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嘴上的手一松开,沈秋宝便象落单的小奶兽一般呜咽。
沈九妹又捂住他的嘴,惶恐的瞅了一眼虚掩着的厨房柴门,压着嗓子劝道:“祖宗,莫乱出声!引来仙符兵,我们也都要被砍脑壳。”说着,眼泪刷的下来了。得知秋宝被藏在水缸里,很可能逃过一劫,娘是拼尽了最后一口气交待她,仙符兵厉害得很,不许她替爹娘收尸:“逃,快逃!立刻带秋宝逃命。”当时,娘的神色是从未有过的严厉,她不敢不听。
砍脑壳!秋宝到底年纪小,被骇住了,惶恐不安的瞪着眼睛,不敢再出声,唯有两只手死死的抓着姐姐的手。
沈九妹见他默了声,暗中松了一口气。缸底落了一张半粗面饼子。她探身捞起来,一把塞进秋宝的衣襟里——秋宝还小,扛不住饿,去镇里的路有几十里,所以,他们俩身上必须带点吃的。
这时,她猛的记得昨晚在灶膛的灰堆里埋了三只红薯。于是,她拖着秋宝冲到灶膛前,麻利的从灰堆里扒出那三只红薯。过了这么久,灰和红薯都凉了。将它们塞进怀里,她小声说道:“我们走。”说罢,毫不犹豫的往门口轻手轻脚的靠过去。
秋宝没有迟疑,紧拉着她的一只手,快步跟上。
走到门口,沈九妹机警的趴在门上,从门缝里察看外面的动静。
一片死寂,听不到什么声响!她咬了咬牙,小心翼翼的一点儿、一点儿的挪开柴门。
才挪开半尺来宽,她便探出头去,飞快的四下里望了望。
没看到仙符兵!
快逃!她果断的打开门,牵着沈秋宝跑出了自家院子。
爹娘喜好清净,当年盖新屋时,特意远离村子的中心地段,选了东山脚下的这块较为偏僻的荒地当宅基地。出了她家院子门,只要再走百来步,就能钻进东山脚的树林子里。而这片茂密的树林子里有一条小路可以直接上东山。这条路是爹无意中发现的,村里的其他人家似乎都不知道。而她打九岁起便跟着爹去山里找山货。两年多来,这条小路不知道走了多少趟,自然是熟得很。
现在已经过了晌午,她不可能在天黑之前带着秋宝赶到镇上。荒山野外的,太危险了。而东山的山腰有一个很不显眼的小山洞。以前有好几次,爹和她都是在那个山洞里歇脚。她决定先带秋宝去那里躲一晚,明天早上再去镇里。
两人的运气还不错。路上,他们并没有碰到仙符兵,也没有发现遇害的村民尸体。可能是因为村里人一大早都跑到村西看热闹去了,再者,这一带也偏僻得很,平常也是罕见人影。沈九妹稍稍心安——那些血淋淋的祸事,她不幸经历了,却不想才六岁的秋宝看个正着。眨眼的工夫,爹娘都不在了。从此以后,秋宝就只有她,也只能靠她了。而她是长姐,必须保护好弟弟,这是眼下她心里唯一的念头,也是令她彻底冷静下来的动力。
天将黑时,沈九妹顺利的将沈秋宝带到了山腰的那处小山洞里。
“九姐,我口干了。”坐下来后,沈秋宝再也忍不住,舔着干巴巴的嘴唇,小声哼道。
“哦,你等着,不要乱走。我去外面给你打水。很快就会回来。”小山洞比她家的厨房大不了多少。在靠里边的角落里,有一堆看似零乱的枯树枝。沈九妹熟门熟路的从里面找出一只半尺高的旧陶罐。因为选了这里当临时落脚点,所以,爹以前特意在洞里堆了些枯树枝。树枝堆里,除了这只小陶罐,爹还藏了一只火折子,两只土饭碗,以及两块旧兔皮褥子。
把一块兔皮褥子铺在地上,她招呼道:“秋宝,你过来坐褥子上。山里凉得很,莫凉着了。”
沈秋宝手脚并用,老实的挪过去:“我不乱走,就坐在这里等九姐回来。”赶了这么远的山路,他又累又乏,连站起来的想法都没有,哪里还有气力‘乱走’。
事实上也是如此。大约半刻钟后,沈九妹打了水回来。沈秋宝已经睡得死沉死沉的。小小的人儿缩在褥子上,一双拳头紧握,两个眉头皱成一团。
沈九妹心疼的抽了抽鼻子,走过去,放下陶罐,将另一块兔皮褥子盖在他身上,也在一旁合衣躺下。
这一天经历得太多。她其实也已经熬到了极致,全靠一口求生的狠劲儿撑着。现在,貌似暂且安全了,她再也扛不住,只觉得困意象东山一样扑天盖地的压下来。顾不得伤心,头一沾着软和的褥子,她便陷入无尽的黑甜。
沈秋宝是被毕剥的闹腾声惊醒的。刚睁开眼,他愕然的发现洞口外面一处火红,当即惊呼:“爹!娘!”
一双颤抖的小手紧紧的搂住他,耳畔传来九姐低沉的声音:“秋宝,别怕,是村子里着火了。”
啊?沈秋宝迷茫的抬头望向她:“村里起火了?”
“嗯。他们在放火烧村子。”沈九妹点点头。火光映得她的一双眸子通红。娘肯定是料到了仙符兵会回来烧村子,所以,才用尽最后一口气吩咐他们姐弟妹快逃命吧?这些该千刀杀的仙符兵!
惨遭剧变,一天之间,陡然长大的,不只有沈九妹。沈秋宝亦是。小小的孩童惊悚的盯着洞外,浑身打着颤,却双唇紧抿,没有再吭一声。他知道,长姐说的“他们”就是屠村的仙符兵。昨天,他虽然没有看到仙符兵杀人。但是,一路走来,空气中刺鼻的血腥味是真真的。长姐没有骗他。仙符兵杀了他的爹跟娘,杀光了村里人。也许只有他们姐弟俩幸免于难。娘说过,仙符兵的耳朵比最好的赶山犬还要厉害。听到哭声,仙符兵一定会循着声音追来。他们一定会用大刀砍掉他和长姐的脑壳!所以,他不能哭。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九妹沉声说道:“秋宝,我们明天可能走不了,要在山洞里躲一两天。”她怕。仙符兵显然并没有离开村子。她怕明天下山会落到仙符兵的手里。
“嗯。我听九姐的。”沈秋宝坚定的点头,小声保证道,“我不绝对不乱走,不哭也不闹。”
沈九妹欣慰的低下头来,紧紧搂着他:“秋宝,我们不能死。爹跟娘不明不白的死了。我们要活下去。我在水草丛里看到了两个仙符兵杀了春山婶和阿花姐。我记得他们的样子。等学到了本事,我们一定要找到他们,问他们为什么要杀爹娘,为什么要杀光村里人。我们一定要给爹娘报仇。”
“九姐,是那两个仙符兵杀死了爹跟娘吗?他们都长什么样子?”沈秋宝咬得牙齿咯吱作响。
“我没看到他们两个杀爹跟娘。也许是他们杀的爹娘。如果不是他们杀的,那么,他们是有同伙。杀爹跟娘的,就算不是他们俩,肯定也是他们的同伙。现在,我们打不过他们。等我们学会了本事,找到这两个仙符兵,必定能找到他们的同伙,替爹娘报仇。”沈九妹拧眉,脑海里清晰的映出那两道狰狞的凶影,“他们一个左边脸颊上有一道长长的疤子,跟你前几天捉到的蜈蚣一般大小;另一个的左手小指是断的,缺了一节。”
“嗯,我记住了。”沈秋宝反手抱住她,“九姐,秋宝一定会好好学本事,将来找他们报仇。”
话音刚落,他的肚子里传来“咕噜咕噜”的肠鸣声。
这是饿了。
沈九妹回神,这才发觉自己也是饿得前胸贴后背。能不饿吗?从早上到半夜,她滴米未沾牙。秋宝比她好一点,最多也就是吃了那半张粗面饼子。
果然,映着火光,她看到秋宝的脸脏兮兮的,嘴唇干干的,有些发青。
“报仇之前,我们先要好好活下去。”她松开秋宝,探身拿过褥子旁边的旧陶罐和一只土瓷碗,倒了小半碗水,“你先就着水吃些饼子。”本来爹以前跟她说过,山腰的那眼老泉常年泡了许多枯枝落叶,不是很干净,比不得村里的井水,最好要烧开了才能喝。但是,仙符兵就在山脚烧村子。她不敢生火烧水,所以,只能将就着喝些了,“这水没有烧开,喝多了会肚子痛。你一次不要喝太多,把嘴打湿,润一润就行了。”
“哦。”沈秋宝前所未有过的听话。他真的只是接过土瓷碗抿了一小口便放下了。接着,他从怀里掏出那一张半粗面饼子,将完整的那张饼递过去,“九姐,吃饼。”
沈九妹没有接,把怀里揣着的三只红薯都取了出来,一字排开,放在褥子上面:“你吃就是。我带了红薯。”说着,她从中选了最小的那只。想了想,掰下一小半,将另一大半又放回去。这是他们仅有的口粮了,要省着点吃。
沈秋宝看懂了,也学着她的样子,把手里的饼放在褥子上。他从那半张饼上撕下一小块,塞进嘴里,余下的也放在褥子上。
沈九妹见状,温声说道:“你还小,不能饿,要吃饱。不吃饱的话,你哪来的力气去镇里。”顿了顿,看着洞外,满有把握的又道,“入秋了,山里的野山梨也熟了。我知道在哪里能摘到。等天亮了,我就去摘一些来吃。”心里暗恼——只可惜不能生火。不然的话,她能采到好多的野山菇。那东西煮熟了,比野山梨更饱肚子。还有,除了捡菇子,这些年,爹还教了她不少山里的本事。爹说,山里到处都是宝。光是吃的,秋天的东山里,她能找到的种类那是两个巴掌都数不过来呢。
想到这里,她又长了许多信心:“等仙符兵走了,我能在山里找到更多好吃的。”说着,三两口吃掉了手里的小半红薯,从容的拿起另一大半吃了起来。
真饿啊。小半只红薯哪里够!还有,不吃饱的话,明天,她哪里力气去摘野山梨、找吃的?另外,仙符兵也不可能老守着村子吧!最主要的是,如果饿坏了身子,他们怎么能给爹娘报仇?
沈秋宝现在是信服了她,见状,复又拿起褥子上的半张饼,鼓着腮帮子狼吞虎咽起来。呵呵,先前那小块饼子还不够垫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