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庭虽然是在教训裴越,却也坚定了开平帝手中那根棒子高高举起轻轻落下的心思。
诚如这位年富力强的执政所言,裴越因为裴宁那点恩惠就敢和大皇子作对,甚至不惜豁出去破坏他的婚事,这样的人其实非常难得。滴水之恩尚且涌泉相报,那么对于将他从一介庶子提拔成京营副帅和二等国侯的开平帝,裴越难道还不会死心塌地效忠?
开平帝之所以能够容忍裴越的胡闹,很大程度上正是因为这少年的性情,尤其是在他杀了陈希之证明自己的身份之后,用起来更是毫无芥蒂。
忠心、能干、坦诚,这样的人即便有时候会容易冲动,可是在开平帝看来反而是优点。
他将这些心思按下,望着裴越冷笑道:“你还有心情在这里和洛卿家打嘴仗,等明儿翰林院的清流和国子监的太学生们轮番写文章骂你的时候,我看你到底有几百张嘴能应付过来!”
裴越挠了挠头。
沈默云在旁说道:“陛下,要不要臣去处理一下?”
“不用!”
开平帝断然否决,沉声道:“这是他自己选择的手段,就得让他自己来承担。也不知道他到底哪来的胆子,这么多年来无论武勋亲贵怎样跋扈,也不敢动手殴打翰林院的文官。这小子毁了大皇子的婚事,朕没有降罪已经是便宜了他,还得帮他平息风波,哪有这样的好事。”
裴越努了努嘴,显得有些委屈。
开平帝看着他古怪的模样,生生气笑道:“罢了,你派点人盯着,如果那些清流文官只是动动嘴皮子,便不要理会,但是不允许他们聚众闹事。”
沈默云心领神会道:“臣遵旨。”
开平帝又对裴越说道:“这回满意了吧?”
言下之意就是要赶他离开,裴越纹丝不动,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臣还有个不情之请。”
“有屁就放!以后你少在朕面前拽这些酸词,明明没正经读过书,偏偏要学那些文人,听着刺耳。”
“臣记住了。陛下,臣想跟您讨一道旨意。”
开平帝见他得寸进尺,便有些恼怒地问道:“什么旨意?”
裴越讨好地笑道:“陛下,臣大姐的婚事根本没几个人知道,了解的人也不敢乱说,譬如沈大人和洛大人,难道他们离开之后会大肆宣扬鲁王殿下的婚事黄了?故此,臣真心觉得陛下不必挂怀。不过臣的大姐太过优秀,难免会有那些狂蜂浪蝶,再加上裴戎和李氏这对父母实在不着调,要是再来一次逼她嫁人,臣真不知道会做出些什么举动……”
“啰嗦!”开平帝朗声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
裴越微微躬身道:“那臣就长话短说,恳请陛下赐一道圣旨,允许我大姐能自己决定婚事。”
开平帝左右看看,桌上的瓷碗方才已经被摔了,一时之间找不到趁手的武器。
“陛下,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怒。”裴越苦笑道。
“赶紧给朕滚蛋,三天之内不想看到你!”
开平帝一声怒喝,随手拿了一本奏章就朝裴越砸了过去。
裴越缩缩脑袋,拱手道:“陛下息怒,臣这就回去。”
说着转身一溜烟跑路。
开平帝骂道:“真是不知所谓!”
沈默云笑道:“这也是因为陛下宽仁,否则哪个臣子敢这样说话。也不知他这颗脑袋里究竟装的是什么,为了一个姐姐就敢消耗自己的功劳,换做旁人恐怕一心只想着自己的爵位和军职。”
洛庭不冷不热地说道:“年少轻狂罢了。”
开平帝心中一动,不过并未如裴越所愿颁下圣旨,自古到今哪有君王会直接插手臣子女儿的婚事,他还不至于荒唐到这种地步。看了一眼神态从容的沈默云,他淡然道:“你找个时间去一趟定国府,警告一下那对夫妇。”
沈默云闻歌知意,微笑道:“是,臣告退。”
开平帝摆摆手,然后对洛庭说道:“洛卿且留下,朕还有事情要问你。”
御书房内终于安静下来,外面站着的宫人们也松了口气。
洛庭神态从容,往旁边走几步捡起那本奏章,然后恭敬地放在皇帝身前的御案上,接着走回自己方才所站的位置。
开平帝缓缓道:“洛卿,朕记得你有一个女儿……”
洛庭怔了怔,略显惊讶地说道:“陛下,臣又不姓裴。”
开平帝失笑道:“朕并非此意,你是松柏一般的君子,更是大梁的股肱之臣,朕怎会让你与天家联姻,让你被朝臣猜忌,那岂不是自毁根基?”
洛庭不解地说道:“臣确实有一个女儿,不知陛下何意?”
开平帝意味深长地说道:“朕自登基以来还从未给臣子指过婚,不过眼下倒是有一个机会,对伱来说也不算轻慢。”
洛庭稍稍一想便醒悟过来,摇头道:“陛下,臣的女儿年纪还小,而且这件事不妥当。”
开平帝问道:“为何?虽然朕将裴越教训得有些狠,但你应该明白,满京都里除了皇子之外,像他这样优秀的年轻人凤毛麟角。”
洛庭道:“据臣所知,中山侯和广平侯的嫡女应该会在不久后定亲。”
开平帝微笑道:“既然还没有定亲那便做不得数,而且你比谷梁更适合做裴越的泰山。”
洛庭心念电转,很快就想明白皇帝这个提议暗含的几层意思,不光是要斩断裴越和谷梁之间的关联,方便以后更加重用,而且还藏着对自己的试探之意。
他平静地说道:“陛下,臣对中山侯确实有些欣赏,这是因为他琢磨出蜂窝煤并且帮助朝廷建立石炭寺。虽然他年少显贵性情冲动,有时行事太过狠辣,可是看在这份功劳的面上,臣不会刻意针对他。这只是在公事上的态度,私下里臣不愿意与他有太多往来,更不可能将女儿许配给他。”
开平帝追问道:“为何?”
洛庭坦然道:“因为他不通文墨。”
开平帝哑然失笑,似乎有些无奈,洛庭不是裴越,像这样铁骨铮铮的文臣,试图用君王的威权强压他低头显然不可能。
一念及此,他略显惋惜地轻叹一声,然后话锋一转道:“洛卿,你觉得朕的几位皇子谁更优秀一些?”
洛庭遽然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