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议的结果自不必说,赵煜今天当着众族人的面发飙,让人觉得他已经丧失了理智,加上柳莺的存在,族人们只当他是色令智昏了。更何况,小长房出族,全族人都能得到好处,而小长房不出族,他们也不会庇护族人,因此大家都不待见站在小长房那边的赵煜,当场便投票表决,令赵璟正式承袭一族之长的位子,主持宗族事务。至于赵煜,连个族老的位子都没摊上。
赵煜气得破口大骂,甚至还冲上前去要抢各房家主手上的选票,幸好被人拉开了,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赵璟满面通红地跪下来求他:“父亲,请您不要再说了,这里是宗祠,列祖列宗都在堂上看着呢。”赵煜却反而骂他:“孽子!你既然知道列祖列宗都在堂上看着,又怎能做这等不孝之事?!”赵璟垂首默默流泪。
八老太爷冷哼道:“于礼有不孝者三者,谓阿意曲从,陷亲不义,一不孝也。赵璟以大局为重,不肯曲从于你,陷你于不义,这才是大孝之人。你有这样的好儿子,真是祖上烧了高香。别以为你是做老子的,就能为所欲为了。族人们把族长大任交到赵璟手中,是信任他能做好,若他一味愚孝于你,误了宗族大事,这位子还是要换人做的!若你们宗房无人,大不了换个人做族长好了!”
赵煜瞪他:“你们敢?!我们才是宗房!”又冷笑着说:“你们以为帮这孽子夺了我的族长之位,就能将我踢到一边了?做梦!我是他老子,我的话他敢不听?信不信我去官府告他一个忤逆不孝之罪?!”
张氏冷着脸道:“你要告尽管告去,横竖全族的人都会为赵璟作证的,到时候你落得个诬告的罪名,不管有什么下场,可别指望族人去救你!”
赵琇也在旁插嘴道:“煜大伯,你真是糊涂了,你将来还要靠儿孙养活呢,把事情做绝了。难道对你就有好处?”
赵煜愣住,表情狰狞而纠结,他真的非常生气,恨不得把赵璟这个不孝子给当场打死!但赵琇的话也有道理,把儿子打死了,将来他老了靠谁去?虽有孙子,可若他把儿子打死了,孙子还会孝顺他吗?
族人中也有与他交好的,若不是他今天表现失准,人家也不想投票把他的族长之位给捋了。但此刻见他下不了台。还是忍不住去劝他:“你这是何苦?璟哥儿本来就管着宗族事务。你在家做甩手掌柜,一向相安无事的。如今也不过是提前将族长之位给了璟哥儿,于你有何坏处?你照样做你的老太爷,只管在家里享福。再不用操一点心。你从前不是总说,族务繁重,盼着早日摆脱么?如今心想事成,又要折腾什么?难不成真是为了一个通房?小长房自作孽,从前还算计过你,你还要站在他们那边,到底是图什么?”
赵煜满肚子苦水想要向那族人倾诉,但看看周围虎视眈眈的族人们,又闭上嘴了。想了想,才气道:“你们知道什么?我难道是为了一己之私才为小长房说话的么?如今我们这一族人,除了小长房以外,一个官都没有,若遇到外人为难。能指望谁去?如今还要把这唯一一个官往外赶,这是有多傻?!”他暗暗撇了张氏一眼:“便是有老婶子在,她也只是内宅妇人,能管得了外头的事?况且她年纪也大了,还不知能庇护族人多少年呢!”
张氏听得好气又好笑,扭头不去理他。赵玮心有不忿,便道:“煜大伯,小长房那个官也不知是怎么来的,可族里今年又添了两个秀才,说不定什么时候便能出几位进士,那不是比小长房那官要可靠多了么?你指望赵玦来替族里撑腰?这五年里他连祭祖都没回来过,族人遭灾,他也没有过问。头一回打发儿子回来,还是想着祖母与我要被毒害了,赶回来接管家业的。你真能确定,族人遇到难处时,小长房会出手么?”
赵琇也凉凉地道:“他们家连亲兄弟都能下狠手,对族人能亲热到哪里去?”
赵泽猛地抬头:“我说过了,我没杀我弟弟!”
赵琇瞪他:“急什么?心虚么?我说的是你祖父杀了我爹,皇上都下定论了,你有意见?!”
赵泽一噎,恨恨地扭开头去。他当然不敢有意见,他又不是傻子。
劝说赵煜的那位族人见状,盯了赵泽两眼,掩下面上的不以为然,又再劝赵煜:“赶紧消了气,把这事儿了结了吧。你本就不该掺和进来。小长房是自作孽,小二房本来都不跟他们计较了,他们在京城锦衣玉食的,赵玦也做官了,好好过日子不行么?非要派人来下毒手。若不是小二房警觉,真的叫他们算计了,小长房真能逃脱过去?族人们都有眼睛,哪有这么容易受骗?到时候赵玦的官职没了,爵位也没了传承之人,咱们族里又少了一位郡公夫人,那时候才是真真正正无人支撑大局呢。小长房自己拎不清,你何苦把自己折进去呢?既得了美人,不如早日回家去寻乐子去吧。”
赵煜听了,虽然没有立刻点头,但看神色已有几分回转了,赵璟见状都暗暗松了口气。只有柳莺觉得不妙,含泪哀求道:“老爷,您忘了先前答应过大太太的事了么?泽哥儿在这里,可就只能指望您一人了呀!您不能不管他!”
“放肆!”八老太爷板起脸,“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进我们赵家的宗祠?还不赶紧给我滚出去?!”
族人们脸上也满是不以为然,柳莺咬咬牙,想要再求赵煜开口,方才那劝赵煜的族人就说了:“你这丫头好不醒事,没看到你们老爷正为难么?你们小爷既是回乡考试来的,功课才是最要紧的,其他都是小事。是不是被出族了,跟他一个半大孩子有何干系?再委屈,也有他家大人出头。你若是真的顾念主仆旧情,就赶紧先为他寻个落脚之地吧。”
柳莺暗暗瞪他一眼,哪里想到赵煜已经被这族人说服了,虽然面色依然不豫,但不再象方才那样发疯了。他板起脸喝斥儿子:“孽子!你没听见叔叔的话么?你这弟弟刚到家。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还不赶紧回家叫你媳妇收拾院子去?!”
赵璟怔了怔:“父亲?”难不成父亲要把赵泽留在自家住下?他真的老糊涂了么?刚刚全族的人才把赵泽一家出了族,父亲就要公然违背族人的意愿留下赵泽,到底是图什么?赵泽连科举的资格都不一定有,赵玦也不过是个低品级的武官,赵家再不济,也不至于向赵玦卑躬屈膝吧?
赵煜又恼了:“怎么?我是你老子,族长之位叫你夺了去就算了,如今我连留个客人在家里住,都不能了么?!”
赵璟只能咬牙应了。若赵泽只是外客。他确实不能说什么。
八老太爷见状。叹息着摇了摇头。有赵煜这么一个爹在,赵璟就算成了族长,日子也不会好过的,不过总比让赵煜继续留任族长要强百倍。
时间已经不早了。召开此次宗族大会的目的也已达成,赵璟要奉父命赶回家去安排赵泽的住宿,张氏与八老太爷商量一句,便宣布大会解散,各房族人各回各家。
赵琇与哥哥一起,扶着祖母回自家去,还未出院门,就听得赵泽忽然大声道:“我没有杀我弟弟,不管你们怎么说。没做过就是没做过,我问心无愧!”
赵琇冷脸回头,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如果你知道自己做过,还要说这种话,那你就是不折不扣的伪君子;如果你做过了。却忘了这回事,以为自己真没做过,认定别人都在说谎,那你就是个胆小的懦夫,因为你不敢面对事实!你做没做,不是你自己一句话就能决定的,人在做,天在看,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说罢就不再理会他,扶着张氏离开了。
赵泽一脸的失魂落魄,他明明记得自己没有杀过弟弟,可弟弟去世那两天发生的事,他又完全记不起来了。母亲说他那时在生病,病得很重,所以才会记不得发生过什么。可祖母又告诉他,他生病,是弟弟死了以后的事了,没人知道弟弟死的时候,他人在哪里,因为在他身边侍候的人很多都死了,被母亲下令活活打死的,原因是没能好好照顾他,以致他生了病。可他后来再有头疼脑热的,母亲也没再打死过任何丫头婆子……
当时的知情人,母亲还在狱中,坚决否认他杀弟,红绫、青缃、乳母都死了。钱姨娘说,这是他母亲和外祖家的人在杀人灭口。否则红绫这样的忠婢,何必要死呢?
他开始动摇了,难不成他真的做过坏事?
柳莺小声叫他:“泽哥儿?泽哥儿?”
赵泽无精打采地看向她,她咬牙道:“哥儿别慌,你身边还有我们呢。虽说如今我们只能住在宗房,但总有一天会把二房的家业给夺回来的!这本来就该是玦大爷和哥儿的东西,大爷迟早会给他们小二房一个教训!哥儿只要安心读书就好,等日后哥儿考中功名,入阁拜相的,就算小二房有个诰命,也要跪在你面前求饶!”
赵泽皱皱眉头,总觉得柳莺这话有些不对头,但她是祖母牛氏身边得力的人,如今又成了伯祖父赵煜的爱妾,他已经不好再把她当成自家的丫头了,只能闭了嘴不说话。
赵煜热情地拉他回自家宅子去住,还让他别管旁人怎么说:“一切有我呢,别人不敢怠慢你!”
赵泽苦笑,若这位伯祖父真有这么能耐,他们小长房也不会被出族了,他更不会被赶出二房老宅。他真的能指望这位长辈么?
赵琇祖孙一行回了家,在前厅坐下来喝了口茶,都松了口气。赵玮笑说:“一想到小长房已经被我们赶出宗族了,我心头就松了口气,往后再不怕他家算计了。”
张氏道:“不可掉以轻心,他家可没那么好打发,你宗房煜大伯也站在他家那边,天知道会出什么夭蛾子。”又对孙女说:“我知道你不待见你煜大伯,但他有一句话说得也有道理。你在人前太过厉害了,外头人要说嘴的,没得影响了你的名声。”
赵琇满不在乎地道:“我不怕,要是外人知道我厉害,就不会轻易招惹我们家了。我宁可得个厉害的名声,也不要当怯懦得让人欺负的贤淑姑娘。”
张氏一脸无奈地笑了,拿她没办法。
这时,一个婆子在门外禀道:“老夫人,少爷,姑娘,小的有事禀报。”
赵琇忙说:“进来吧,有什么事?”
婆子小心走进屋中,垂手禀报:“回老夫人,少爷,姑娘,方才小的跟姑娘去宗祠,路上被煜大老爷房里的柳莺拦住了,那时有个男的跑出来,告诉众人柳莺的身份。这男人就是陈老三,原是咱们这一房的人,不成想五年前投到小长房去了,如今还胆敢跟着回来!”
“陈老三?”张氏眉头一皱,“你是说……春草的哥哥,珍珠嫂的男人,陈老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