漫天灵气显出身形,麒麟甲纤毫毕现、七星刀宝光湛湛,只是并无坐骑,原本控缰绳的左手也是空着。
神将宛若有灵,俯身看向叶万尘,左手一招:“旗来!”
叶万尘神情有些狰狞,咬牙切齿之余又似带着某种期待:“给你便是!”
话音一落,原本仍浮在半空的白蛇与旗帜立刻飞向神将。
白蛇身躯缩小,蛇尾缠在神将麒麟甲腰间,蛇身蜿蜒向上,最终将蛇头搁在神将肩头,而旗面上只余黑云的卫旗同样借助灵气显形而出,落入神将左手掌控。
两人的灵气、神意、气象竟然连结为一体,威势之盛,一时无两!
受此一激,神将的面甲忽然消失,露出一张年轻的面庞,额头很宽、眉毛很淡,嘴角噙着一抹冷笑,这分明便是哥舒东煌的容貌!
神乎其神的手段立刻压得诸营皆寂。
这尊盘蛇擎旗的神将缓缓转身,面对黑鸦卫方向,右手北斗七星刀狠狠劈下。
刘屠狗霍然抬头,半跪在地的白函谷霍然抬头,一千黑鸦霍然抬头。
当日一别后,今夜又见麒麟神将欲伏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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