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伯离开前,特意将沈云以前住的屋子收拾了出来。于是,沈云谢绝了佃户们的热忱挽留,在庄子里住了一晚。
第二天便是除夕。天还没亮,沈云悄然离开,径直去了山里。
近一年没有来,师父的坟尚好,只是坟包和墓碑几乎被枯草、野藤之类的覆盖。沈云先将它们清理干净,然后在坟头磕了三个响头,嘴里说道:“师父,不孝徒儿来看您了。”起身后,他和往常一样,在坟前盘腿坐下,从行囊里取出一只小酒坛子,拍开上面的封泥,嘴里继念叨着,“师父,今天是除夕,徒儿给您带了您最爱喝的桂花酒来……”
仿佛又看到师父身着黑色皮袍,盘腿坐在那儿,慈爱的看着自己,沈云不由喉头发哽,眼里涌起水雾:“师父,徒儿好想您……”
五里外的密林子里,古老大嘴里念念有词,调整着黑色铁圆盘上的画面。很快,墓碑被放大,碑面上的两行字依稀可辨。
“青木门?”古老三失望的皱了皱眉头,“怎么是青木门!不是天神……”
话未说完,他便挨了古老大一记“毛栗子”。
“你能不能长点脑子?”后者轻斥道,“那三个字能刻在墓碑上吗?”
古老三摸着头,眨巴眼睛,终于明白过来:“对哦。仙庭知道了,肯定会挖坟的!”
古老大绷着脸,哼道:“人死如灯灭,挖坟也就罢了。依仙庭的做派,周边十里之内,休想再有活口。”
“真造孽!”古老三看向古老二,“二哥,沈兄弟是有师门的呢。照你看,他到底是不是我们一直在找的人?”
古老二一直是盯着画面,没有吭声。闻言,他方抬起眼皮子,接连发问:“你们还记得尊上曾提起过一本书,叫做《青木药典》吗?我在想,这个青木门会不会是源自于此?”
“照这么说,极有可能是的!”古老大听出了其中的意思,一双豆子眼顿时熠熠发亮。
古老三反应过来,更是欢喜的一弹而起,仰头长啸。
“鬼叫什么!”古老二翻了个白眼,打断道,“荒郊野外的,你想把狼招来么?”
一向严肃的二哥竟然也说笑了,可见十之八九是的了。古老三收声,笑得见牙不见眼:“找了十多年,终于找到了。我高兴得不行!翻跟头,不会招来狼了吧?”说罢,象个孩子一样,真的在空地上翻起跟头来。
古老大也是乐得合不拢嘴:“难得这么高兴,且随他去罢。”
等沈云在林焱的坟前说完在省城的经历,太阳已升起老高。
“师父,徒儿正午要赶到东城门外,现在必须走了。”他又叩了三个头,“徒儿不能陪您过年。给您拜个早年。”
起身后,给坟头培了几把土,他才转身离开。
时间掐算得很好,他稍微提前了一刻多钟赶到东城门外的小山头上。
古氏三兄弟有缩地法宝,自然是比他早到一点点。
“来了!”一见着人,古老三便把他二哥的警告抛到了九霄云外,热切的往前凑。
对此,古老二早有预料,不露痕迹的将人拉住:“沈兄弟,离正午还有点时间,你先坐下来喝杯茶。”
话音刚落,古老大已经倒了一碗热茶奉上,殷切的招呼道:“沈兄弟,热乎着呢,暖暖身子。”
沈云敏锐的捕捉到了三人眼中的亢奋。他狐疑的看了一眼古老三,点头应道:“是。”说罢,走过去,在古老大身边盘腿坐下,双手接过茶碗。
不出意料之外,茶汤里也是加了料的。沈云依然悄悄的往茶汤里加了一粒百花玉露丸,端着茶碗喝了一口,笑道:“古三前辈,今儿很高兴呢。”
“人逢喜事,”古老三终于记起了古老二的警告,抓耳挠腮的呵呵笑道,“精神爽……”
古老大生怕他说漏了嘴,赶紧打断他,向沈云笑道:“今天是除夕,在我们那里是过小年。他呀,几十岁的人了,还跟个娃娃一样,盼着过年,欢喜得不得了。”
真是越描越黑!古老二甚是无奈的偏过头去。
这回古老三很是灵光,见状,指着当空挂着的太阳,说道:“大哥,正午了。”
古老三连连点头:“开始,马上开始。”
沈云心中的狐疑更甚,暗中全身戒备,以防万一。
和之前一样,他又闻到了玉铃花的香味儿。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除此之外,古氏三兄弟再没有动别的手脚。
“喏,我们和大胖子约好,就是在这里交易。”他们依照约定,将沈云带进了南城门外小林子的一棵歪脖子大槐树下。接着,便头也不回的往城隍庙那边去了。
难道是我想多了?沈云又道了谢,目送他们离开后,才敛神,举目四望,察看周边的地形。
而古氏三兄弟进了城隍庙后,也立刻忙碌开来——古老二留下来,照看沈云;古老大带着古老二,用缩地成寸术重返郑家庄。他们俩是去查林焱。因为古老二跟他们分析,以沈云的性子,是不可能短时间内告诉他们青木门的由来,故而,要想知道青木门是不是他们想象的那样,他们只有从林焱这条线索入手。死人不会开口说话,但是,也不会说谎。
这一带原本人迹稀少,再加上今天是除夕的缘故,整整一个下午,都不见有人经过。
黄昏时候,一个高大壮实,身着藏青色锦袍的中年男子出现在小林子的外面。他机警的四下里张望一番,提着袍角,步履匆匆的钻进了树林里。
他应该是熟悉这片林子的。因为在浓密的树林里,他既没有停留,也没有绕道,径直奔向歪脖子大槐树。
很快,他赶到了树下。
没有人。
树后,一只大麻袋,鼓鼓囊囊的,摆在地上。
大胖子很警觉,在隔着大麻袋三步来远的地方站住身形。
“喂!”他先是冲大麻袋嚷了一声。
大麻袋依然静静的摆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大胖子挠了挠头,弯腰从地上捡起一颗小石子,瞒准,“啪”的扔到大麻袋上。
大麻袋还是未动。
见状,大胖子长吁一口气,脸上露出轻松的神色,掏出帕子,摘下黑色的毛帽子,使劲的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自言自语道:“古氏三兄弟果然和传言一般,靠谱得很。”
擦罢汗,他又收起帕子,这才不慌不忙的踱向大麻袋。
不想,他刚一走过树干,变相突生。、
“哗啦——”,地上的枯枝烂叶骤然腾起,紧接着,他只觉得双脚被猛的向上提起,耳畔响起呼呼的风声。
待他反应过来,发现自己被一张麻绳大网兜住,挂在树上。
“啊——”大胖子后知后觉的尖叫,双手本能的抓着粗网绳,拼死挣扎。
静寂的林子里,他的惨叫声显得格外大。周边的鸟儿被惊得扑扑飞起。
大胖子显然也是有些阅历的。最初的慌乱过后,他很快冷静下来,不再挣扎,而是抓紧网绳,一边四下张望,一边大叫:“是三位古爷跟在下开玩笑吗?”
然而,没有人应他。
不是的!大胖子的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又大声问道:“到底是哪位朋友?李某请朋友现个身,有话好好说。”
“李爷是个爽快人。”从左前侧的一蓬灌木丛背后闪出一道清瘦的身影。
大胖子闻声望过去,见是一个身量颀长、容颜俊朗的少年郎,不由倒吸一口冷气,颤声说道:“是你?姓沈的小子!”
来人正是沈云。
关于大胖子,古氏三兄弟没有透露更多的信息。沈云不敢轻视之,总共布设了三道防线。第一道便是这个陷阱,也是最简单的。结果,大胖子是个没有功夫伴身的凡人,被陷阱成功拿住。
沈云在树下站定身形,双手抱肩,仰头看着挂在树上的大胖子,冷笑连连:“李爷真是神通广大啊。连我这种无名小子,李爷竟也知道。恕我孤陋寡闻,请问,李爷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何大费周折的找我一个无名小子?”
大胖子没有回答他,而是突然变了脸,吹胡子瞪眼睛,厉声喝斥道:“小子,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去城里四大片打听打听,爷爷我也是你能惹的?”
沈云嗤笑一声,用手指掏了掏一只耳朵:“李爷的身体不错,中气十足。可是,我为了等李爷,却在这破林子里吹了一个下午的冷风。这个点儿了,不要说吃饭,就连口热水也没喝上。这样吧,我先去找点儿热乎的饭菜垫一垫肚子。烦劳李爷先在树上好好想一想。李爷要是想清楚了,愿意好好说话,就烦劳叫一声。我保证,只要听到了,绝对会尽快赶过来。”
说罢,他转身便走了。
“喂,小子,站住!”大胖了见状,急了,扯着嗓子大叫,“我带了不少人。他们很快就会过来。你跑不掉……”、
不料,沈云却连头也没有回,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随意的摆了摆右手:“李爷这话还是留着去骗三岁孝子吧。”
大胖子顿时泄了气。好吧,他确实是在骗人。因为古氏三兄弟有一个众所周知的脾气:与他们交接时,‘东家’可以带人,但是,带的人只能留在南城门那边。不然,交易直接作废。
这次,他是得了大老爷的密令,偷偷行事。再加之,大老爷非常相信古氏三兄弟在道上的口碑,特意吩咐他,不许带任何人。所以,他是独自一个人过来的。
“回来,我说。”他沮丧极了,“我都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