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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龙头雇车也给钱,但是给得比较随心所欲,有时候照价给,有时候多给,有时候不给。今天祝缨在场,小龙头知道祝缨场面事做得一向比较好,也就照实给了价。

果然,他讲定价钱,帮忙把莺莺一条被子裹了装上车,祝缨就给了他钱。

小龙头说:“哪能要您老的钱呢?”两个指头往外推,三个指头往里勾,终究还是接了这个钱,笑眯眯一看,还赚了点差价,乐呵呵地把人给送走了。回头对小江说:“这房子你收拾收拾,准备另租吧。你算是赚着啦,白饶这几天房租。”

租房一般三月起,人都被官府带走了,眼看回不来了,房钱不退,继续租下一个,白得仨月房钱。小龙头对小江恭喜了一回。小江板着脸,对拿了鞋回来的小黑丫头说:“拿回去,一会儿过来给她把包袱收拾了,有人来找包袱就给他们。”

小龙头也不生气,又多往小江身上瞄了两眼,笑嘻嘻地走了。

小江抿紧了唇,鞋也没换,大步走了回去。

小黑丫头把干净的鞋子揣进怀里,开始收拾屋子,很快就打包了两个大包,拖出来放到门口,进去把被子叠了锁进柜子里,反身把房门扣上。又扛着大包回小院儿,把包袱放到杂物间里。回头一看,小江已经换了新的衣服鞋袜,小黑丫头抱了换下来的去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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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边,祝缨坐在车辕上,冷着个脸,车夫不敢搭话,飞快地把车赶到了京兆府门前。跳下车来,恭恭敬敬地说:“小官人,京兆府衙到了。”要去搬凳子给祝缨踩着下来。祝缨微一用力,跳下车来,对门上的李班头说:“叫几个人来,接人了!”

李班头道:“什么人要您亲自送了来?”

祝缨道:“你要不接,我可找别人了。”

李班头还要与她纠缠两句,忽然想起来一件事:“阿也!人找到了吗?!”

祝缨道:“八成是,找个人报给京兆和我们少卿。”

李班头踢了两个衙役:“听着了吗?快去!”

“拿个单架抬进去,再叫他们准备一间静室吧,人不太好。”

“哎哎!”李班头答应着,亲自上前,“小祝大人,厉害了呀。”

祝缨道:“碰巧罢了。”

那边跑出来一堆人,七手八脚的,单架一时不凑手,索性拿了条长凳,把人放长凳上晃晃悠悠地抬了进去。祝缨抬腿跟着他们进了府衙,里面不少人闻讯来围观,李班头挺腰凹肚地:“看什么看?看什么看?都干正事儿去!”

裴清正与范绍基下棋,听了消息之后缓缓落下一子,道:“承德,瞧瞧去?”

范绍基道:“大理寺人才辈出呀。”

裴清矜持地道:“小孩子嘛,腿脚利索罢了。”

两人边走边问来禀报的衙役:“怎么找着的?”

“不知道,小祝大人把人带回来的,看样子不大好,是抬进来的。叫找个郎中。”

范绍基道:“那还不快去?!”

等两人到了安放莺莺的房门外,何京已经然赶到了,拱手说:“二位大人,郎中已然去请了。”

裴清拍拍祝缨的肩膀,大声表扬:“干得不错,不可骄傲。”

“是。”

两人站在门口往里看了看。这是个间单,从门口一眼就能看到底,一张小床,上面一个一动不动的人。裴清问道:“她这是怎么了?”

祝缨道:“当日就有伤,是小番安置的她,后来小番被抓了,没什么人照顾她,就这样了。正在发烧,所以要找个郎中。”

又一会儿,郎中来了,摸一把脉就说:“怎么到现在才瞧病?这般天气,还要捂着伤口!简直胡闹!”又是开汤药,又是开膏药,又要把伤口清洗了再重新裹伤。最后胆子还挺大地说李班头:“京兆府不是已经不动酷刑了吗?还对个小娘子动手?”

李班头没好气地道:“你看那像是我们弄的吗?”

“哦哦,下手这人可真是没个轻重啊,可别再叫他动手了。”这郎中不是吴记那样的药铺出来的,还以为是什么家庭纠纷。娘家、婆家抢人之类。

李班头道:“他已经死了,您就放心吧。”

把郎中给吓了一跳,憋着气去开方子了。

裴清等人看一眼也都退了开去,让郎中不要多礼赶紧医治病人。

何京跟着看了一眼,就低声吩咐:“去,提几个人来认一认,是不是莺莺。”

裴、范二人本要离开又都停了一下,等到提来了五娘、玲玲等人,她们见了一口咬定:“就是莺莺。”五娘更是哭骂:“小贱人,你跑了,害得全家受苦!”何京一摆手,又把她们带走。次后两个强壮的衙役押着小番过来。

李班头道:“你看看,这是谁?!”

小番原本死气沉沉,站在门口第一眼看到床上躺着的人没有认出来,前行两步才看到身形便激动了起来。两个衙役死死压住了他。

何京一摆手:“带走!”

裴清和范绍基对望一眼,点了点头。众人一同去见王云鹤,将找到莺莺、五娘等人辨认、小番的表现等都汇报了。

王云鹤先对裴清说:“大理寺里果然有人才。”裴清谦逊了两句,道:“那咱们先审那个小番?至于莺莺,还是让她将养几天,能说话下地再问话吧。”

莺莺还活着,就必然是关键人物,但情况不对,先养着也没什么。小番的反应显示他至少是有关联的,先审着更是正常。至于养几天、审几天,就听天由命了,反正出去搜寻“仇家”的人还没找够周、马二人的不法证据。而两府有个“找到莺莺”的进展,明天见皇帝的时候也算有个交待了。

王云鹤是个世情通达的人,问祝缨:“就只找到她一个人?她的处境如何?”

祝缨道:“在临河一处屋子里租了个单间儿,小番租的。”

王云鹤又问:“随身还有什么东西?”

祝缨道:“就一间简陋的屋子。”

王云鹤道:“叫人去,把她的东西都搜罗了带来,许有物证。”

裴清笑道:“还是京兆仔细。小祝,你到底是经验少,学着些。”心想,小祝不是这么不仔细的人,为何不把行李一同带了来?

那边李班头向祝缨讨了地址,带了人去取东西不提,这边开始提审小番。

由于何京是个老手,审讯的事就交给他来负责,祝缨、鲍评事陪同。裴清让祝缨:“多学着点儿。”

何京老到之处在于,他敢打。先打一顿,然后再问。小番咬死了:“那是小人家,哪里都去得。也认得莺莺,见到她自然激动。”

何京心里认定是他,只是苦无进一步的证据,他看了祝缨一眼,心道:你要是找到莺莺的时候顺便能从她那边找到一些物证就好啦!

何京却也有另一个突破口:“燕燕呢?!”

是的,莺莺活着,燕燕呢?燕燕还活着的时候就被绑到了床柱上!小番卖尸体的钱却交给了五娘!再有,房子还是小番租的呢!

小番道:“的的不知道!小的确是卖了钱,把钱交给娘了!那一日,小的挂心莺莺,就借着准备东西潜了进去,并没有离开,后来,看到里面声音停了,实在担心就悄悄趴到窗户底下,往里一看,马将军已经死了。小的就走了进去,把莺莺救了出去,后来的事儿,小的就不知道了。”

何京听这小番一回一个花样,就知道他这回恐怕也没有说实话,心道:你等着,看我怎么治你!

他看了一眼祝缨和鲍评事,当时没有发作,只是让人把口供给记下来。又问小番,买尸体的人长的什么样子。小番说:“是个老头儿,给他儿子买的。旁的就不知道了,是周围的口音。”

再审下去,就是“打死我,我也说不出来,因为我根本就不知道”。

何京真就又把他打了一顿,两条腿都打破了,小番只是咬牙死扛。鲍评事低声道:“参军,看来这贼嘴硬得很,打是打不服的,恐怕还要另寻他法。”何京也就住手,命人把小番押了下去,再拿供词上报。

这一回的供词就比之前合理了许多。但是祝缨读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只有王云鹤说:“不要再审了!”

范绍基问道:“这又是为何?”

王云鹤道:“一回给他一点儿消息,他的谎就要编圆了!”他下令,一是医治莺莺,从女人身上容易打开缺口,二是继续找铁证。

裴清道:“燕燕……”

祝缨道:“问过了五娘家的人,燕燕等死那阵儿身边也没个人,没人能证实他是尸体拿出去卖了,又或者是活人被他藏了起来。”

王云鹤也不急,说:“继续查。”

所有人心里几乎已经认定是小番做的了,他认不认倒也问题不大。偷梁换柱这事一旦做下,小番和莺莺就是现成的犯人了。只差他们自己的供词。然而正可借这个理由拖一拖,继续查老马和周游。

两府的人各要再领一事时,李班头那里又从小江处取来了包袱。小江给莺莺把包袱准备好,是预备着莺莺案子了结后能用得上,没料到却被当成了物证被京兆府带走了。非但如此,李班头还带人把那一间屋子里外都搜了个干净,连半个铜板都没找到,也只得感叹一声:“这里是真的干净。”

包袱拿到了京兆府,一样一样地摊开,里面有莺莺一身衣服,小番一身衣服,另只有一把碎银和几串铜钱。他们仔细地研究着这些,裴清对祝缨道:“仔细看,这回不要再漏下什么了。”

祝缨答应一声,等别人把东西都搜过了,扒拉了一下装钱的袋子,算了一下钱数,说:“不对呀,他们就这么点东西?”

何京道:“他得赔一具女尸的钱。”

裴清摇摇头:“连替死鬼都准备好了,钱能不准备?路引能不准备?除非另有其人,否则该有别的准备的。还是再找一找妥当。”

王云鹤道:“再查!查他赁的房子!查五娘家!”

裴清对祝缨道:“你也去。这回一定要仔细。”又低声嘱咐:“先查,怎么往上报,再说。”

祝缨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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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已是后半晌了,众人兵分两路,祝缨又去了五娘家。五娘家整个贴了封条,周围已开始热闹,只此一处一片死寂。揭了封条,祝缨与何京等人走了进去,先从大堂里开始搜起。祝缨道:“先莫乱踩乱翻。”

衙役们道:“放心吧,明白的!”他们也学着祝缨之前的样子,尽量不碰东西,拿手杖一点一点地拨弄。

鲍评事笑着摇头:“徒具其形。”他自有一番门道,仔细搜寻一番,从好几间房子的床底下的地砖下面找到了不少私房钱,又从一些妆台上找到了妓-女们与恩客的书信往来。其中不乏一些京中有名望的人物,又或者世家子弟。有文雅、有粗俗,看得众人挤眉弄眼。

衙役们一样一样给登记了,都说:“这群婊-子倒是会藏。小祝大人说得对,莺莺带的钱是少了些。”

祝缨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她干脆去了五娘的院子,又将五娘的家底给翻了出来。小番住在五娘院子的厢房里,自己住三间,比起妓-女的房间,他这里竟显得十分的简朴。祝缨搜起小番来就没有那么犹豫了,她在小番的房里搜出了若干银钱,不多,又从床柱子里掏出两锭金子,这就比较多了。

衙役们也有样学样,竟让他们从紧贴着抽屉的桌面底下又搜出一个纸袋,摸下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两套男女的身份、路引之类!

祝缨对张班头:“可以呀!”

张班头得意地说漏了嘴:“可不是,背着婆娘藏私房钱那不得……”

嗡,起哄起响了起来。

众人满载而归。

再次回到京兆府,一天又过去了。王云鹤对今天的收获十分满意,道:“看来是早有预谋。则偷窃周某佩刀嫁祸,也是早有谋划的了。”

祝缨道:“本是为了脱身,何必牵扯周某?”

范绍基笑道:“哪有天衣无缝的犯人?”

王云鹤道:“待莺莺能够问话,再审。谁也不许去与小番讲话,将小番单独看押。”

裴清出了京兆府,又是带着两个人去郑府。郑熹这几天一边要设法应付皇帝的垂问,一面要应对钟宜等人的催促,回到家还要给自己亲娘一个交待,见到裴清就问:“如何?”

裴清笑道:“小祝立功,找到了莺莺。这小子可以,又故意漏了点给京兆的人拣便宜。”

郑熹道:“还是不要托大。”

祝缨老老实实地说:“是。”又说今天鲍评事在五娘家也翻到不少东西。鲍评事就说祝缨找到的更重要。

互相吹捧一回,郑熹道:“没几天了,要快,要办成铁案。”

祝缨道:“要证据也就差不多了,只是不知道二人谁是主使。燕燕一条命,小番得抵命。马某的案子,即使他不招,也没什么。”

郑熹道:“那只是捎带。要给陛下一个说得过去的交代。”

祝缨平平板板地说:“如果凶手不是周游,只怕有许多人会有……”

郑熹截口道:“这个不用你操心,我自有安排。”

祝缨不说话了。

裴清道:“已查着一些周游的劣迹了,京兆府那边更重视查周游,这位周将军呐……”他有种深深的遗憾,周游有那样一个父亲,未免就让人对他多了一点期待,谁想子不类父。虎父犬子,连看客都觉得可惜。

郑熹道:“知道了。再辛苦这几日。”

他没有告诉这些人,他已与王云鹤有了默契,这件事儿,大家心里如今都有了底,凶手差不多就是小番了,也许还要加上一个莺莺。但是如何结案,让所有人心中服气,就是另一门艺术了。

王云鹤要趁机再整顿京师风气,这个郑熹也赞成,从周游开刀,当然也可以。把周游的烂事翻一翻,亦可。然而马某也不是白璧无瑕,顶好在结案前做出一个“狗咬狗”、“谁都不是好东西”的物议出来。最后爆出来凶手是小番的时候,物议才不会说“拿个小番来顶周游的罪”,在心理上形成比较大的反差。

无论对上还是对下都有所交待了。至于平级,主要是周游的亲朋,给他脱了罪,也就糊弄了大半。郑熹在心里挑挑拣拣,决定到时候扣下几件周游旁的劣案拿给他们看,当作是自己的人情。

而马某那里,不能太重,也不能太轻,同样要扣一点,这个就让祝缨去交给金良,也是全了南军的脸面。至于禁军,他也有法子对付。

于是他吩咐道:“你们要不动声色地透出几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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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缨头天领了郑熹的吩咐,总觉得有心事。先是这花街的光鲜亮丽之下的各种污秽,又是临河小街的贫苦。她出身既卑且贫,早已看惯了世间的愁苦,然而自从做官以来,满眼是越来越温柔繁华,竟差点忘了世间之苦就在身边,忘了自己的来处。一时之间各种回忆又涌了回来。

暗想:我怎么快要变成周游那样的人了?真当自己是无忧无虑能拿着钱读书玩耍的公子哥儿了?

又想这案子。以她之见,小番固然是害了燕燕的性命,周、马二人也全不无辜,尤其是马,看莺莺的样子,也离身死不远了。然而她又知道,哪怕真的死了,马某也不用为莺莺抵命。

没一个好人,这案查完了,也不过是像甘泽的表妹曹氏一样,案情清楚了,人情却越发糊涂了。

她第二天起得特别早,全家都还没起来,她饭也不吃了,说了一声就先跑了。张仙姑在后面追着:“你忙的什么呀?时辰还没到呢!这是他们大人们上朝,不是你的时辰!”

祝缨早跑没影了!

她堪堪赶在了王云鹤上朝之前,堵住了王云鹤。王云鹤一大早的正准备路上打个瞌睡,冷不丁被祝缨蹿了出来,把他给吓醒了。看清是祝缨,才说:“是你?怎么?有事吗?”

祝缨内心十分的困惑,道:“有件事想请教。”

王云鹤看看祝缨,像是有事不想当着别人问。看看时辰,快马加鞭还来得及,就说:“你说。”

“那个案子。马、周二人……”

王云鹤听个开头就猜到了她要问什么,他对祝缨宽容,乃是因为他也是这么过来的。谁年轻的时候不想弄个丁是丁、卯是卯呢?再长大一点,就有现实告诉你,要和光同尘,可是你又不能全然和进去,因为一点良心竟然还在,还让你不能随波逐流,这就很痛苦了。越聪明的人,接触到的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情就越多!最后哪怕挣扎了出来,有些事情还要绞尽脑汁才能糊个差不多,从夹缝里掏出一点自己想要的“公正”。

他说:“他们该有自己的报应,但不该是为自己没做过的事。”

祝缨道:“只怕报应也……大人,总要依法而断,如果法是恶法呢?”

“那就变法。”

祝缨怔了一下,王云鹤拍拍她的肩膀,说:“好啦,我该上朝去啦。你倒不急的。来,招待三郎去吃早饭,吃完了再去大理寺。”

祝缨塞了一肚皮京兆府的伙食,临走顺手拿油纸又包了一包油煎肉包子带走,把京兆府内的人看得目瞪口呆。斯文的只好说一句:“是真名士自风流啊!”仆人们则直白得多:“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不是外人”吃饱喝足还顺了人家的油煎包子走,到底是年轻,吃得饱了精神也就回来了。祝缨把事情又捋了一遍,心道:管它呢!凡事总要事实清楚了才好说下一篇,我可以睁一眼、闭一眼,但不能叫犯人说我是傻子好糊弄。我只管把事儿弄清楚,先看谁是凶手,再看你们断案的是人是鬼!怕你们不成?

今天,她的任务依旧是跟着裴清办案子,时间已经非常紧了,皇帝那里已经开始倒计时,郑熹倒还是一派从容,裴清也轻松不少。裴清也算是方正之人,同时也看不惯周游这纨绔作派,他愿意配合郑熹的安排。

那一边,王云鹤竟没有对衙役下禁口令,他们查的一些劣迹也同时被宣扬了出去。无论郑熹还是王云鹤,风评上虽有细微的差异,却都是官场上的人精,两人默契地操作下来,京城的风向两天内就渐渐地变了。

早上还是同情马某的,晚上就说“没想到啊,那样的女儿竟有那样一个爹,他死不打紧,丢下家里人怎么过活呢?”

头一天还说“打小没爹教的孩子,能长成那样就不错啦”,第二天就说“成日里呼朋引伴、眠花宿柳,与一群狐朋狗友不学好,也是该吃个教训,看能不能成个人!”

祝缨也照着郑熹的安排,向金良透了一些马某的劣迹。反正这事儿跟她查真凶也不冲突不是?

郑熹自己则将一页供词拿给母亲那位手帕交看,好死不死,正是周游自诉“顺手从妆台上拿的”头面送给玲玲的事,把这位岳母大人气得当时差点顺不过气来。她本意是来问郑熹,怎么会有不好的话流出来的,郑熹道:“我已尽力把更不好看的扣下了。”然后把供词给收了起来,就怕被这位阿姨把供词给抢去扯碎了。

祝缨又去了一次五娘家,在那里耗了一整天,把五娘家重新翻了个底朝天。身边没了同僚、衙役们,她的心更静,竟让她在后院小池塘边的假山里发现了一间小屋子。这小屋子十分隐秘,上面一把铜锁,祝缨起手给它捅开了。

点了盏油灯进去,却发现里面虽有点潮湿,却是有床、有桌、有椅、有妆匣、有被褥,墙上挂着几幅香艳的画儿,想来也是五娘家一处有情趣的地方。假山小室外的小路被打扫过了,里面地上的脚印十分的清晰,一个是小番的,另一个是燕燕的,另有一个是莺莺的。三人竟同时在这里出现过!并且脚印还不算太久。

她在里面搜了一番,很满意地搜到了燕燕留下的痕迹。不错不错,她就是怀疑,既然燕燕起初没有死,必是要藏上一藏的,藏身之处在哪里?现在,她找到了。

她将所有东西都仔细包好,吹了油灯,把小室依旧锁上,出了五娘家,飞奔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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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边,莺莺的病情终于稳定了下来,人也清醒了。

主审依然是何京。

他先不问莺莺,而是把莺莺送回牢里关着,让衙役带着莺莺在五娘家众人面前晃了一圈,尤其嘱咐,要让她与小番“远远地”互相看上一眼,不可走得太近,以免他们有什么暗号串通。

接着便是审莺莺。

莺莺仍然很虚弱,眼睛有点呆,听了何京问话,反应迟缓地苦笑了一下:“大人,妾这样子,您都看到了。马将军……马将军他做过什么,妾也隐瞒不得。妾也许是前生做恶,今生罚来受这般苦。什么时候死了,什么时候就是罪孽赎完了,下辈子也好清清白白地做人了。侥幸活了下来,有朝一日能脱籍,就苟延残喘着罢了。实不敢有非份之想。至于小番,妾实不曾与他合谋。”

她实在太虚弱,夹棍一上,人就昏了,竟是什么也问不出来。

何京命把人泼醒,道:“燕燕替你死了。”

莺莺的脸上一片惨白,话也说不利索了:“她?她不是……已经……死了么……”

何京心头忽地一动,看到莺莺的表情,他又改了说辞,道:“你猜,我们怎么找到的你?”

莺莺的脸色又是一变,何京心里猜着了七、八分。他吸取了教训,命把莺莺先带出去。一个老苍头过来带莺莺走,路上摇头叹息:“小娘子,你见过几个可信的男人?”

莺莺心中一恸。

何京接着提审小番。

小番又改了一番说词道:“其实我是看着凶手的!凶手是个青面的鬼!长头发、青色衣裳!是个女鬼!我不敢说!是她!是她杀了马将军!我认得她,她是隔壁七姑家的阿乐!伺候马将军没几天,就死了!就死了!我就说,阿乐,别害我们,我们也是一般受害的!她倒放了我走!我就带着莺莺走了!后面的事儿,我就不知道了!怕说出来她找我,我就没敢说!”

何京被气笑了,他家里老母、妻子都拜佛,他也信点鬼神报应之说。然而案子审得多了,犯人口中的鬼神之说在他这里已经没什么信誉可言了。他有时候审案,自己也装神弄鬼来着。且祝缨从假山小室里搜出的东西,足以证明小番在编鬼故事。

他又把小番打了顿,并恨京兆府不许用一些特色刑罚。

打完了,先把搜来的路引摔到堂下:“若非早有预谋,怎会有这些东西?”

小番道:“是想与莺莺私奔,可不曾想过谋害人命!”

何京又扔一件,是祝缨从假山小室里搜到的绣着燕燕名字的手帕,上面还有点点血痕。小番的面皮终于动了一动,还说不知。何京再扔一件,却是与女尸头上相仿的绢花,这是燕燕原本配戴的。小番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何京最后又展示了半幅白绢裙子,这裙子上用眉笔写着祷词,乃是燕燕祈求这次能够逃出生天,并且发了宏愿,如果能够活命,一定吃长斋,并且为小番立长生牌位。

便在这时,班头走了进来,说:“那女的,招了。”

小番脸上忽然平静了下来,甚至露出了一点不屑的冷笑。何京也不在意,道:“招什么了?”

“这男的,案发那天,把她带到假山那里藏着,带了原本藏在那里的人走……”

小番的唇抖了一下,嘶哑着声音道:“是我一个人干的。”

何京轻蔑地笑了。

衙役们一齐喝道:“从实招来。”

小番舔了一下唇说:“姓马的总折磨人,我没撒谎,阿乐就是他折磨死的。娘却总说他出手大方,大方,嘿!他又看上了莺莺,燕燕快要死了,我就想,拿燕燕换了莺莺,我想好久了,都准备好了。周游?那也不是个好东西,他不作大恶不过是因为他没那个本事罢了。反正,他杀人放火都有人保着,那就让他背锅么!”

何京皱眉:“说你自己!”

“那天,姓马的又来了,还跟姓周的打了起来,狗咬狗。当晚我就想,得动手了。姓周的喝醉了,我就去偷他的刀出来。姓马的正在发疯,没人敢靠近,更没留意我从后门过去。我杀了他,带走了莺莺。娘先前叫我处理了燕燕,我把她藏在假山那头的小屋里,后来你们都知道了。我杀了姓马的,把莺莺带去假山,换了燕燕,把她俩衣裳换了。”

“燕燕是你杀的?”

小番“嗯”了一声。

何京拿了供状,让小番画了押,将供状拿去给王云鹤看。

王云鹤道:“请大理同来过堂吧。”差不多了,十三天了,是时候给个结果了。鲍评事受命回去请郑熹,等郑熹的时候,何京还感慨燕燕:“竟是位知恩图报的女子,可惜了沦落风尘,一片真心错付给了豺狼。”

郑熹那里也正等着消息,很快,他也便到了京兆府。

两府高坐堂上,互相谦让一番并肩而坐,其余官员各在下面摆了椅子坐着,差役们两行排行。

升堂了!

先把小番提上来,命小番重新招供一遍。一回也是大同小异,只添了一个细节,交给五娘的钱,竟是燕燕的私房钱。五娘让他收拾燕燕的“身后事”,他私扣了一些,拿燕燕的私房钱当卖燕燕尸体的钱交给的五娘。

郑熹道:“周游与你何冤何仇,竟要陷他于牢狱?”

小番直勾勾看着郑熹,道:“你喜欢听狗叫吗?他喜欢听,听不到,就叫我学。嘿!这小畜牲,喜欢看人学畜牲!他上辈子准是个畜牲,这辈子畜牲皮脱了,骨子里还是畜牲。”

王云鹤一拍醒木:“休得胡乱攀扯!女犯莺莺是否同谋?”

小番摇摇头:“她不知道。”

清了清嗓子,命把莺莺带上来。

小番听到莺莺进来,人僵了一下,一路看着莺莺跪到了堂下。

莺莺一直在隔壁候着,一时没想明白为什么,跪下的时候才想清楚,她这是被人给诈了!小番根本没有出卖她,也不会出卖她,竟还有一个男人是可信的!

她仰头看着上面这一排,或整肃、整儒雅、整干练、整俊俏的官员,想控诉他们,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终究是二十余年来的“认命”占了上风:“是我昏了头,看他拿燕燕替了我,竟以为自己能逃出那个地方。你们当我是共犯吧,死就死了吧,我是熬不到脱籍那一天了。”

王云鹤声音低沉地说:“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你们连同类都要戗害!”

小番仰着脸说:“我连你们的同类也害了一个呢!”

张班头当场翻脸,险些没有听令就要动手打他。

王云鹤与郑熹对望一眼,都说:“肃静!”

命二人画了押,王云鹤又要审给小番办路引假证的事儿,郑熹就去琢磨怎么上报这件事了。

到第十四日上,两人就开始结案了。小番与燕燕同是贱籍,这回倒是叫他杀人偿命了。老马是小番所害,更是该斩。周游是无罪开释。

五娘涉嫌买卖尸体,被王云鹤一笔勾了她执掌的权限,命另选“守法”之人掌管她原来的“女儿”们。莺莺是出逃,但是追索了回来。抄的这些妓-女的私房都归还了她们。

另,在办案时又侦得马某、周游不法事若干。马某虽死,仅没收其非法侵占的财物发还苦主。王云鹤另起一本,专门弹劾周游,指他治家不严,使手下管家行不法事,侵夺民田,又有买卖官司等事,弹到必要把周游流放。直骂周游“不肖”。并且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但是看周游这个缺德的样子,恐怕绝他父亲的血食。皇帝如果真的看重他,就该让他长进些,而不是护短。得给他个教训了!

大理寺、京兆府两府都瞧周游不顺眼,两家下了力气去找周游的“不法事”。郑熹是个了解自己皇帝舅舅的人,悄悄给舅舅进言:“要念着他父亲的功劳,让他足衣丰食即可。北军是守护禁中的,这么散漫,带坏了风气,臣担心禁中的安全。这是拿他的时候抄的单子,您过目。连禁军的腰牌他都带去了娼家,这可不好呀!能偷佩刀就能偷腰牌,拿了腰牌的人会干什么,臣不敢想。”

王云鹤则向皇帝进言:“南军、北军,太过和睦了不好。真起了冲突,有了嫌隙,也是不好的。现不如给他们一点事做,让他们都操练起来,免得再为了风月场上的冲突去围京兆府。”

两个人都说到了皇帝很在意的事——自己的安全。

皇帝于是又夺了周游的实职,让他“闭门思过”,把周游的管家们杀的杀、流放的流放,家眷都没为了奴婢。同时命南军、北军加紧操练,免得他们无事生事。一时之间,南、北二军哀号不断,什么意气之争都先放到一边,一边练,一边骂周游与马某。

皇帝的面子算保住了,心情终究不美,对大理寺、京兆府两家不赏不罚,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祝缨重新回到大理寺,郑熹还是让她读书,一如往昔。她的心中只觉得可笑:周游身上还有荫爵,照常拿着俸禄,还有那么大个府邸住着。这不跟她这两年的日子一样么?读书,有钱拿,轻松极了!

我累成条死狗把你从牢里捞出来,你好吃好喝好闯祸,弄了半天,咱俩一样?哦,不你品级还比我高!

然而,她翻遍了律条都没有能够让周游受到更多惩罚的条目,一时气得坐在地上起不来。

她想了一下,抱着律条去问郑熹:“大人,这些条目,能改么?”

郑熹一看她指着八议的条目就笑了:“不要说胡话!这怎么能改呢?不要再想周游啦,他不过是癣疥之疾。你该学做诗了。”

祝缨定定地看了他两眼,垂下眼睑:“哦……”想起来了,郑熹一开始考她的时候,考的就是十恶、八议。

郑熹笑着摇摇头:“要会容人。”

“他也算人?”

“嗯?”

“哦……”祝缨心想,这什么破法?竟不能改?那要怎么办?!等周游造反吗?!

她心里不忿,想了想,又想跑去问王云鹤。才走到京兆府,就见一群人从里面出来,叽叽喳喳——是五娘家的女儿们,她们被开释了。

祝缨远远地看着她们,心道:这又算什么呢?

一个女孩子说:“莺莺,你怎么啦?咱们雇个车吧,我的钱拿回来了。”

祝缨招招手,找了几辆车,付了钱,铜钱叮叮当当地落在车夫粗糙的手掌中,祝缨猛然想:我这是付钱把她们送去哪儿了呀?!

车夫一个劲儿地道谢,赶着车去接女孩子们,女孩子们叽叽喳喳与车夫说话,车夫往这边指了一下,她们都看过来,又是一阵叽叽喳喳,声音十分好听。

祝缨站着看了她们一阵儿,她们竟在车上撩开了帘子向她挥手。

忽然,一个人走近了,祝缨警觉地看过去,竟是陈萌,他们许久未见了。

陈萌道:“才看到像,没想到真的是你。”

祝缨指着他腰间的白带,陈萌道:“就为这事,姨母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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