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仓售卖过冬粮的这一天,菱洲的人们好象是约好了一般,个个急冲冲的往粮仓下面的粮铺子集中。
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里,这些粮铺里挤满了拿着空米袋子的人们。
这些粮铺的地段都是极好的。同一条街上也有其他的粮铺,明明粮价是一样的,但是,后者却比往日还要冷清。
搞得这些粮铺里,从掌柜的到底下的伙计都吃味不已,袖着手在自家店门口看着前面的人山人海磨牙:
“这些人是傻的吧?一样的价钱,大老爷们卖的不知道是几年前的陈米,我们店里卖的是去年的陈米。他们都选大老爷们,不选我们?”
“急什么!你且等着,这情形,大老爷们马上就要涨价了。到时,我们只管跟着涨就是。等大老爷们的米卖完了,傻冒们就没得选了,只能来我们店里买。我们只会赚得更多!”
“你在做梦哩!大老爷们的背后是武运仓,那里头的粮食堆成了山,能卖得完?”
“武运仓离我们这里有多远?大老爷们吃饱了没事干,会一趟一趟的给这些贱民运粮过来?我跟你打个赌,最多就是存货卖完了,大老爷们便要往外赶人……”
然而,话还没有说完,对面的三间粮铺里突然传出一阵接一阵的叫骂声:
“是起了绿霉的霉米!比六月里卖的陈米还要差!会吃死人的!”
“米耗子!他们真的是米耗子!”
“冲进去,去后面仓库里看看……”
紧接着,人群哗变。
“造反了!”
“贱民造反了……”
喧哗之中,隐约有人在尖利的哭喊。但是,这几声不同寻常的尖叫声,很快就“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没了影。
“冲啊!”人群里不知道谁高声喊了一声。黑压压人群应声象潮水一般,冲进了那三间一字排开,连在一起的阔气铺面。
有一个掌柜的最先反应过来,脸色刷得变得惨白,两条腿跟筛糠似的打着颤:“快,快进店来,关门!”
今天真是撞了邪!所有来买粮的人们都疯了!竟然敢冲大老爷们的米铺!
连大老爷们的米铺都说“冲啊”就往里头冲,他们这些凡人开的小小米铺,更算不得什么了。
还看什么热闹!赶紧的关门啊!
“砰砰砰……”整条街上的商铺,不论是卖什么的,比着赛儿关张……
而愤怒的人潮以摧枯拉朽之势,转眼间,冲进了三间米铺的后院。
这时,人们才知道,三间铺子的后院是连在一起的。
和他们想象的不一样,后院不是堆满过冬粮的大仓库,而是一个三进的大院子。前边的那三间大铺子,俨然就是这个三进大院子的门房。
阔气的朱漆垂花门两旁各站着一个穿着黑色短打劲装,手执亮晃晃的壮汉。黑衣之下,可清晰看到他们那一身鼓鼓囊囊的犍子肉。
他们的神情,比身上的犍子肉还要嚣张,一看到突然冲进来的人群,提着刀大喝:“找死……”
其实,他们的反应已经很快了。两人都是先天武者,大喝的同时,力往外铺开威压。
而冲进来的这群人,他们匆匆扫一眼,已然心中有数——绝大多数都是一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贱民。中间混了几个武者,但都是完不值一提的后者武者,武力最高的也不过是高阶武者。
是以,他们想着合两人之力,一声大喝之后,定会喝翻所有人。
却不曾想,威压一出,“砰”的一下,瞬间象是撞到了一面铜墙铁壁。电光石火间,一道劲风,强大到令他们窒息的劲风,准确无误的打在他们的胸口上。
两人一齐打横,呼的往后直飞过去。
“砰!”朱漆大门应声被他们俩砸得粉碎。
“冲啊!”
红了眼的人们又象洪水一般,冲进了破碎的大门里。
“发生什么事了!”
“吵什么!”
院里的人衣冠不整的从屋子里冲出来。看到眼前的景象,有的人反应很快,立刻立起了眉毛,嘴里骂着“孽障找死”,同时,手里忙着掐法诀。
说时迟道时快,人群里有人大喊起来:“米耗子!打死米耗子!”的
呼——,从人群里飞出来一只打着补丁的空白布袋子,准确无误的罩住了他那只掐了一半的法诀。
不等他反应过来,又是呼的一声。
这回不是空米袋子了。而是半块烂砖头飞过来,“叭”,砸在他的脑门上。
然后,人们看到,这个只穿着白色亵衣的年轻仙官老爷脑门上绽开来一朵血花。
他手里还罩着一只旧米袋子,双目圆瞪,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旋即,象棵大树一样,直愣愣的往后倒去,“扑腾”,重重的倒在地上。
“被半块烂砖头砸死了?”
“狗屁的仙官老爷!”
“打死米耗子!”
“对,打死米耗子!”
人们更加愤怒了,手里的米袋子象雨点般的砸向院子里的其他人。
“砰砰砰……”接连有人被砸中,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一头栽倒在血泊里。
“救命啊——”
终于有人意识到不对头,鬼叫着,抱头鼠窜。倒真的象极了过街的老鼠。
所谓的仙官老爷,竟是这种德性!人们的情绪嗖嗖的再一次上扬,气势如虹,又冲过了一道垂花门。
“啊!啊!啊——”
又是尖叫连连。
却大多是年轻女子的。
为首的那几人心里也惊讶不已——这一进竟然住的是女子。修士同盟军在这里安排这么多的女弟子做甚?
再定睛一看,他们又发现自己好象猜错了。
这些吓得尖叫着四处逃跑的年轻女子没有一个是有修为的。并且,这时节,她们的身上也穿得太薄了。再看眼前的院子,雕梁画栋的,披红挂绿,无一处不弥漫着浓郁的脂粉味。
为首之人想到了答案,冲身边的两个同伴使了个眼色。于是,那两人一左一右,冲出去,各自抓住一名女子,问道:“老实交代,粮仓在哪里?”
“不,不知道……”
“没,没粮仓……”
为首之人复又振臂:“粮仓肯定是被米耗子们藏起来了!继续去后面找!”
于是,人潮继续向前冲去。
很快的,人们翻遍了三进的院子,也没有找到一间粮仓,更没有看到他们以为的堆积如山的粮食。
“根本没有粮仓!”
“三间铺子的后院是个大妓院!米耗子开的!”
无独有偶,粮仓下面的其他粮铺也在相同的时间段里被前来买米的人们冲开来。阔气的店铺后院,除了妓馆,还有赌场、当铺……总之,是赚钱的行当,却没有一间粮仓。
也就是说,这些粮铺里,除了堆在前边的那几十袋长满绿霉的陈米,再也找不出更多的米来。
这就是城人们的过冬粮!
消息飞一般的传开来。人们愤怒了。
反正是个死,人们冲向了以前连路过都要绕个大弯走的修士同盟军理事分处。
“还我们的米来!”
“打倒米耗子!”
各理事分处的守卫也不是吃素的。他们在人群冲过来时,第一时间就抽刀,喝斥着迎上去。
然而,人们显然也是有备而来。大伙儿操着从那些粮铺里拆下来的桌子椅子腿,门板窗户什么的。看到他们上面来,人群里有人高喊:“砸死这帮龟孙子!”话音未落,最前面的人们已经向这些守卫扔出了手里的家什。
守卫们没有把这些凡俗的破烂木头当回事,狞笑着挥刀冲杀上来。
却不曾想,这一回,他们看走了眼。
六名持刀先天武者竟然被这些乱扔过来的破烂木头生生的砸死了!
呼啦啦——,黑压压的人潮踏过他们的尸体,冲向高大威武的大门。
“有古怪!”
“这是一场阴谋!”
理事分处的总管事意识到问题不对,马上做出决策:一是,立刻将守护大阵开启到最大威力;二是,马上给武运仓传讯,请他们速速调粮过来,平息谣言;第三,他亲自出面,借着完抚人们,找寻藏在人群里的黑手。
第一条,当值的管事立刻领令执行。
但是,没过多久,他更加慌张的回来了——大阵确实已经开,似乎没有什么效果。因为大门还是一样的被摇得咯吱作响,并且已经出现了松动。
而这个时候,总管事还在等武运仓的回复——没有得到那边的准确回复,他拿什么去安抚外面那些饿死鬼!
总管事听完报告,完没了平时的仙风道骨样,额头上嗖嗖的冒着冷汗珠子,紧张兮兮的抓住当值管事说道:“肯定是武运仓那边这回做得在了,粮食被他们掏空了,一点也没有留。”
另一个闻言,也是汗如雨下:“人群里肯定藏有厉害人物!”
两人一对视,果断决定:“快跑!”
好在修士的身家大多是随身带着的。说走就能走。两人祭起飞剑,以最快的速度冲向瓦蓝的天空。
可惜的是,他们的运气都不太好。
呼——呼——,不知道从哪里飞出来两截烂砖头,准确的将他们从半空里砸了下来。并且,烂砖头砸在他们身上,恰好封住了他们的修为,以及定住身形。
好巧不巧,两人恰好落在外面讨说法的人群里。因为被定住了身形,动弹不得,所以,两人落地的姿势有些惨,都是脸朝下的。
愤怒的人们要踩死他们俩。
有人出来了,大声喊道:“他们肯定知道我们的粮食去哪里了!我们只要我们的过冬粮,不要他们的狗命!”
“有道理!踩死了他们俩个,我们上哪里去再找人来问过冬粮的下落?”
“对,审问他们!”
“空口无凭!哪个来记录他们的口供?”
“审完了,还要他们画押!”
“可不能让他们耍赖……”
两人是理事分处里修为第一和第二的存在。见两人落到如此下场,完连反击之力都没有,更重要的是,他们成功的抓住了外面的暴民们的所有注意力,大门保住了,是以,里头的修士们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各回各屋,关门闭户。
人们当场审问起两人来。
总管事与当值管事开始都犟着嘴——被封了修为又如何?他们俩算是看明白了。躲在人群里的高人肯定不敢现身。那么,他们两个筑基修士还会怕一群凡人?或者说,一群凡人也能撬开筑基修士的嘴?
做梦去吧,你们!
不想,刚才那个最先出来拦住人们的年轻男子笑嘻嘻的从怀里拿出来一张黄符,先向四周的人们展示了一圈,介绍道:“各位,这个宝符叫做真言符。只要把真言符贴在他们两个的额头上,保管问他们,他们就答什么,不带一个假字!”
“好!”人们鼓掌欢呼。
世上哪有什么真言符!
胡说八道!
总管事与当值管事在心里冷哼。
“我先来问这个。”年轻男子走到当值管事面前,用脚尖将后者翻了过来。
看着后者的脸上糊满了泥,他皱着眉头,向旁边的人问道:“太脏了,哪个带了帕子,借我一用。得把这脸给他抹干净点儿。不好贴宝符呢。”
人们看着那张狼狈的大花脸,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
“该死的米耗子也配用帕子?用我这个!”旁边有一个壮汉皱了皱眉头,脱下一只鞋来,做势要取袜子。
立时,一股臭死耗子的味道弥漫开来。围在旁边的人们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修士的五感更加敏锐。当值管事一想到这袜子往自己脸上抹,当即,一口气没提上来,两眼一翻,生生的昏死过去。
“哎哟,这可不行!算了,我用袖子给抹一下。”年轻男子说着,走到总管事跟前,也是将人先翻过来,接着,蹲下身子,探身用袖子去擦那张泥脸。
与此同时,他低下头来,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在总管事的耳边冷声说道:“不想被搜魂,你就老实些,问什么,答什么。如果有一个假字,信不信我活剥了你的魂!”
总管事这才明白,原来高人就在眼前。他更明白,对方早有准备,自己是完着了道,除了听命配合,再无别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