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我一人,活万千百姓,这很值得,不是吗?”大牢之中,于谦背对刘健,语气淡然。
但这话落在后者耳中,却让他心中极为难受。
“不,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像您这样为国为民的人,不应该就这样死去。”
刘健连连摇头,难以接受于谦这番淡然的话语。
但很快,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连忙道:“杨贼要杀您,总要有一个罪名吧,我不信您这样光明磊落的人身上会有污点。”
“你还是年轻,他要杀谁,又何需罪名?”于谦道。
刘健一怔,好像确实是这样哦!
“于大人,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救你吗?”
刘健有些绝望的说道。
“唉,何必执着呢,是生是死,坦然接受便是。”于谦叹了口气,道。
“可是,不该是这样啊!”刘健无力的瘫坐在地上。
于谦没再说话,通过和刘健的对话,他现在大概知道镇国公要用何种办法让他合情合理的走出牢狱了。
其他牢房中关押着的官员在听到两人的对话之后也沉默了下来。
尤其是对于谦,心中升起了浓浓的敬佩之意。
他们做不到像于谦这样坦然的面对生死。
死亡,谁都会害怕。
只有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死亡。
于谦,便是这样的勇士。
此刻,不管是之前和于谦不对付还是因为立场而站在对立面的官员,都恨不起于谦来。
沉默,牢中只有一片沉默。
每个人的表情都很不好看。
如今看来,杨贼要杀于谦的态度很坚决。
那杀完于谦呢?
是不是就轮到他们了?
众人心中思绪翻飞。
于谦并不关心他们在想什么,他长长叹了口气,转身下了床。
看着瘫坐在地上的刘健,缓缓开口:“你叫刘健,是吧?”
闻言,刘健缓缓抬起头,仰望着于谦。
“回大人,是的。”刘健整理了一下情绪,起身回答道。
“你的心意,我心领了。”
“若有机会出去,就不要让他们奔波了,以免连累无辜。”于谦道。
“于大人,如今杨贼把持朝政,学生也身陷牢狱,怎么可能出去?”
“毕竟学生就是被杨贼抓进来的啊!”
刘健摇头苦笑,觉得于大人想简单了,他聚集学子百姓当众为于大人伸冤,这就是在打杨贼的脸。
杨贼既然把他抓了进来,又岂会放他出去。
“最后的结果还没有出来,你又怎么知道你出不去?”
“况且你作为新科进士,朝中之事你未曾参与,要牵连也牵连不到你。”
“镇国公将你打入牢中,可能也只是想让你吃点苦头。”
于谦缓缓说道。
“于大人,这是真的吗?”刘健的眼中闪着光。
“这点把握我还是有的。”于谦微微一笑。
接着又是一叹。
刘健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只听于谦又道:“但是,你出去后,想留在京师应该是不可能了。”
“镇国公这个人的心眼儿其实并不大,你得罪了他,他又岂会将你放在眼皮底下膈应自己。”
“最大的可能就是将你打发到一个又穷又偏的地方做官。”
“让你这一辈子都没有翻身的机会。”
听到于大人的这些话,刘健不由心中一紧,这听起来像是杨贼能做出来的事。
但随即,他的眼神又变的坚定起来。
如今是杨贼势大,这没有办法,但他坚信,邪不胜正,杨贼不可能一直如如今这般。
去穷苦地方就去穷苦地方,只当这是人生旅途中的一段磨砺。
有什么好怕的?
于谦一直在悄悄观察着刘健,见其眼中并没有预想中的慌张,反而充满坚定,心中暗自点头。
自己这里的这一关,刘健算是通过了。
后面就看他能不能在地方上坚持下去了。
他以前与镇国公闲聊的时候,对方就经常说“宰相起于州府”,要当好一个合格的宰相,就必须要有基层经历。
如此,才知民间疾苦,制定政策的时候也不会过于理想化,也就是假大空。
大明如今没有宰相,但有内阁,国家政策的制定是离不开他们的。
刘健现在还年轻,将来未尝没有机会入内阁。
“于大人,学生不怕!”刘健看着于谦,语气坚定道。
“好,你有如此志气,那老夫便将一身所学尽数传授于你。”于谦大笑一声,忍不住叫好。
刘健闻言,忍不住愣了一下,但紧接着,便是面露惊喜。
只见他当即面朝于谦跪好,叩首道:“弟子见过老师。”
“哈哈哈。”于谦捋着胡须大笑。
刚打算让刘健起来,却发现自己不知道对方的字是什么。
不由有些尴尬。
前面有人说起来的时候,他并没有听到。
“那个……老师还不知道你的字是什么?”
“老师,弟子字希贤。”刘健连忙道。
闻言,于谦捋着胡须回想了一下,“《论语·里仁》有言:‘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
“你的字应当是取自这里。”
“正是。”刘健道。
“看来,你家长辈对你的要求很高啊!”于谦笑道。
“弟子以前是在薛夫子那里求学的。”刘健道。
“你是说……德温兄?”于谦回想了一下,道。
“正是。”刘健回答。
于谦口中的德温,刘健口中的薛夫子指的是薛瑄。
薛瑄,字德温,号敬轩,永乐二十年进士。
和于谦是同科,只不过于谦是那一届的头名状元,进士及第,薛瑄只是二甲进士。
“当真是巧了,我与德温乃是同科进士。”
“没想到而今德温的学生又拜了我为师。”于谦忍不住笑道。
刘健闻言也是愣住了,似是没想到自己的恩师和老师有这样的渊源。
“这…弟子也没想到。”刘健道。
“德温身体可好?”于谦问道。
薛瑄是洪武二十二年人,比于谦要大近十岁。
景泰十年因年龄过大,精力不济,便致仕还乡。
其官至通议大夫、礼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学士。
并且在思想上、文学上、理学上的成就很高。
【高攀龙(明末思想家,政治家,东林党领袖)认为,有明一代,学脉有二:一是南方的阳明之学,一是北方的薛瑄朱学。可见其影响之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