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惋惜松梧殿中与父皇母妃阿姐一起留下的美好回忆,冯斌衡从规则中钻出来直奔殿后的小花园。
花园里有个小池塘,多日未打理的池塘有些脏,冯斌衡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径直跳了下去。
池塘很浅,他走向池塘中央的亭子,此时已经入秋,浑身沾满水风一吹冷得刺骨。
走出池塘前冯斌衡特地把整个身子蹲进水中,让衣服都沾湿后才爬上了小亭子。
他站在亭子的横栏上,踩着旁边树木接力爬上了上去。
从高处眺望,松梧殿前殿已经被火焰吞没,周遭的宫殿也都有浓烟直冲云天,整个辉阳宫都被浓烟笼罩。
冯斌衡用沾湿的衣袖捂住口鼻,从树干攀援到围墙边,墙外的大树下有零星几块垫脚的石头。
这都是小时候冯斌衡想要‘出逃’,留下的攀爬工具,时隔多年竟然救了他一命。
五六岁的冯斌衡也是上房揭瓦,捉鸟撵狗的一把好手,他的变化才真是一夜之间的巨大变化。
刚刚若非他反应迅速就要被闷死在那小柜子里。
花园后的甬道一个人都没有,冯斌衡紧贴墙根向着东边走,那是距离此处最近的宫门。
却没想到火焰跑得比他快,更有无数绑着火把的箭矢落在他身边。
得不到就毁掉,章麟一直这么极端。
眼前的这一幕宛若十年前的松梧殿,可这次没人能来救他,他需要自己救自己。
而且这次他不止要救自己,他还要去把外祖父母救出来。
他们被关在房间里,起火后很难逃出来,再加上他们对这里根本不熟悉,那不就是……
死路一条?
辨认了一下方向,冯斌衡很快找到了关押外祖父母的地方。
那是黛太嫔居住的翠和殿,幸好两殿相隔并不算太远,负责看守的正是海临澎。
这位海临澎曾经试图通过追求锡雁来打探冯嘉玉和襄儒卿的消息,但是很可惜锡雁并不喜欢他。
而且当时锡雁还为了给邱白一些刺激,选择假意接受了他的示好,给了他无尽的希望,最后又狠狠扇了他一嘴巴。
这也导致海临澎原本光明的前路被毁于一旦,最后只能落到看守囚犯的地步。
他的心里有多少怨怼,他对冯斌衡几人就有多心狠手辣。
除了不给吃不给喝这些最寻常的折磨手段,他甚至会鞭子棍子轮番上阵,对待两个五旬老人和一个十来岁的孩子。
“哈哈哈哈,真没想到做个看守也能这么畅快,前朝的皇帝我打过,前朝的国丈我也打过,这感觉真是太好了。”
海临澎虽然下手不重,但架不住他日日都要来羞辱一番。
今日眼看翠和殿火势大了起来,他也顾不上看不看守早已逃之夭夭。
路上冯斌衡与他刚巧撞了个正着。
“小皇帝?不对不对,是前朝余孽,你不是应该已经人头落地了吗?你怎么还回来了?哦~我知道了,你是想自寻死路是不是?哈哈哈哈,好主意,那我就不耽搁你了,不过我太有些担心你的小身板能不能跑的地方压。”
海临澎嚣张恶毒,但是他不蠢。
现在与其在这里和这个小皇帝浪费时间,不如先逃命,嘲笑几句就足够了。
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冯斌衡一剑刺穿了他的后心口。
这是冯斌衡第一次杀人,尽管冯斌衡的手都在颤抖,可他还是做到了。
就在刚刚冯斌衡如有神助般地,在一瞬间完成了拔剑,转身,前刺的所有动作。
那般干脆利落,让他自己都不相信这是自己能做到的事情。
可事实就是他的确做到了,也并非是天神相助是他自己日复一日的练习,以勤补拙得来的成果。
来不及感慨,冯斌衡一脚将海临澎踹倒在地,甩干净了剑身上的血,他继续向着翠和殿赶去。
此时翠和殿已经没有看守,但正殿殿门依旧紧闭着,钟正岩夫妇还在里面没有出来。
后殿已经起火,火还没蔓延至此,可浓烟已经将视野封闭。
翠和殿正殿门窗全部封死,钟正岩夫妇手脚都被绑住,若不是冯斌衡,两位老人家就只能等死了。
“外祖父!外祖母!我来救你们了!等我!外祖父!外祖母!”
冯斌衡拼尽全力劈砍门上的锁链,砍两下再撞两下。
刚刚若是在海临澎身上搜一搜钥匙就好了,现在回去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门上的锁已有松动的迹象,冯斌衡后退几步咬牙冲上去终于将门撞开了。
虽然门窗紧闭,可烟却无孔不入,屋内的烟竟然比外面还大。
冯斌衡从地上爬起来有些头晕,却还是下意识地行动起来去寻找外祖父母。
他们被绑在正殿的书房里,书房中全是易燃的纸张,透过窗户已经可以见到火光。
两位老人家靠在一起已经昏过去,冯斌衡想要将两人扶起来却根本没力气兼顾两人。
若是他没有受伤,或许还能一来一去将两人带出去,可他现在自己都走不稳路,扶着一个人出去都是难事,何况是两个人。
难道真如海临澎所说,他是来自投罗网的?
望着辉阳宫四处升起的滚滚浓烟,冯嘉窈痛心疾首。
这般雄伟的宫殿,当年大冀开国建造时,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辉阳宫更是大冀的辉煌鼎盛的象征,可如今却即将付之一炬。
章麟的疯癫让人害怕。
冯嘉窈的剑横在章明良的脖颈间,“本帅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你的父亲在什么地方?”
“公主,说实话,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会告诉你,可我真的不知道。”
章明良与章麟之间的父子亲情其实并没有多少,两个人是相似的,所以也是在相互利用的。
此时若是将父亲供出来,就能让自己活命,章明良一定会毫无保留地告诉冯嘉窈。
可惜,他真的不知道。
“把他抓起来,严格看管。”
冯嘉窈收剑冷冷吩咐道,此时局面已经差不多在她的掌控中辉阳宫中的叛军已抓捕殆尽,唯独章麟不见踪迹。
章麟为了给自己拖延时间,不只是毁了辉阳宫,更是把妻子儿女一个不落地推出去挡刀。
章明良被士兵用绳子绑住,他望着冯嘉窈的背影,心中陡然生起一丝妄念。
“公主,若非今日局面,你与我是否还会是朋友?”
听到这话,冯嘉窈有些莫名其妙,她从未将章明良视作朋友。
“不会,而且我们始终都不是朋友,这辈子你我从不在一条路上。”
就连朋友都算不上啊……
“哈,哈哈,也对,您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我只是个最不起眼的庶子。”
“你我的距离并非身份,你如此想实在太可悲了。”
冯嘉窈与章明良这辈子做不成朋友,从不是因为身份,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也对,公主若是在乎身份,也不会替我说话让我免于被欺凌嘲弄。”
冯嘉窈虽然不认同章明良是自己的朋友,可二人的确相识多年,且幼时初见,冯嘉窈赶走了欺负章明良的坏孩子,让章明良后来至少再也没被同龄人欺负过。
“长姝,我真的很感谢你,你是第一个对我伸出援手的人,也是我活到现在的原因。”
“那还真是我的罪过,竟然让逆贼的爪牙活到现在。”
“你是想说当年你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是。”
“可回到那个时候,你还是会那么做的,长姝,你一直都是个好人,在我心中,从那个时候起我就觉得你才应该是这天下的主人。”
“天下从不属于谁,更不会有谁成为天下的主人。”
“长姝,你就真的从未把我当做朋友吗?一刻也没有吗?”
“都到了这种时候,你为何还在想这些?”
冯嘉窈完全不理解,章明良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他和他的父亲做了那么多恶事,到了这个种时候却要和自己说这些?
是在乞求自己的可怜吗?很可惜冯嘉窈不吃这一套。
幼年时她的确出于怜悯帮了他一把,也从未后悔这么做,可原因却只是冯嘉窈出于自己身为公主的责任。
当时冯嘉窈一眼就能看出章明良与自己绝非同类,所以她绝不会同他交朋友。
年纪渐长也学会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更是知道章明良实非良善之辈,对他多有提防和试探,但也希望从他身上获取有用的情报。
章明良又何尝不是利用冯嘉窈呢。
冯嘉窈对外的态度从来都取决于对方是个是什么样的人,章明良不真诚,她也就虚与委蛇,相互试探利用没什么好愧疚的。
可章明良心底似乎藏着一丝真诚,但却被欲望和歹毒封死。
章明良心底最纯良的一丝真诚是对冯嘉窈的喜欢,可惜冯嘉窈并不会因此而高兴。
她只会觉得可悲,也可惜章明良生在了那样的环境中,内外因素致使他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冯嘉窈是天底下第一个对他伸出援手的人,到此时此刻为止也是唯一一个。
在年幼的章明良心中,喜欢是一种非常纯粹,非常简单的感觉。
尽管他的心境因为外界因素滋生出恶毒,欲望,贪婪,但是对冯嘉玉的那份喜欢却从来没有变过。
这是否也能证明,若是没有外界摧残,章明良也会是个光明之人。
人性本善或恶,终究没有定论。
可惜这喜欢太过渺茫微小,需要破开胸腔在暗处才能看清,血肉模糊之间那一丝丝微小的喜欢,这份喜欢没能支撑着章明良从阴暗中走出来。
“长姝,杀了我吧,就现在,死在你的手里,也算死得其所。”
冯嘉窈回头望向章明良,她只是失望地摇头,“你不配。”
章明良的眼神一瞬间晦暗,他最后的一个愿望都不能被满足吗?
曾经和父亲如此相似的他,唯独对冯嘉窈的喜欢是他们之间最大的区别。
可如今他似乎与父亲没有丝毫区别,想要的就要不择手段去得到,得不到那就毁掉。
他可是姓章的人啊。
章明良是虽然幼时体弱多病,但自从获得了章麟的认可后,他便得到了前所未有的优渥生活。
身体养好了,一个青壮男人想要趁人不被挣脱控制并不难办到。
可惜章明良的手被绳子捆着,否则他可能会一把抱住冯嘉窈。
“元帅当心!”
听到下属的呼喊声,冯嘉窈转身与章明良撞了个满怀,章明良似是要将她撞倒在地却又没使多大的大力气。
冯嘉窈明白章明良的意思,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愧是章家人。
一半是出于自我防护,一半是出于对章明良的怜悯,冯嘉窈到底是拔剑了。
章明良骨子里是个骄傲的人,若是让他活着受拷问还不如杀了他。
若此时冯嘉窈不杀了他,章明良也会找各种方法自我了断,一个人想死太简单了。
也算是为相识多年的情分画上一个句号,冯嘉窈一剑刺穿了章明良的胸膛。
“冯嘉窈,谢谢你……”
章明良几乎是一击毙命没有感受到什么疼痛,这是冯嘉窈对他多年相识的温柔。
这一路走来冯嘉窈不是没有杀过人,她永远冲在最前面,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鲜血,剑下不知有多少亡魂。
但这是她第一次亲手了解了与自己相熟的人,尽管他们之间并非朋友,只能只能称得上是熟人,这种感觉让冯嘉窈有些不舒服。
章明良倒在她身上的时候,靠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早除倭人。”
章明良自己也很奇怪,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竟然不是喜欢你。
冯嘉窈将他放倒在地,拔出自己的剑,深深叹了口气道,
“将他葬了吧。”
也许是念在多年相识,也许是念在他最后一刻的‘幡然醒悟’,章明良没有落得个曝尸荒野的下场,对他而言已算善终。
章明良被冯嘉窈就地斩杀,他身为敌方一员大将,他的死自是振奋士气的。
冯嘉窈趁热打铁,一举将辉阳宫中所有的叛军悉数抓捕控制了起来。
只可惜没有抓到章麟,他早已逃出了新荣城,并向南逃窜与倭人汇合,乘船前往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