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算我们出面，你姑母也会带着玉如意上京，结果不都是一样的？”
就看任明犀对孙哲也的死心塌地，不管是谁只要对孙哲也出手，就是生身父母，估计任明犀都要与之斗上一斗，更何况是东厂。
“不管是谁动手，只要能够阻拦小姑姑进京，哪怕是毁了那玉如意都无所谓，可小姑姑若知道是我们，定会以性命相挟，毕竟是血脉之亲，我们总不好看见她自戕在我们面前。”
“这个恶人我可以做，但我觉得你并不希望让你姑母去死。”
“是，所以才一定需要外人出面，她知道不是我们，定然会想尽办法活着去救孙哲也，因为对外人而言以死相挟没用，她反而会小心谨慎不要被你们杀了，才有机会去救她的丈夫。”
襄儒卿点点头，他明白任鹤鸣的意思，也体谅他们的难处。
“有一点我必须丑话说在前头，一旦孙哲也被拉下马，你姑母作为其妻子必定难逃牢狱之灾，虽然任家与之划清了界限，可以摘出去，但是你姑母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任家若是想要保她很难，我可以尽力帮你斡旋，却不敢保证一定如何。”
“这一点襄督主不必担心，小姑姑她只要不是面对自家人就绝不会寻死觅活，只要不告诉她孙哲也的生死，她就一定会想方设法活下去，只要她活着任家就别无所求，
大不了多花些钱打点一二，不至于在牢狱中被人欺辱，至于应该的牢狱之刑，是小姑姑在孙哲也背后助纣为虐应得的惩罚，也请襄督主体谅血亲无法割舍的情谊。”
任鹤鸣表情严肃，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多半要成为家人眼中的罪人。
“你做好准备要做这个恶人了？”
襄儒卿觉得他会只身前来，他就是没有与家人提过此事，甚至任家可能为了要保全任明犀，并不准备对孙哲也动手。
而任鹤鸣有自己的抱负，他愿意更敢于承担大义灭亲后，家族对自己的怨怼。
“世上没有绝对的善恶，我只愿遵循我心中的正道，或许他们只是不忍心，可若真的事到临头，我相信我的家族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襄儒卿再次翻新了对任鹤鸣的看法，除了佩服二字他无话可说。
“既然如此，祝我合作愉快。”
“多谢襄督主，苏城的百姓会感念你们的善举。”
任鹤鸣将自己的两个侍从都留下了，“别看他们年纪小，能耐可不小，他们对苏城了如指掌，本地人做起事情也方便，我会从另外的方面收集情报。”
看着那两个不过十一二岁的孩子，襄儒卿有些犯难。
看出了督主的烦恼，邱白主动为他排忧解难，“督主，这位是起云，这位是落雪，他们是龙凤胎呢。”
襄儒卿既然已经可以和任鹤鸣和平共处了，应该也不会介意他与任鹤鸣的那一点点相熟吧。
毕竟当时到苏城的一路上，这两个孩子也一直同行，粗浅的了解是必然的。
“你们好。”
起云和落雪一同作揖，异口同声道，“襄督主万安，但凭吩咐，使命必达。”
看两人干脆利落的样子，襄儒卿便转喊了态度，
“我现在需要一份详细的有关孙哲也的调查报告，这是我们调查到的，拜托你们查缺补漏。”
起云接过那份手稿，“请督主放心，日落前我们会将东西送来。”
然后两人转身就走了，襄儒卿也回了楼上思考借来的事情，独留邱白在原地发愣。
他是知道这两个孩子看着是孩子，其实老成得比两个他加起来都老成。
所以督主不必用哄孩子的态度对待他们，他们两个更需要的就是指令然后去执行。
邱白本以为自己会担任一个沟通双方的人物，没想到襄儒卿根本没给他机会，这就让邱白很尴尬，他像是个多余的。
日落前，起云和落雪果然将一份完整的，包括孙哲也所有喜好，生平事迹的卷宗送到了客栈。
分类详细，记录明确，可真让人省心。
“你们要是人人都能做到人家的一半，我不知道能省多少心，做梦我都能笑出来。”
别人家的孩子怎么看都顺眼。
襄儒卿翻看着卷宗，上面记录了从孙哲也喜好的吃食，到他偏爱的器具；从他考中了秀才一直到他做上了江南巡抚的大小事迹。
襄儒卿想要从这其中找到孙哲也的漏洞，毕竟人无完人，他总是有弱点和软肋的。
原本想从他的亲人身上下手，孙哲也虽然双亲早逝，但他还有四个孩子，一个外孙，一个妻子，总的有个是他例外的偏爱吧。
结果完全没有，他只爱他自己。
虽然他营造出一种他这辈子，天上地下最爱他原配妻子的错觉，但那位原配妻子早已过世，怎么都威胁不到孙哲也。
除了他自己没有什么能引起他的兴趣，除了他自己没人是重要的，这可当真叫人挠头。
但襄儒卿也不是毫无发现，孙哲也似乎很信仰神佛之说。
每月初一十五都要斋戒，每三个月都要到寒山寺苦修七日，扯的幌子是为民祈福，替民受苦，但实际上谁又知道他在做什么。
这或许是个突破口。
不论是装神弄鬼还是巧借天意，都被任鹤鸣给否定了。
因为任家之前就用过这样的方式，希望可以更为婉转的解决他。
但孙哲也有信仰，却不会被信仰所左右。
他终究只会服从于他的切身利益，神佛若阻他，他并不介意弃之而去。
在孙哲也的心中，这个神不保佑他，总有另一个佛会庇护他。
因此任家早已经尝试过这种方法，最后以失败告终。
“其实我觉得他并不是真的相信神佛，就像他对他已故妻子的一片情深，或许都只是他刻意表演出来的想要给外人看的，他相信与否，深情与否只有他自己知道，有没有假戏真做也并不重要。”
孙哲也算是个奇人，他除了他自己不爱任何人。
他不要权利不求地位，他只要自己过得富足安逸，权力地位不过是附属品。
原本只以为孙哲也只是敛财无度为了满足自己的欲念，和倭人勾结也不过是为了从他们身上敛财。
但他对人命的轻视，作为地方官员之首的不作为，为了几粒散碎银子让无数老百姓活不过冬天。
此番种种更加让两个少年确信，若不能将他除掉必定后患无穷。
“大不了，一不做，二不休。”襄儒卿做了个手起刀落的手势，或许是在东厂跟在方闻广身边久了。
很多能用刀解决的问题都不叫问题，襄儒卿没加入东厂的时候就已经身体力行了这个道理。
甚至在了解了冯嘉玉处境后，襄儒卿也想过了解了章麟清静，所谓牵连甚广，只要不会造成实际伤害都不重要。
可惜章麟身边环绕的暗卫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攻破，所以这个计划一直搁浅，今日面对孙哲也，襄儒卿觉得这或许是个好办法。
因为生活的环境和经历的事情天差地别，任鹤鸣从内心深处，更相信公正的审判，相信国家的律法，相信正义的力量。
所以他对襄儒卿的提议一开始，就表现出了强烈的抗拒。
可襄儒卿或许是因为见过太多世态炎凉，人心丑恶，如果不能将其公布在阳光下审判，那不如就让他在暗夜里消散。
“他少活一天，苏城乃至整个江南的百姓就少受一天苦，这不是很好吗？”
襄儒卿十几岁的时候就手刃了户部尚书刘焕，虽然他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却从来没有后悔。
所以他下定决心，如果不能用正确的方式将孙哲也绳之以法，那他就会以自己的方式将其绳之以法。
谁死了便死了，地下自有无数人等着要接替他们。
襄儒卿明白任鹤鸣的想法，也知道他这样做才是对的，可事情往往不能如预料一般顺利。
那天两人在房顶上聊了很多很多，直到日头初升也毫无困意。
“说实话，如果你没有离开苏城，或许我们真的会成为很好的朋友，我身边还从未有如你一般的人物。”
任鹤鸣觉得襄儒卿是个可以将各种情绪与特点平衡融洽的人，他有勇有谋同时也心狠手辣，他有能玩笑的一面，也高不胜寒的稳重。
他是个很复杂的人，却又没有失掉纯粹。
身在泥潭中，仍然芬芳自洁。
任鹤鸣欣赏他。
“你这是在夸我吗？”
“当然。”
“可若我没有离开苏城，我也不会成为现在的我，也许那个时候你就会觉得我愚蠢、自大、傲慢。”
“这话我怎么觉得你是在说我？”
“哈哈哈，那是你的错觉而已。”
如果……
可惜没有如果。
幸好现在的结果也不错。
任鹤鸣下定决心要为民除害，大义灭亲，甚至直接住到了襄儒卿等人包下的客栈。
襄儒卿表示无所谓开心就好，可邱白就有些看不懂了。
这俩人最近‘出双入对’，好像是相识了十多年的好兄弟一样。
邱白看着他们的背影，感叹了一句，“人啊，可真是复杂又多变，前一秒还因为我和人家多说了两句话，就卷走了我五百两银子，后一秒自己和人家有说有笑，这叫什么事啊。”
“你怎么总是自己在那嘀咕，说什么呢？”
“没，没什么，督主，你说这办法真的能行吗？我觉得他们几个看起来也不像倭人啊。”
襄儒卿看着装扮成倭人的番子，就莫名气不打一处来，他拍了拍其中一个人的肩膀，语气阴恻恻地，
“只要神似不要形似，你瞧这小胡子一贴上就不一样了，你瞧这丑衣服一穿上瞬间都猥琐了不少。”
“督主，您这指桑骂槐可是一绝。”
襄儒卿转眼看了看邱白，“你这一身比倭人还猥琐。”
此前东海渔村一战，襄儒卿缴获了不少从倭人处得来的武器服饰，这些原本都是要带回新荣城做证据的，但是现在情况特殊只能先征用了。
襄儒卿和那些倭人有过非常多正面交手的机会，所以他知道那些人的进攻方式，给底下人紧急训练了一下，只要能做到形似即可。
他的计划是让众人扮成倭人潜入巡抚府刺杀孙哲也，就地斩杀后推到倭人头上，一举两得。
“这些个阴损的东西，还真就是倭人能用的。”
“这衣服也怪丑的，咱们督主和任公子样貌都是一等一的出挑，他们穿上都显得不好看了。”
“这招式更是奇奇怪怪，非要双手持刀在头顶摆造型，这不全身都是破绽，等着被人砍？”
“我真的不理解啊。”
众人开始模仿倭人，却处处透露着不舒服。
“只要我们的衣服和武器是倭人的，其他都不是问题。”
倭人与冀人在武器和衣服上的区别非常大，而且一眼就能看出其中分别。
对于更细节的动作，语言和细节，就没有必要那么深究。
襄儒卿缴获的倭人夜行服与武器当真派上了大用处，不枉费他辗转多地也要一直带着这些东西了。
任鹤鸣更是熬大夜，托关系，辗转弄来了巡抚宅邸的布局图。
出发前，襄儒卿在客栈的一楼最后嘱咐道，
“此次行动意义非凡，各位肩上责任重大，但我们的目的并非与冀人府兵厮杀，我们的目的只有孙哲也一个，不伤冀人府兵，也不要自己丢了性命，一旦我们被抓被俘一切都将功亏一篑，只要搅乱巡抚宅邸，让他们以为是倭人刺杀，我们的任务就圆满完成了。”
真正要去取孙哲也项上人头的是襄儒卿与任鹤鸣，其他人只要以倭人的身份把巡抚宅邸闹得鸡飞狗跳就好。
既然抓不到孙哲也通倭敛财的罪证，那便让他成为倭刀下的亡魂。
孙哲也很聪明，他为了掩盖自己与倭人的交易，将自己伪装成了被倭人痛恨的一个可怜人。
据传说倭人很想要杀掉他，因为他一直在阻止倭人在苏杭等城贸易以及各种活动。
可他终究力量有限，无法控制所有的倭人，也无法与其他贪财忘义的官员抗衡，但他已经尽了自己的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