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秦军排山倒海的连绵攻势下,赵军的防线显得捉襟见肘。仅仅过了三刻钟的时间,东门就宣告失守,数千名秦军随即毫无阻碍地涌进了临晋城。这成了压垮赵军的最后一根稻草。原本还苦苦支撑的赵军一下子就崩溃了,放弃了还在手上的其余三门。残存的数百名赵军退到了城池的武库,在那里,临晋守将带领赵军发起了最后一次冲锋。秦军用一阵阵箭雨结束了赵军的煎熬,也完成了白起交代的不放走一名赵军的命令。临晋城,正式易主。
白起并没有进城,也没有作一刻的停留。在留下三千秦军驻守这座新占的城邑后,白起就马不停蹄地分兵往北方的合阳、元里两城袭去。白起自领六万大军攻打合阳,王翦领兵四万进军元里,两人约定十日后,于少梁汇合。
秦军夺取合阳的过程显得波澜不惊,白起留副手带领中军主力徐徐前进,自领五千精锐,一夜急行,于拂晓时分赶到了八十里外的合阳城。合阳城的赵军自以为有河水天堑以及临晋作为屏障,麻痹大意,不防秦军假扮赵军使者,诈开了城门,五千秦军精锐一拥而上。虽然赵军拼死抵抗,但一个时辰后,合阳城仍然不可避免地落入到了秦军的手中。
攻占元里,秦军则是用的堂堂正正的阳谋。王翦令手下的细作潜入到元里城,约定在攻城最急的时候纵火制造内乱。同时,王翦令人蛊惑城中亲近秦国的地方豪族,让他们派遣私兵以协助守城为名登上城头,获取赵军信任。实际上这些私兵与秦军暗通曲款。在关键的时刻对赵军反戈一击。
对豪族主动派遣私兵帮忙守城一事,元里守将起初心中还有疑虑。但意识到仅仅两天的攻防战,秦军就让自己损失了一千多人马后,元里守将开始担心己方损失过大,坚持不到援军的到来。只能无奈地接受了这个提议。
豪族的私兵果真壮大了赵军的声势,秦军也许是没意识到城中有这么多的“赵军”,攻势的确缓和了半天。但半天后,秦军的攻势愈发猛烈,城头上的豪族私兵渐渐的越来越多,战事也渐渐进入到最激烈的时候。
一系列变故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先是潜伏在城中的秦军细作四处放火。高呼着秦军杀进来了,元里守军登时人心惶惶。守将连忙派了一批人马前去搜捕细作、扑灭火灾,这其中,自然有豪族的私兵,也有正规的赵军。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事情。却是发生了蹊跷。派出去的这一批人只回来了几个血淋淋的人,向守将禀报称秦军的细作数量太多,无法抵挡。守将大惊失色,一不留神被眼前的“属下”行刺,当场身亡。私兵顿时发难,城头一片混乱。秦军借着这个机会,涌进了元里,三千五百赵军。没留下一个活口。
王翦领军抵达少梁的时候,白起大军已经围城三日。王翦本以为自己的速度已经够快了,没想到还是没有快过白起。暗道一声惭愧。王翦前去拜见白起,商讨如何攻打少梁。
少梁者,故梁国都城之所在。如今魏国虽然因定都大梁,也称之为梁国,但却不是彼梁国。少梁紧邻河水(黄河),东门三十里外即有河水(黄河)上为数不多的一个渡口。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早先时,秦晋两国相争于此。三家分晋后,秦魏相争于此。秦惠文王十一年(公元前330年)。秦取少梁,将少梁更名为夏阳,因秦国无可辩驳的强大国力,少梁才没有再反复易主。直到六年前,三晋伐秦,韩取三川,魏取河东,赵取河西,夏阳重新被赵国更名为少梁,并以半郡之地设郡,以为郡治所在。
如今赵之河西郡,实际上只不过是秦国原本半个上郡的地盘。秦国霸占此地五十余载,对河西郡的一山一木都是非常熟悉。赵国一方面是不提防秦国敢撕毁盟约进攻河西,另一方面则是疏忽大意,没想到秦军的推进速度会这么快。元里四天前才向自己求援,第二天秦军主力就包围了少梁城。河西郡守赵丹唯一庆幸的就是自己及时把求援的消息送了出去。
“郡守大人,城外的秦军又增兵了!”正在和心腹商讨如何守城的赵丹接到了又一个噩耗。
昨天,自己刚刚接到少梁北方八十里外籍姑城求援的急报,籍姑县令称至少有两万大军包围了籍姑城,籍姑危在旦夕,请求自己速速发兵。赵丹确认,这是秦军故意乱自己的军心。毕竟秦军兵力数倍于己,完全可以将少梁围个水泄不通,但秦军偏偏放任对方闯了进来。自己当然清楚对方是籍姑县令的族弟,籍姑求援的消息一定是真的,但为了保持军心的稳定,自己还是下令把对方推出去斩了。现在,他的人头还挂在北门示众。
原本,秦国发兵六万,领军的又是武安君白起,自己的胜算已经够低了。如今秦军居然又增了兵,赵丹已经不指望可以守住少梁城。他唯一希望的就是尽可能支撑地久一些,也许还有机会可以葬入邯郸的祖坟。形势已经很明朗了,河西八县之地,已然只有少梁还在赵国手中。至于元里、籍姑,怕是失守在即,赵丹在心里已经不把籍姑算作赵国的地盘。
听得这个噩耗后,赵丹面色不变,毫不慌张地说道:“怎么?秦军又赶着来给我们送军功了?”
心腹们面面相觑,承认这个笑话很冷,但紧张的心情还是稍微缓解了一下。将乃军中胆,如果主将都未战先怯,这场战事也就没了打下去的必要了。还是趁早趁着手上有点价码,商量投降的事情吧!
白起领军包围少梁城后,并没有发动一次攻势,只是使出了围三缺一的把戏。封锁了少梁东进、南下、西出的通道,只留下一个出奇安静的北门。可尽管如此,也给了少梁很大的压力。
一方面,双方的兵力对比实在太过悬殊,秦军是堂堂正正的六万精锐。赵军这一边,因为时间仓促,只召集齐了一万大军。虽然城中可用的青壮虽然有五千多人,但赵军用起来却不放心。赵丹只打算有选择、有条件的使用,否则,轻则酿成军民矛盾。失却民心;重则引起倒戈、兵变。
另一方面则是白起的名声在外,当世第一名将的称呼可不是白叫的。初战就斩杀了二十四万韩、魏联军,然后攻破楚国郢都,火烧夷陵,楚国伤亡三十多万被迫迁都。就连廉颇统领的齐、燕、赵三国联军都折戟关中。现在还被赵王罚在云中戍守边疆。山东六国近百万的人命成就了白起的杀名。
赵军眼睁睁地看着秦军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有条不紊地准备攻城器械、封锁通道、埋锅做饭、出营训练,己方只能静静地等待对方攻城,换做是谁心里的压力都是无以复加。正如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等死,可怕的是将要杀死自己的人就在自己身前做着杀自己的准备。
前来报信的使者似乎被赵丹的镇定感染了,当下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来援的秦军从西南方而来。人数在三万以上,领兵是打着一面‘王’字大旗,军容齐整。”
赵丹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示意对方可以离去。使者大松了口气,还不忘恭敬地行了一礼,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无他,整个房间的气愤太压抑了。天气正冷,加上每个人脸色都不轻松,哪怕郡守大人面色没那么阴沉。使者也觉得如坠冰窖。
赵丹把不远处的侍卫喊过来,示意他们封锁方圆十丈的地方。然后紧闭了房门,将房外的寒意阻挡在了外头。这才不疾不徐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浅饮了一口茶水,环顾四周,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来援的应该是秦国的卫尉王翦了。”
众人对视了一眼,连连称是。当今秦国,(姓)氏王的高官本来就不多,能够有资格作为白起副将的人就更少了。思来想去,也就卫尉王翦一人适合。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王翦自西南而来,那说明元里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少梁已经成为孤城,秦军对于这个战略要地,肯定是势在必得。六万秦军已经让少梁喘不过气,九万秦军则足以令少梁窒息。秦军大摇大摆增兵的消息绝对瞒不过少梁城的赵军,军心不稳,想要守住少梁,难上加难。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好不容易让全军相信少梁以北平安无事。等秦军攻克了籍姑,从北面彻底堵死己方的退路,到时才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想到这里,众人皆是黯然不语。
似乎没有注意到手下心腹的反应,赵丹自顾自地说道:“食君之禄,分君之忧;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秦军虽多,我又何惧哉?我乃一郡之守,代王上执掌河西,身负王命,不可擅离职守。如今河西不能守,唯死战而,如此方不负王上所托!诸位不然,诸位皆有经天纬地之才,又非赵臣,大可隐名改姓,待时局稳定,再另寻明主,以抱生平所志。诸位权且散了吧!去也!去也!”
众人怎么也没想到,赵丹开口不是商讨如何坚守少梁,而是劝众人离去。话语中极尽无奈无助之情,心灰意冷。所谓哀莫大于心死,概莫如此。
一名心腹随即起身,怫然怒曰:“卑职所以去家千里,不事父母而常伴大人者,盖追大人之殊遇。今大人蒙难,岂有弃大人而去者?大人若是怀疑卑职的真心,卑职情愿身携长剑,杀向秦军,即便不能取白起首级,也要耗秦军箭矢,以显卑职之志。”
另一名心腹也是回过神来,目眦欲裂,复长叹道:“大人不畏死,卑职又何尝畏死?!身死事小,失节事大。若卑职罔论大人知遇之恩,临阵脱逃,实在不为人子!树倒猢狲虽散,亦有猢狲流连,卑职自以为远胜于猢狲,愿意同大人同进退,共生死。”
余下的人或苦苦相劝或拔剑欲死。房间内登时乱作一团。赵丹见自己的苦肉计目的达到了,掩泪大喜道:“我今日方知诸君之志,勿复多言,自此以后,诸君不负我。我亦不负诸君。”
“当如是!当如是也!”众人纷纷回应。
经历了这个小插曲,众人对来势汹汹、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秦军的恐惧少了几分,相反士气陡增。这也正是赵丹想要的结果。所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一个人如果连死都不怕,又有什么好怕的呢!王翦率领超过三万秦军与白起的六万大军汇合一处,北方又有两万秦军虎视眈眈,随时会赶过来支援。形势对己方来说,已经恶劣到了极限!赵丹唯有用激将法调动起众人的斗志。
收起了心中的些许感动,赵丹脸色复归凝重,沉声道:“秦军十倍于我,今不伐我。不过欲削我士气,恐我百姓。如今少梁已是孤城,我听闻外无必救之兵,则内无必守之城。若要令上下一心,使秦军不能克少梁,必要先坚定全军上下之决心,诸位可有良策?”
一人道:“大人莫如散尽家财,将府库中的所有钱粮全都拿出,一方面用于召集死士。夜袭秦军大营,另一方面奖励有功的军士。秦军大小军官,上至二五百主。下至伍长、小卒,全都明码标价。甚至于肯上城头出力的百姓,大人也可以重赏之,激励百姓帮助守城。若是百姓皆肯全心全意辅佐我们,这少梁城秦军必定难以轻易攻下。一旦耗费时日颇多,损失颇大。秦军必然忌惮,改强攻为围困。到时候。就是我们的机会。”
赵丹连连点头,赞许道:“此计可行。若少梁城破。府库的钱粮皆属秦国,倒不如现在就拿出来激励士气。若是大家可以侥幸不死,王上怪罪下来,我一力承担便是!”
所有的人都听出了赵丹的言外之意。没有王命,私自挪用府库的钱财可是死罪。如果赵丹战死,邯郸方面自然没法追究赵丹的罪责。但若是赵丹侥幸没死,就必须为自己的擅作主张“买单”。最好的结局莫过于将功折罪,功过相抵。
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又有人站出来说道:“此去邯郸千五百里之遥,即使王上同意立即发兵救援少梁,大军也需近二十日方能抵达少梁。大人求援的使者此刻多半还在太原境内,等绕道抵达邯郸,怕是三日以后的事情了。算上这些时日,我们至少需要坚守一个月方能有希望见到援军的影子。这还是最理想的情况。秦军逾十万,领兵的又是武安君白起、卫尉王翦,我们赵国若是想要相抗衡,至少也要出兵十数万,领兵的又必须是信平君(廉颇)之类的名将,方才有一战之力。如今赵(奢)上卿正在领兵和燕、齐两国交战,那多半是由廉(颇)上卿领兵来援了。使者一来一往,至少耽搁半个月的时间,仅仅是用钱粮激励士气,卑职恐怕支持不了一个半月的时间!”
赵丹听后眉毛拧成一团,这确实是事实。赵国的精华所在乃是(太行)山东,全国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人口、赋税出自此地。想要集齐十万以上的精锐之士,就必须从邯郸附近征召大军。韩、赵两国交恶,韩国多半是不会同意赵国从上党借道。赵国大军从邯郸出发援救少梁,必须先北上三百里到达井陉,然后西行,穿过太行山,借道晋阳南下,才能抵达。长途跋涉后,大军势必疲惫不堪,想要以最佳的精神状态迎战秦军必须经过休整,这一个半月的时间只会多不会少。仅仅用些许的钱粮刺激,确实不起作用啊!
“虞卿可有高见?”赵丹向自己最为看重的宾客求教道。房内的众人,其余人皆可称之为自己的心腹,但虞卿不可。虞卿只是好友平原君推荐给自己治理河西的人物,这种人,虽然看重义字,不会在自己患难的时候背离自己,但也很难收归己用。他们做事全凭喜好,不好名利。是属于那种“君贤则入朝辅佐,君不贤则独善其身”,其志可在山水之间,也可在庙堂之上。否则,以平原君的贤能也只能拜服之却不能收服之。
“当下之事,有两件事最为要紧。其一,秦军来势汹汹,对河西势在必得,值此大变,国家当速作决断。否则,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可王上素来犹疑不决,国家又忙于和燕、齐两国交战,朝中大臣对援救少梁与否势必分成两派,争执不休。大人当直述厉害,上书王上,表明赵国虽强,也不可东与燕、齐为敌,南与韩、魏为难,西与秦国难堪,北与匈奴不睦。如今若要破局,只能与韩、魏两国结盟,若是不能,至少也要和其中的一个国家交好。否则,我们断不能坚持一个半月。此事兹事体大,王上又只信任平原君、蔺上卿两人而已,大人与二位大人的关系一向不错,当写信令其齐心协力,促成结盟一事,此乃其一!”(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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