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室里此时正十分昏暗,床前的帷幕低低垂放着,一只枯瘦的大手正拉扯着帷幕,似乎试图探看外面的景象。
赵念泽自然知道这双手是毓贤妃的手,他只连忙走近床头,随后一把握住那双手。
在手的主人因为不安而试图收回自己的手臂之时,赵念泽突然出言唤了一声“母妃,是儿臣来了。”
随后似乎是为了让毓贤妃看清楚自己,也是为了自己能看清楚毓贤妃,赵念泽只一把拉开了床帘的帷幕。
毓贤妃果然是病了,此时她的脸上只连一丝血色也无,苍白的面颊,与消沉的姿态让她整个人看起来老了十岁都不止。
面对匆忙赶过来的赵念泽,她的脸上没有半分喜色,她看向赵念泽的眼神也十分漠然。
“母妃,我是念泽啊。”赵念泽轻声道。
他几乎要以为毓贤妃是不记得自己了,不然为何她看向自己的眼神竟是如此陌生。
面对着赵念泽这一声,她的表情仍是十分漠然,但她的思维却是异常清晰“原来是梁王殿下来了,只可惜罪妇如今病得不轻,怕是不能给殿下请安。”
听到毓贤妃一再疏远的话语,赵念泽只有一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感觉。
毕竟毓贤妃就算再怎么生自己的气,哪怕是当时他为了苏止柔与她赌气,她也从未用如此生疏的口吻称呼过自己。
毓贤妃随后似乎试图抽回自己的手,然而在她抽手的瞬间,赵念泽却是越发攒紧了毓贤妃的手。
不知为何,看着毓贤妃这般举动,他心中只拢着一团无名的阴影,他当下只觉得自己若是松开了手,毓贤妃就好像会离开自己而去一般。
虽然她如今其实不过是笼中鸟,恐怕至死也未必能飞去这皇城的红墙宫门。
“母妃我们母子之间,何必如此生分。”
然而毓贤妃听了他这一句,却是突然怒不可遏“我不是你的母亲!你的母亲早就死了!谁愿意当你的母亲便让谁当去吧!你给我出去!现在立马给我滚出去!”
毓贤妃说这话时,那声音几乎像是喊出来的一般,而且她的挣扎也越发激烈,只可惜她本就是在病中,又是女子,她的力气哪里有一个成年男子大。
看得出来她此刻正是全身心的抗拒着赵念泽的靠近。
赵念泽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还以为自己母妃是在责怪自己这段时日没能设法将她救出来,他只连忙低下头,面带惭愧道“母妃,是儿臣无能,这些日子以来儿臣也在多方查找证据,然而那敌人实在太过狡猾,他们几乎将大量证据都销毁了,是儿臣让您受苦了。不过儿臣向您保证,不管查不查得出真凶,儿臣也一定会让您从冷宫里出来的。”
只可惜对于竭力保证的梁王,她的眼神却是空洞洞的。
她似乎早已不在乎自己如今到底身处何处。
她只是朝着梁王再次开口道“你给我滚!我不想再看到你!”
看着这样的毓贤妃,别说赵念泽了,便是姜念娇也不禁傻了眼。
而且她挣扎到后来,居然已经开始上手咬梁王的手腕。
她咬得十分用力,赵念泽此时的手腕只也被咬出了鲜血。
吃痛的赵念泽自然连忙松手。
而待他一收手,毓贤妃便如一只受惊的松鼠,只立刻便躲回了床帐之中。
赵念泽捂着流血的手腕,只想再次掀开床帘。
一旁的姜念娇早看出了,毓贤妃虽然话语正常,但精神却明显处于一种应激的状态。
而且这种应激状态好像就是赵念泽所给予的。
故而姜念娇只连忙拉住赵念泽,并且朝赵念泽轻轻摇了摇头。
赵念泽倒也听劝,在被姜念娇拉住胳膊后,他也颓然放下了床帐。
“还是我来试试吧。”姜念娇低声道
。
随后她又低头看向赵念泽被咬出鲜血的手腕小声道“你也先去清理一下伤口吧。”
赵念泽只摇了摇头,不甚在意道“不过是一点小伤,倒也不碍事。你往日便与母妃最是亲近,你去试试吧。”
面对赵念泽的安排,姜念娇点了点头。
最后还是姜念娇缓缓走了过去,她一掀开床帐,毓贤妃便大声吼道“你给我滚!不是都说了让你滚吗!”
毓贤妃的声音十分尖利,而且她手中还握着瓷枕,在痛斥外来者的当口,她只还将那瓷枕往姜念娇的头上砸去。
若不是梁王眼疾手快,一把拉开了姜念娇,并且用手护住了姜念娇的脑袋,姜念娇刚才怕是便要被砸个头破血流了。
而那瓷枕在砸了赵念泽的手一下后,便又重重磕在了床栏之上,毓贤妃一松手,那瓷枕便跌落在了地上,只瞬时便摔了个四。
而毓贤妃在失去了强有力的武器后,只又如乌龟回到自己的壳中一般重新躲回了床帐之内。
姜念娇虽然心有戚戚焉,却居然还想靠近毓贤妃。
又是被咬了手腕,又是被砸了手臂的赵念泽不禁拉住姜念娇道“母妃此刻情绪不稳,咱们还是别再靠近了。”.
然而姜念娇却仍是不死心道“我再试试吧,你放心我不会再贸然靠近了。”
见姜念娇如此保证了,赵念泽只能再由她去试一次了。
这一次,姜念娇没有再直接掀开那床帐,她只轻声道了一句“姨母,我是娇娇啊,我来看你了。”
听到这句话,床帐后终于有了一分动作,随后一双手与一只眼睛十分谨慎的露了出来。
姜念娇觉得她也许是在确实什么,她只示意赵念泽先退到后面去,而她自己则又走近了几步,她带些委屈道“姨母,我过来看你了,不过你能别再拿东西砸我了吗”
听得这一声,毓贤妃的眼睛豁然明亮。
这不就是她的娇娇。
她轻声道“娇娇,是你吗”
“是我啊,姨母。”姜念娇一边应着,一边走近了几步道。
听到这话,毓贤妃只在姜念娇朝自己靠近过来时,便一把将姜念娇抱了个满怀,她语气激动道“是娇娇,可不就是我的娇娇。”
说话时,她的手只还激动的在姜念娇的后脑勺上轻轻抚摸着。
而姜念娇在靠近了毓贤妃后,也能感觉到她此刻的身形只如轻薄的纸片一般。
想到她这段时日住在冷宫里,日日受着煎熬,姜念娇便不禁觉得一阵心疼。
毕竟如果当时她没有去找秋婉,而是顺着窈萍姑姑的线索继续查下去,姨母此刻说不定早就已经洗清了嫌疑。
窈萍姑姑或许也不会死。
而她也不必在这里被如此磋磨。
故而在被毓贤妃抱入怀中之后,姜念娇不免又是一阵痛哭。
她心中十分后悔,也十分内疚。
毓贤妃并不明白姜念娇到底在哭什么,不过她还是十分温和的安抚着姜念娇道“阿娇,快别哭了,人这辈子有什么坎是迈不过去的”
姜念娇闻言却是哭的更不能自己“姨母,我做了件错事,我对不起你!我……”
她在这一刻,在被毓贤妃安抚时,甚至只想同毓贤妃说出自己做下的错事。
可话到了嘴边,她还是将它吞了回去。
她不想让姨母知道自己做下的错事。
“你怎么了”毓贤妃并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只还紧追着问了一句。
姜念娇在哭了一场后,情绪反而有些清明了起来。她只从毓贤妃怀里坐直身子,随后她用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水道“姨母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没用,不过姨母放心,我不会让姨母在这里呆太久的,我一定会还姨母一个清白。”
听了姜念娇
这样的承诺,毓贤妃却显得并不如何上心,她只双手抱着自己的膝盖,神色苍茫道“什么清白不清白的,我待在这里其实也挺好的。”
随后她只又朝着姜念娇轻笑了一声,她的笑容像是停在指尖稍纵即逝的蝴蝶一般“娇娇,你不必想太多,只要你好就行了,如此一来也算是姨母没有白疼你一场。至于这毓秀宫,娇娇,姨母待在这里也挺好的,至少如此一来,倒不必面对那些憎恶之人的嘴脸,也不必再虚与委蛇。”
“姨母,你怎么能这么想是不是谁给你罪受了你告诉我!我替你出气。”姜念娇义愤填膺道。
然而毓贤妃却是飞快看了一眼仍在门口站着,神色不知所措的赵念泽。
在赵念泽接收到她视线,想要靠近时,毓贤妃却又是迅速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而且赵念泽也能感受得到毓贤妃对自己的拒之千里。
毓贤妃轻轻拍了拍姜念娇的肩膀道“谁能给我罪受呢如今这宫里就我跟燕儿二人,燕儿这丫头虽然性子粗笨,却对我也算尽心,而且我虽不能出去,可这一日三餐他们却也不曾短我什么,我有什么可委屈的。”
见毓贤妃此刻神色惺忪平常,姜念娇也只是半信半疑的,不过她也未曾往深处想,她只以为毓贤妃是不想让自己担心,故而才编出这些话来宽慰自己,故而她只也不再多说自己会将她救出来的这些套话了。
但此时她的心理却已经做了决定,就算是凤宸宫要被拉下水,她也决不能再让自己姨母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