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三娘心头一暗,皱了下眉,看了看那大汉,对小八子道:“喊老冯过来,他的心冷,必能说化这位好汉。”
廖三娘说完,抬起头看向行来的道路,土路两头空荡荡的,路面在树影遮蔽下向两端曲折伸展,不知目的所在,不知走向何方。
车队停下,老冯走来廖三娘身前,上前半步躬身行礼,等待吩咐。
廖三娘看了眼躺在地上的大汉,对老冯道:“这般鬼祟跟着,必不是好人,师兄理问下,看是何图谋,我们人在半途,耽搁不起,要快些。”
老冯微微颔首,道:“娘子放心。”
老冯转身冲身旁两个趟子手摆了下手,道:“搭把手。”
两个趟子手过来,三人将那汉子撮起,拖入不远处道旁的树丛。
廖三娘面无表情,只冷冷看着三人行事,刑讯是最快的方法。
廖三娘对小八子抬了抬下巴,道:“去请赵、刘二位师兄过来会议。”
片刻后,树丛中传出一声惨叫,那叫声只发出一半,就戛然而止,似是被塞住了嘴。
老冯三人的身形被树丛的阴影遮蔽,从外面看不清他们做些什么,只有老冯嘴里叼着的烟头,在黑暗中忽明忽暗,标示着他们的位置。
廖三娘没有等很久,老冯的效率一向很高,从不让人失望,很快他就走了回来。
廖三娘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略带疑问的看了他一眼。
老冯吐掉嘴里的烟头,笑笑道:“这等腌臜手段,没地说出来污娘子耳朵,这男子r筋头处最是娇嫩,将钢丝穿入,便甚么祖宗爹娘也不顾了。”说完,老冯将手里半截带血的钢丝随手抛掉。
廖三娘厌恶的皱了下眉,问道:“是哪里做道路的?”
老冯回道:“果如小八子所说,是几个逃卒,聚拢了些个周边乡里的无赖草寇,约莫三十人,四处做这无本的私商勾当,今番被咱们好彩撞到。这人是哨探,方才在道店处补水歇脚时,见咱们车辙深重,揣度车上必有宝货,便哨上了,本有两人,其中一个两处里往来传报,刚才过岔路时,那个回去报覆了,只余这一个随着。这个哨探供说,那伙贼人已经在前方安排下埋伏,分作前后两处设伏,待行路到了中间,前后杀出,专一要火劫我们。”
廖三娘听完,心略定了些,乡村间的盗匪团伙大多只有五到十人,五十人是条线,超过了,会加速聚集,很快会达到数百、上千人,具备劫掠府县的能力。
三十人左右是个成长期的数字,表示这个规模较小的流窜团伙,已经拥有了基础骨干,具备了成长为一个有活力的社会性组织的条件。
廖三娘用手抿了抿鬓边碎发,道:“设伏处离此多远?”
老冯道:“再转过一个道口便是。”
廖三娘未想到敌人离得如此之近,她眯了眯眼睛,不禁感到有些紧张。
小八子在后面懊恼道:“在城里遇到闲人诈财,出城又遇到这等不相干的强贼,怎的竟这般倒运。”
廖三娘冷哼一声,道:“不是咱们倒运,只是撞着这个乱世,此等事都是常情,这里离京城还近些,没有大股贼寇。若再远些,陕西、河南、川蜀等地,官军横行,土寇窜乱,那才叫无法无天,白昼间屠戮村坊,便是杀千百人也不当事,我们一开始要应对的,从不仅仅是这几个绑匪,更要应付这纷乱的世道。镖行,治世无大用,乱世难自存,终不过是史河中一道不入流的罅隙。但只是这三十个草寇便要对付下咱们,却也是将我等看得忒也小了。”
廖三娘侧过脸,看向赵良简,道:“赵师兄怎的看?”
那赵良简是个三十许岁,瘦削面庞的精壮男子,戴着卷沿毡帽,穿青色短衣,小腿打着青白两色鱼鳞绑腿。
赵良简抬头看看天色,道:“如今已是未时,我们行出这老远,若再回头,闭城门前定然赶不及,只能宿在城外,更且这一番出城的做作也全都白费了,被有心人探知了底细,下次再要押银子出城,会愈加的不易。”
廖三娘点头道:“是啊,这等逃卒所以要招揽本乡的盗党入伙,就是要互相狼狈勾结,借助本乡本土之便,掩饰行迹,杂于平民中,出则为盗,入则为民,侦知官府消息,此次不能过去这个道口,下次再来反而越加打眼,更启了贼人非分贪图之心。”
廖三娘又看向刘畅,问道:“刘师兄以为如何?”
刘畅二十多岁,方面阔脸,头戴万字巾,身着青衣,下摆掖入腰带,脚蹬皂皮靴,双臂戴着牛皮护腕,护腕上打着铜泡钉。听见问话,闷声答道:“三娘子、赵师兄定夺,我随着就是。”
廖三娘接着道:“驮着银子,骡车走不快,少时贼人见咱们不至,聚伙从后方兜底杀来,我们也是避无可避,被迫迎敌,反倒是失却了先机,不若先下手为强,闯了过去。若当真不敌时,不要恋战,暂且退去,将银车丢给他们。他们人少,这一车银子靠肩担、手提搬挪不走,反而成了累赘,拴住了自家手脚,待他们争抢银两,我等杀将回来,还可回旋。只是不要轻易的折损了人手,人死万事皆休。”
赵良简点点头道:“咱们如今走了多半的路程,闯过这关,有二十里就到庄子,十五人对三十人,打得起。”
小八子在旁问道:“贼人怎敢如此猖狂?白日里行抢。”
刘畅摇摇头,在旁插口道:“各处府县有司的治下,划分了疆界,边界之上生发匪案,各官之间由于互不统属,难以责成,往往互相推诿,因循苟且,官府不能制贼,故而才有这许多盗匪聚啸,受苦的只是百姓。至于盗匪,信的是富贵险中求,杀人如草,心肠如铁,最是癫狂邪恶,不能以常理揣度,莫说赶杀骡车,就是杀官烧衙也不稀奇,又有何事是此等人做不出的。”
廖三娘对老冯道:“再去细问下那汉子,看口供前后可有出入,最要紧的是人数要对。”
不多时,老冯回来,明白报告无误。
廖三娘看了看几人,道:“贼人一前一后埋伏,一伙有十八、九在前头拦路;另一伙十人在后包夹。咱们分为两下,赵师兄、刘师兄押着车子,装作无事前行,到埋伏处,赵师兄停下喊镖,贼人不懂黑话隐语,只喊白话就好。贼人若出来,赵师兄和刘师兄倚靠大车,领着伙计结成阵势和他们火并。若不出来,守住阵脚,我与八子二人从侧面绕去,自后面打那伙人少的,打个黄雀在后,只要打崩一路,另一伙自然藏身不住,心慌退却,此时你们从旁夹击,待贼人退去,休要穷追,加紧赶路。”
赵、刘二人听了不由一愣,赵良简道:“你两人去打十个?”
廖三娘一撩衣襟,拍下腰间短枪,道:“我有连珠铳,声光夺魄,雷火霹雳之下,不怕贼人不破胆。”
赵良简和刘畅还要再说,廖三娘却摆摆手,道:“不须商量,就是如此,丛深林密,人多难以施展,反倒拖累,两人足矣。”
赵、刘二人见廖三娘如此自负,又知道她好本事,不再争论,点头回去准备。
廖三娘又喊过老冯,从马上包裹中抽出另一支左轮枪,塞入老冯手中,道:“老冯大哥,从广里调来的人中,只有你受过短铳射击训练,你拿这枪,压住阵脚。”
老冯担心道:“三娘子那厢险恶,还是你尽都带着好。”
廖三娘看了眼赵、刘二人,将短枪硬塞入老冯手中,道:“自家人贴肉,老哥压阵,却才放心。”
老冯与廖三娘对视片刻,无声的点下头,也不推辞,低声道:“娘子但管宽心。”
廖三娘低声嘱咐道:“动起手来,若是赢时,不要动枪,到输阵时,才要开火。”
老冯嗯了一声,将短抢塞入衣襟之下,重回骡车坐好。
老冯摸摸怀中短枪,扯出一张烟纸,展开细细撒上烟叶,卷起旱烟燃起,吐口烟圈,夹烟的手很稳,没有一丝波动。
廖三娘安排完毕,不再多话,她将外面宽大的氅衣脱下,露出里面暗青色的紧身战衣,脚上一双坡跟的作战软靴,靴子是特侦队的特供品,能拿到是一种特权。
廖三娘整理装备,腹间横系鞓带,左肩斜挎皮带,皮带上斜插七支钢镖,右腰别左轮短枪。
廖三娘踮起脚尖,原地蹦跳两下,做几个伸展、转体动作,自觉准备停当,周身没有挂碍之处,方才走到马前,摘下双刀挎在腰间。
廖三娘舔舔嘴唇,严霜覆面,寒声透骨,冷冷道:“八子,要杀人了,怕不怕。”
小八子把泥弹解下抛开,从驴子背上取下一袋铁弹子,掏出一枚铁弹窝在弹弓的皮兜子里拉抻两下,又拔出腰里齐肘钢刀,在衣服上蹭蹭,龇龇牙,道:“江湖道路,怕死人不是好汉,只往前,杀他入娘贼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