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先前的战斗中,芦屋良看出。
黄毛君,或者说“山口大贵”,始终还有一线属于他本身的理智。
不管是面对父母时的停顿,还是他脸上偶尔闪过的挣扎,都在说明,属于黄毛君的人格,并未被彻底抹除。
还有最后一点意念残留。
只是那黑色彼岸花的虚影,似乎有掌控人心的力量,一直在对他施加影响。
残存的意识与它相比,就像是微弱的烛火,在寒风中摇曳,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好在现如今,黑色恶虎与彼岸花缠斗在一起。
令它暂时无暇操控山口大贵的心智,便给予了芦屋良一个机会。
见到山口大贵有所反应,芦屋良:“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我是......”
男人脸上痛苦之色更重,沙哑的喃喃道。
“......我是谁?”
那个名字!
唯有它不能忘记!
唯有它一定要想起来!
男人痛苦的思考着,在一团乱麻的泥泞中,在满是创伤、疼痛的回忆里。
每当他触及到更深处的记忆时,有如实感的痛楚就会袭来。
“我是......山口大贵。”
在他想起姓名的一瞬间,身后由伤口构成的彼岸花纹路,再度亮起诡谲的荧光。
“大贵?你是大贵?”
不远处,慌张的夫妻二人惊讶道。
听到黄毛君的自语,加上一些不明显的相貌特征,他们终于认出了他的身份。
这并非这对父母太过冷漠无情,只是他们哪里能想到——原本已经成为通缉犯、走上极恶道路的大儿子,会突然以这幅姿态闯入家中。
身高超过两米五,肌肉宛如花岗岩般突起。
面容狰狞可怖。
手臂更不再是人类应有的状态。
夫妇二人实在难以把这模样,和他们的儿子联系在一起。
“大贵!”
中年女人情绪在霎时崩溃。
“我错了,我们错了。”
“我不该那样严格的对待你,我觉得那是为你好......”
这位母亲想要伸出手,触碰儿子的身躯。
她难以想象,儿子究竟是经历了怎样残酷的遭遇,才变成眼下的模样。
所谓的“养子”传言,是真是假已然不重要。
这对父母,其实从未遗忘过山口大贵,并仍把他视作自己的儿子。
‘杀了他们!杀光他们!’
山口大贵面部的挣扎愈发强烈。
心底,那个声音笑得尖厉刺耳。
‘别相信他们的话!你忘了他们从前是怎么对你的吗?’
‘本该属于你的玩具、你的鞋子、你的礼物,全都被你贪婪的弟弟夺走!别忘了你为什么逃离这个家,为什么选择成为一个极道。’
‘他们就是一群骗子!’
蛊惑的声音,有如恶魔的低语。
连带着过去那些不愉快不美好的记忆,一齐涌现。
山口大贵心中杀意沸腾,双目充血。
理智快要再度被恨意和杀意占据。
“不要被它蛊惑了,黄毛君!”
芦屋良喝道。
恶虎再度扑出,撕咬那朵诡异的曼殊沙华虚影。
在和触须的纠缠中,恶虎浑身也遍体鳞伤,眸光不似先前明亮。
但它仍在坚定的战斗。
芦屋良并非不想上去给山口大贵致命一击,而是他现在的体力也消耗巨大,没法发起有效的攻击,眼中的“预读之印”,仍未完全生成。
他还需要一点时间。
倘若贸然进攻,反而可能使黄毛好不容易被唤醒的理智,彻底消散。
“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痛苦,你也一定不想变成现在这幅模样。”
芦屋良对山口大贵说道。
“你刻在现场的‘杀’字,恐怕不只是想表达你的杀意,更是想......有个人能杀死你,把你从这种煎熬的困境中解脱出来吧!”
发生在房屋内战斗很短暂。
可就是在这样短暂而激烈的交锋中,芦屋良用身体深深感知到了黄毛君的痛苦。
拳头与肌肉的碰撞,便是肉身间的交流。
无需言语,也能够领悟。
他像是身处于刀山火海中,越是前进就越是苦痛不堪。
但却只能如同一个提线木偶,被一步步牵扯着,杀死一个个无辜平民,堕入深沉漆黑的地狱。
山口大贵如遇雷击,浑身剧颤,双目红得更加厉害。
这番话,像是一把利剑,刺入他的心坎里。
山口大贵何尝不想摆脱这受控制的狂乱境地?
只是凭借他本身的力量,每次想要反抗,都要承受回忆中的无数煎熬,而那声音便会趁虚而入——
‘只要什么都不去想,把一切都交给我,就再也不会痛苦了。’
从而继续沉沦在那虚幻的平静中。
可他自己明白,这样的“平静”只会令他朝着地狱继续堕落,背负上深深的罪孽。
山口大贵一直在渴望。
渴望有一个人出现,能让他得到解脱。
门板上的“杀”字没有写完。
【杀了我!】
这才是他真正想表达的含义。
“所以,我来了!”
芦屋良深深吸气,向前一步,双眼在夜色中熠熠生辉。
“既然你已经堕入阿鼻地狱,就由我来斩断你的痛苦与罪孽!”
“帮你......彻底解脱。”
一缕皎洁的月光,恰好在这时从窗外照入房间内,恰好照亮少年的脸庞上。
就好像,他是这黑暗中唯一的光。
这景象,看得旁边重伤的柴屋司心生震撼,为那股凛然的气质所折服。
有种“心之所向”的感觉。
比起铿锵有力的气势、掷地有声的话语,俊美的容颜在此刻反而无关紧要。
柴屋司升起莫名的冲动。
——这就是我想成为的人!
——这就是我应该追随的人!
黑色曼殊沙华的影子,将山口大贵包裹其中,甚至都不在乎恶虎的撕咬。
它疯狂的动用自身的掌控心灵的力量,想重新获得这具身躯的控制,或者把他彻底变成一台杀戮机器。
山口大贵像是座小山站在原地,身体在颤抖。
准确来说,在诡异的扭曲、蠕动。
位于山口大贵皮肤之下的肌肉,仿佛不再听从他的掌控,想要强行运动起来,摆脱这具肉身。
在表面上看,像是无数小蛇在皮肤下游走,又像是异种的虫豕要钻破表皮。
画面诡异而恐怖。
而他死死的咬着牙,额头青筋暴出,把脚掌扣进了地板,对芦屋良喊道。
“芦屋君,杀了我!”
“趁我还能......控制住自己。”
汗水从男人的毛孔中渗出,很快就变成了血水。
在两种截然不同力量的作用下,肌肤和血肉被撕裂开来,猩红一片。
短短十几秒后,山口大贵变成一个血人。
唯有双目明亮,不复先前的混沌迷茫。
“借你的刀一用。”
芦屋良脚步不停,顺路捡起柴屋司掉落在地上的刀。
就是上面刻着“逢魔必斩”的长刀。
柴屋司下意识应道:“请。”
芦屋良并没修习剑法,就连一个【基础剑道】的技能都没有得到。
现在捡起它,纯粹只是出于一种古怪的仪式感。
山口大贵在被进行人体改造前,绝不能算是一个好人。
他是一个极道,还亲自上门找芦屋良讨债,或许还参与了三野组人体器官贩卖的交易过程。
光凭这一点,山口大贵便死不足惜。
可此刻,他拼尽一切保持清醒、寻求解脱的神态,也令人动容。
人性是无比复杂的事物,无法用简单的一两句话来定义。
起码在最后。
芦屋良愿意用一种相对体面的方式,结束山口大贵的性命。
‘这一刀,斩尽你的罪孽。’
握住冰凉刀柄的一瞬,这把宝刀蜂鸣着,发出连空气颤栗的鸣响。
在月光下,刀身皎洁明亮,泛着金属独有的光泽。
上面“逢魔必斩”四个小字,亮得惊人。
即便在它原来主人的手中,都从未绽放出这般灿烂的光芒。
柴屋司看得都痴了,丝毫没有宝刀被借用的NTR感,反而感到一阵荣幸——我的刀,竟然能被他握在手中?
芦屋良体会到手中长刀的喜悦之情,它想要斩妖除魔。
刀在说,可以上了。
于是,少年向前踏步。
长刀似月。
少年如虎。
这一刀,仿佛连月光都能斩断!
“咔嚓!”
有如玻璃碎裂的声音,于空气中响起。
山口大贵身躯的异变,从一个点开始骤然停止,快速连成一片,乃至于扩散他的全身。
刀身精准无比的落在他胸口的“预读之印”上。
划开一道深深的血痕。
芦屋良抬眼看向眼前的男人。
他的生机,正在极快的流失,且无法逆转。
可山口大贵却笑起来。
“终于......结束了。”
无尽的痛苦与磨难,都伴随着流逝的生机一起,轻飘飘的摆脱这具身躯。
山口大贵呼吸越来越轻:“我还有一个请求。”
芦屋良看着他,表示自己在听。
山口大贵用仅存的力气开口:“把那个实验所,把那里......把那里......毁掉!”
芦屋良:“你的请求,我听到了。”
“那么......”
“谢谢你,芦屋君。”
说完最后一句话,山口大贵扭过头,复杂的看向不远处的父母。
想说的有很多,可到了嘴边,却一句也说不出口。
随后。
男人维持着这样的动作,像是雕塑般定格住,一动不动。
“我会带着你那一份一起,摧毁丸山实验所。”
芦屋良在心中自语道。
“看见没,这就是我徒弟,厉害吧?”
还没等伤感的氛围维持太久,芦屋良就听到后藤武得意洋洋的说话声。
芦屋良:“......”
后藤武以及其他肃清者们,在芦屋良施展嘴炮时,就来到了现场。
只是当时的情况,他们不好插手,上去反而会帮倒忙。
于是老老实实的在边上旁观。
也目睹到这经验绝伦的一刀。
即便从技法上来说,能看出他基本是个门外汉,一窍不通。
可这一刀的风采,远远不是武艺、技巧那种东西可以形容的。
刀中灌输着少年令人敬畏的意志,比顽石还坚固的信念。
恶虎也融入了这一记普通的斩击里。
以至于现在的肃清者们,还有些微微失神。
要不是后藤武的话语,他们这会儿可能还在发呆呢!
一经提醒,肃清者连忙开始收拾附近的残局。
“柴屋组长,你没事吧?”
柴屋司受了不轻的伤,但神智还是清醒的,连连对组员们下令。
“快!把平民和伤者送去治疗!”
“展开【障】,防止他人探寻。”
“是!”
“......”
这次行动虽然结局是好的,但也只是“惨胜。”
要是没有这位俊秀少年以及古怪大叔的帮助,没能抓住山口大贵不说,他们这些人,恐怕都要全部交代在这里。
幸运的地方在于,多名队员只是受伤,而没有真正伤亡。
“可我们这次行动,知情者不就我们几个吗?”
“狸猫们,是从哪里得知消息的?”
有人不安的担心着。
柴屋司拍了拍那人的肩膀,露出那招牌的柴犬笑——这会儿是带血版本的了!
“干部里面,有坏人呐。”
“这些事我们心知肚明就好,不用声张出去。”
安慰完组员的情绪,柴屋司“蹬蹬蹬”的小跑到芦屋良的身边。
他可要和这个少年好好交流交流,联络一下感情。
方才芦屋良的姿态,对他的内心造成了巨大的冲击,觉得对方是值得追随之人。
‘说不定,我可以拜个师?’
柴屋司认真的想着。
想到就去做。
这也是柴屋司的人生信条之一,索性直接向芦屋良深深鞠躬,恭敬道。
“芦屋师父!”
芦屋良这会儿正在检查这次战斗的收益。
包括熟练度、微弱的属性增长。
当然还有一个新的放置地点——【残破不堪的家】
感觉这放置地点意有所指,不只是说明房屋内环境的残破,更是说明山口大贵家庭关系的破裂。
突然就听到柴屋司中气十足的声音,人傻了都。
我怎么就成你师父了?
我同意了吗?
旁边的后藤武站出来,皱眉摇头:“明明是我先来的。”
芦屋良:“???”
你是不是对这句话有什么误解?
后藤武好像有理有据:“得先让他拜我为师,才能收你为徒弟,懂了吗?”
最离谱的是,柴屋司貌似还真的信了。
他重重点头道:“好的!”
芦屋良彻底无语,索性不去管这俩二货,检查山口大贵的尸体。
在查看他后背上像是彼岸花的纹路时。
一抹黑气,突然从上面流窜而出,直奔芦屋良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