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烈的骑兵对决终于结束了。
楼烦人大约也清楚,要想从秦军的追杀下逃命几乎就不可能,所以全都拼到了最后,将近六千楼烦人,几乎全部被杀,楼烦王也被蒙殛一剑砍下了脑袋,现在,楼烦王兀自眉目狰狞的头颅就摆在蒙殛的脚边呢。
不过,秦军也是伤亡惨重。
四千秦军,八百余人战死,另有五百多人重伤!
剩下两千六百多人也几乎个个身上带伤,蒙殛除了脸上被划开一道血槽,肩膀、大腿以及背上也各中了一箭,不过这都只是些小伤,蒙殛真正的伤口还在他的心里,老秦人的消亡和赢贞公主的蒙难才是他心中挥之不去的痛。
从某种意义说,蒙殛的信仰已经崩塌了。
“将军,战场都打扫完了,接下来怎么办?”
不知道什么时候,亲兵队长来到了蒙殛身后。
蒙殛抬头望去,只见阵亡的秦军将士已经全部码放到了干柴白草堆上,重伤的五百多名将士也已经安置到了马背上,当下蒙殛一挥手,几十名秦军将士便纷纷将手中的火把扔到了干柴白草堆上,不一会功夫,整个柴堆便熊熊燃烧了起来。
可是,接下来秦军该往哪里去,蒙殛心里却是一片茫然。
回临河么?所有的老幼fu孺都已经被杀光了,整座城池也已经化成了废墟,还回那伤心地干什么?可是不回临河,秦军又该往哪里去?蒙殛忽然间发现,天地虽然大,却已经再没有了他们这些老秦人的容身之处了。
倏忽之间,蒙殛心里忽然生起了一个念头。
不如继续往北,去跟匈奴人拼了吧?老秦人原本就是为了抵御匈奴才迁来九原的,如果能够战死在远征匈奴的征途上,倒也不失是个理想的归宿,是啊,该落幕了,大秦帝国已经灭亡八年了,他们这支最后的大秦飞骑,也该终结自己的宿命了。
蒙殛正要下令全军北上时,西方天际忽然响起了绵绵不息的号角声。
“嗯,这是……”蒙殛悠然回头,只见西方地平线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冒出了一道淡淡的黑线,显然,一支庞大的骑兵正向着这边迅速接近,却不知道这支骑兵是林胡人,还是从高阙进入河套的休屠人,或者……是楚军?
不过,不管来的是谁,都已经无所谓了。
对方既然选择在这个时候出现,必定不会存有什么善心,既然是敌人,那就准备迎接老秦人最后一支飞骑最后一次突击吧。
翻身上马,蒙殛再次举起了双刃重剑。
最后剩下的两千六百余骑也纷纷上马,又勒转马头汇聚到了蒙殛身后。
这一次,蒙殛再没有喊什么口号,只是将手中重剑往前轻轻一引,身后两千六百余骑便纷纷催动战马,跟着蒙殛汹汹向前。
绵绵不息的号角声中,休屠王轻轻扬起右手,身后汹汹而进的骑兵便纷纷减缓马速,遂即又向着两翼缓缓展了开来。
倏忽之间,休屠王的嘴角已经绽起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看这情形,秦军似乎刚刚跟楼烦人打了一仗,虽然取得了最终的胜利,不过自身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九原的老秦人应该有五千多骑兵,可是现在,最多还剩下三千多骑,而且个个血透战袍,多多少少身上都带着伤呢。
看起来,休屠大军来得正是时候哪。
“哈哈哈……”休屠王不禁仰天大笑起来。
以四万休屠骑兵对三千秦军骑兵,纵然秦军再骁勇,装备再精良,训练再有素,此战也是必胜无疑,更重要的是,休屠大军在灭掉了秦军之后,就能得到秦军的铠甲、强弓、硬弩以及各种器械、各种辎重,从此,休屠足以称雄漠北了!
然而,休屠王的笑声还没停,南方天际忽然也响起了悠扬的号角声。
休屠王脸上的笑容霎时凝固,进入河套的四万休屠骑兵全在身边,所以,从南边出现的绝对不会是休屠人,那是什么人?
悠然回头,南方却是连绵起伏的莽莽山峦。
“大王快看,那是什么?!”一名眼尖的休屠骑兵突然大叫起来。
休屠王和身边的几个万骑长急定睛看时,只见十数里外那道低矮的山梁后面忽然间升起了一杆黄sè大纛,看到这面黄sè大纛,休屠王便猛可里吃了一惊,因为他知道,草原胡人绝对没有这种大纛,显然,这次来的是中原人!
中原人?!中原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下一刻,密集如林的长戟已经紧随黄sè大纛之后汹汹而起,紧随长戟之后出现则是黑压压的重甲兵,不到片刻功夫,数以千计的重甲步兵便已经从山梁上汹涌而下,又沿着平坦的荒原向着休屠人这边缓缓碾压了过来。
紧随重甲步兵之后出现的,则是一队队的辎重车队。
足足小半个时辰过去之后,中原人的辎重车队都还在连续不断地从山梁后面往上冒,仿佛永远都不会穷尽,没完没了。
“后退,传令各部,火速后退!”
休屠王毫不犹豫地下达了后退的命令,中原人的重甲兵有多厉害,他知道的,想当年要不是因为吃够了大秦帝国重甲步兵的苦头,休屠王也不会把有着“草原之花”美誉的妹妹献给秦始皇,更不会举族迁离水草丰美的陇西草原。
休屠大军仓皇后退时,秦军也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南方山梁后面突然冒出来的中原大军同样吸引了秦军的注意。
休屠王不知道从南边山梁后面冒出来的中原人底细,蒙殛和秦军将士却是一眼就看清楚了,楚军,肯定是也只能是楚军!就是不知道,楚军突然出现在yin山北麓,是为了什么?是跟西边的胡人一样捡便宜,还是来救秦军的呢?
老实说,蒙殛并不希望楚军是来救他们的。
如果楚军真是来救秦军的,不管他蒙殛和秦军领不领情,至少从道义上讲,老秦人就欠了楚军一份人情,蒙殛已经打定主意为大秦、为赢氏而殉节,他可不希望在临死前,还要欠下项庄和楚军一份人情。
项庄骑着乌骓马,在尉缭、百里贤的簇拥下缓缓走上了山梁。
这次出征,楚军全都步行,行军速度自然无法跟骑马相比,值得庆幸的是,秦军跟楼烦人ji战的战场就在yin山的北麓,而九原城便在yin山南麓,所以只需翻过低矮的yin山,楚军就直接出现在战场边缘了。
从山梁上居高临下看过去,正在退却的休屠大军,驻马不前的秦军,还有远处尸横遍野的战场全都尽收眼底。
甚至连空气之中,都能闻到一股隐隐的血腥味。
“上将军,看来咱们还是来晚了。”百里贤叹了口气。
“不,我们来得还不算太晚。”项庄却摇了摇头,秦军虽然在与楼烦人的火并中损失惨重,但精锐犹存,剩下的这两三千秦军就是骑兵种子,只要这批精锐还在,只要这几千骑兵种子还在,楚军很快就能训练出一支强大的骑兵。
说此一顿,项庄又道:“子良,接下来就拜托你了。”
“上将军放心,在下定不辱命。”百里贤冲项庄拱手作揖,遂即在百里茂、由渊的簇拥下策马驰下了山梁。
尉缭手搭凉篷眺了片刻,忽然说道:“上将军,休屠人好像没带牛羊fu孺!”
“是吗?”项庄闻言急定睛看时,果然发现休屠大军全都清一sè的骑兵,军中并没有看到一头牛羊,一个fu孺,这情形却有些反常,因为游牧民族出征时,所有的牛羊牲口以及老幼fu孺全都会随军出征,一个为了后勤保障,再就是为了保护族人。
尉缭捋了捋颔下长髯,忽然说道:“看来,休屠人来得很急哪。”
项庄的眸子里霎时掠过一道寒芒,尉缭的言下之意很明白了,休屠骑兵来得很急,他们的牛羊牧口还有老幼fu孺只怕还在后面。
半刻钟后,百里贤便策马来到了蒙殛跟前。
蒙殛淡淡地对百里贤说道:“子良兄,你还是不死心吗?”
百里贤洒然说道:“小弟是个什么样的人,天放心应该比谁都清楚,只要是我百里贤认定的事情,就断然没有放弃的可能。”
蒙殛叹道:“子良兄,来世吧,来世咱们再做兄弟。”
“为什么要等来世?”百里贤道,“今生今世,我们再做五十年兄弟!”
蒙殛摇了摇头,又淡淡地说道:“子良兄,小弟这便召集全军所有将士,有愿意跟你走的,愿意归大楚的,小弟绝不留难。”
“那么,天放兄你呢?”百里贤微微色变。
从蒙殛平静而又苍凉的语气里,百里贤隐隐听出了一丝弃世的意味,蒙殛却再不理会百里贤,而是转身策马,驰向了不远处的秦军队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