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儒卿皱眉看着这个坐在破烂的木椅上却浑身透露出一股霸气的男人，他这话说的并不是在嘲笑他，而仅仅是一种阐述事实的语气。
“看你这样子也是不记得了，要不是你这个名字老子还真想不起来了，好小子，过了十来年，还学会撒谎了？这都是谁教你的？”
襄儒卿懵了，这语气这感觉，和十几年前教训自己偷懒不练功的父亲一样，和几年前总是把自己当成孩子看待的方闻广一样。
那种感觉就是，‘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你不记得了？’
当这种感觉出现在你脑海里的那一刻，就说明这件事情是真的，而且你还真的忘了。
襄儒卿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康爷，康爷却用一种看热闹的表情盯着他，‘我就看看你什么时候能想起来。’
“想不起来了？呵，也难怪，从小就说我是个臭老头子，老子那个时候还不到三十，哎呀呀，也对我浑身臭烘烘的，难怪不叫小少爷待见。”
这句话里面提到了三个关键词，‘臭老头子’、‘臭烘烘’和‘小少爷’
襄儒卿那些早已封存起来的记忆瞬间涌上心头，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小到冯嘉玉都没有来到桂花村的时候。
青昔山庄里面总会时不时出现这么一个人，浑身邋里邋遢的，穿着的衣服也永远都是那么一件，只是每一次都比上一次要更脏一些，浑身散发着一股不好闻的气味，但是那人却一直笑呵呵的。
襄儒卿当时年纪小不懂事，从小就是被父亲母亲宠爱着的，身上永远都是干干净净的。
所以当他第一次见到这个邋里邋遢的人的时候，下意识的就会对他表现出厌烦的样子。
可偏偏那个人还就喜欢逗弄他，不是说要把自己的衣服给他穿上，就是说要带他去过苦日子，把襄儒卿吓得哇哇大哭。
襄儒卿哭得越凶，那个人反而笑得越开心。
等到襄儒卿会说话了之后，再见到那个人的第一句就是，“你这个臭老头子，浑身臭烘烘的，离本少爷远点！”
也就是那一次，襄儒卿第一次被父亲十分严厉地教训了一顿。
襄英告诉他绝对不能随意取笑任何一个人，不能用外表去诋毁任何一个人，更不能没礼貌。
“你现在立刻去向人家道歉。”
襄儒卿瘪着嘴有些委屈，襄英并没有疾言厉色，该严厉的严厉过了，该训的也已经训过了。
如果孩子还是不听，就不能继续采用这种方法了。
襄英很耐心地抱起襄儒卿，和他讲了很多很多的道理，很多很多的事情，可惜襄儒卿当时沉浸在委屈中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唯有一句话，他听了进去，那就是这个人之所以这样邋遢，是因为他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了其他的穷苦人家，为了让他们能吃上饭，为了能让他们穿上衣，他才会变得这样邋里邋遢。
“所以他是个英雄。”
“他比父亲你还伟大吗？”
“是呀，他比我更伟大，更无私，是一个真正值得尊敬的英雄，所以你不能这样对待他，懂吗？去和那位叔叔道个歉好不好？”
襄儒卿平复下情绪之后，去找那个人很真挚地道了歉，不过那个人似乎并没有领情，其实只是襄儒卿当时没有理解。
那个人不是故意在讽刺他，而是希望用一种相对快乐的方式来缓解他们之间的僵硬关系，只是没想到越缓解越僵硬。
“哎哟，我这么臭的老头子，浑身乱糟糟臭烘烘的，小少爷就不必向我道歉了吧。”
就因为这一句话，襄儒卿又哭了好久。
不过后来慢慢的襄儒卿逐渐能够接受这位与众不同的英雄了，他虽然很邋遢，但是却总能带来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可是两人每次见面还是会不定时地吵上一架才算完。
只是这个人每次都要相隔很久才会来一次，所以襄儒卿每次都只是再看到他的时候才想起来，不然就会忘记这么个‘奇怪的英雄’。
因为这个人每次总是来去匆匆，自从襄儒卿开始去上学堂后，一年才能见到他一两次。
再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襄儒卿都没有再见过这个人而且也早就已经遗忘了他的长相。
但是当他听到这几个词语的时候，他瞬间就把眼前的人和脑海里那个邋里邋遢的奇怪的英雄重叠到了一起。
“怪，怪……”
“臭小子怪什么怪？臭什么臭？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学不会对我礼貌一点？你就是少打！你爹就是太宠着你了！”
虽然提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情，但是从这个人的嘴里用这种语气说出来，襄儒卿一点都不觉得难过，反而会突然回想起曾经让他哭笑不得的一些事情，就比如现在他和眼前这个人的关系发生了一些翻天覆地的变化。
“呵，呵！臭老头，当真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什么！什么！什么！臭小子，你那嘴巴比我这头还臭！”
“你还知道自己头发臭啊。”
“哎呦呵！你个臭小子，要不是我，你全家都不得安葬，听不到句谢谢就算了，这是什么态度？！”
康爷从来不会照顾谁的情绪，向来有话直说。
当年他是第一个知道青昔山庄出事的，虽然尽全力赶过去却还是没能救下来一个人，只能眼睁睁看着曾经欣欣向荣的山庄死寂一片。
他帮忙埋葬山庄内的众人，却没发现襄儒卿和韩清。
韩清未出阁时就经常施粥放粮，为乞丐和穷苦人分发棉衣棉被。
韩清嫁给襄英之后，这夫妻俩依旧保持善举，康爷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他们了。
那日听说青昔派出事了，他跑趴下了三匹马，却还是什么都没敢上。
他只能一边安葬死者，一边祈祷没有发现的襄儒卿和韩清平安无事。
许多年过去了，连他都忘了这些事，也只有前些年听说魔教被除的时候，他又去给青昔山庄的众人上了一杯酒。
但是就在刚才，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他立刻就想起了十几年前，那个憋着嘴巴委屈巴巴向自己道歉的小男孩，以及后来逐渐熟络却也总是斗嘴的时光。
虽然这人现在的样貌和以前大不相同，可是这个名字他绝对不会记错，还有刚刚他和自己说话的这个语气与神态，就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
康爷心底里的答案被十成十地确定下来后，他一个箭步上前给了襄儒卿一个脑拍。
“哎呦！”
康爷手劲极大，襄儒卿抱着脑袋哀嚎。
虽然真的很痛，但是襄儒卿很高兴。
于是他喜极而泣，哭得不能自已。
康爷也背过身去悄悄抹了抹眼角，他是亲眼见识过当年青昔山庄惨状的人。
那个时候襄儒卿也才七八岁上下，经历了那样悲惨的事情，活下来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康爷不知道襄儒卿是怎么活下来的，也不知道这些年他都经历了什么，这些都是后话，现在最要紧的是解决有关那张字条的事情。
襄儒卿稳定下了情绪，带着浓重的鼻音问道，“那张字条究竟是怎么回事？”
由于关系的极速转变，康爷与襄儒卿迅速统一战线，都不用等到事情解决，康爷就已经先琢磨着怎么帮襄儒卿扭转舆论。
“虽然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但我还是要说，你小子是这个。”
康爷竖起拇指在襄儒卿的面前比了比。
“厉害呀厉害，臭小子摇身一变成了东厂督主好大的官不说，还娶了皇帝的姐姐做了当朝驸马，你小子是有大本事在身上的。”
襄儒卿尴尬非常，“还是先说说那字条究竟是谁写的，需要东厂帮你做些什么吧。”
“既然都是自家人，事情就简单多了，我就开门见山了，我要救一个人，她现在应该就被关在什么什么山庄，反正是姓章的混球干的。”
“不是山庄，是钱庄，广晟钱庄，那是章麟的产业。”
“哎呀，不要把事情说的那么复杂，我们现在说说怎么做人。”
“那好，我有几个问题问你要如实回答我，那字条是什么时候收到的？你们要救的人是什么时候被抓起来的？纸条是如何到你手中的？你怎么确定这字条是你们要救的人写的？”
一连四个问题把康爷问得只能张张嘴说不出话来，“等等等等，你一下子问太多问题了，你小子穿得这么破烂就别摆出一副官腔，看着难受。”
襄儒卿身上现在有着改不掉的不算是坏的习惯，他很容易把自己端起来。
因为他所处的环境必须要他端起来，虽然日常生活里他拿得起放得下，可是一遇到需要思考和解决的问题时，他就会不由自主地端起来。
在宫中和督主府还好，大家都见惯了也就不怪了，但是面对一直在江湖中打转的康爷，在襄儒卿说出第一个字的时候，康爷就发自心底地对这种语气和神态感到讨厌。
“抱歉，我，我不是有意的。”
“算了算了，说正事要紧，你去过那个什么庄，什么庄子来着。”
“广晟钱庄。”
“对就是广晟钱庄，你刚才都问我什么了？”
“康爷，就您这记性真是……”
襄儒卿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再次向康爷询问了细节。
首先是他们要营救的人，是南方地区有名的‘女神仙’——周薇。
据传说，这周薇出生时天降异象，正是破晓之时天边传来凰鸣龙吟，周薇出生啼哭后天光破晓。
又据传说，周薇八岁才开口说话，所谓贵人迟语，而他在未开口之前，三岁读书过百篇，五岁写得一手好字，八岁能言后更是神乎其神。
她能一眼看穿一个人的前世今生，且非有缘人不开口。
原本这周薇的事迹在大冀传得沸沸扬扬，可是十年前她突然销声匿迹了。
往后十年江湖上再也没有她的相关传闻了，传说她是去云游四海了。
周薇云游的时候偶遇了康爷，还救了康爷和丐帮一百二十人的性命。
自此以后周薇这位女神仙也成了丐帮眼中的女神仙，就算丐帮拿不出什么好东西，也会用自己最好的东西去招待周薇。
而且周薇似乎很喜欢和丐帮的人打交道，“女神仙说我们这叫思什么克什么，反正应该是夸我们呢吧。”
“是心思恪纯吧？”
“啊，对对对，就是这个，要么说文化人文绉绉的不好说话。”
“继续说说那位周姑娘和丐帮还有什么渊源？”
“什么周姑娘，可不能这么说话！”康爷就差一把捂住襄儒卿的嘴了。
襄儒卿一脸的疑惑，“我说什么了就不尊重？”
“得对人家尊称一句周仙姑！”
襄儒卿点点头，虽然他这个人是没有什么信仰的，但他知道信仰的力量有多么强大，也尊重别人拥有的信仰。
“好，这位周仙姑和丐帮到底有什么渊源？”
“周仙姑救了我的命，也救了丐帮百十来口人的命，你说有什么渊源？而且周仙姑为什么会被那老贼抓住还不是为了保护我们，所以我一定要把周仙姑救出来，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把人救出来，而且是要好胳膊好腿地救出来。”
康爷拉着襄儒卿详详细细地讲述了一遍，这位周薇，周仙姑究竟是何许人，又是如何帮助了丐帮。
“这我就听明白了。”
“你别光听我讲故事，听明白有什么用，你可以赶快给我想个办法解决呀。”
“那还是那几个问题，你先回答我怎么确认这张纸条就是周仙姑亲自写的？”
“是不是周仙姑亲自写的我不知道，但是这东西是一只鸟给我们送来的，那鸟是周仙姑养的，聪明得很，我猜应该是能听懂人说话，那鸟的羽毛是青绿色的，翅膀打开之后第三根还是第四根羽毛却是金色的，这样的鸟满天下都找不出第二只来，所以绝对不会出错，一定就是周仙姑给我们送来的消息。”
“那只鸟在哪里？”
“把东西送到之后就自己飞走了，估计是回到周仙姑身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