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琇拨动池水,游到靠向窗前的池边,想要听得更真切些。
笛声悠悠,似乎是从东边传来的。而落梅院的东边……是梅林?
那是一支赵琇所不熟悉的曲子,但旋律优美宛转中,似乎又带着一点儿缠绵之意。在这寒冬的夜里,周围寂静无声,越发显得笛声清越。
碧菡忍不住感叹:“这笛子吹得真好听。”碧莲想得多些:“这是谁在吹笛呢?这里可是广平王府的庄子。大晚上的,谁敢吹笛,扰人清梦?”
赵琇趴在池边,笑着道:“不管是谁吹的,泡着温泉听笛子,也是人间享受呢。我觉得这笛声也不是很响嘛,说不定还能有助催眠。”
一曲将尽,笛声幽幽而止,仿佛消散在了空气中,但赵琇却有一种余音绕梁之感,意犹未尽。一阵风吹来,院中的红梅晃了几晃,又洒落了一地的红雪。
碧莲的声音在汤屋另一头响起:“时间差不多了。姑娘,别泡得太久,当心头晕。”
赵琇很快出了汤池,擦干身上的水,换上了干爽洁净的中衣,又套上一件宽大的棉袍,穿上室内穿的柔软舒适的棉鞋,然后就去洗脸漱口。碧菡匆匆擦干水套了衣裳,过来替她擦干头发。她摆摆手:“我是挽起头发才下水的,只湿了一点点,回前头屋里坐一会儿就干了。你赶紧穿好衣裳,别着了凉。”
等碧莲碧菡都穿上了暖和的衣服,她们还要收拾汤屋的残局。虽然明日早上,落梅院里粗使的婆子们自会过来清扫汤屋,但她们的衣裳却不好交给外人收拾。赵琇见她俩开始打干净的泉水预备洗衣裳。便冲她们挥挥手:“我先回去了,你们洗完了记得赶紧回来。那温泉水一放,屋里就会冷下来了,可别冷着自己。”
碧莲笑道:“姑娘放心吧,我们又不是第一次了。倒是姑娘。身上只穿一件袍子,应该赶紧回屋里去才是。”
赵琇笑着出了汤屋,反手替她们关上门,走到玻璃游廊中时,精神顿时一振。
这游廊两侧虽然装上了玻璃窗,将寒风隔绝在外。但为了通风透气,游廊上方每隔十尺就会有一个通风口。夜里风凉,平时不觉得,眼下她独自走在廊中,却能感觉得寒意丝丝从四面八方渗入衣裳。试图钻进她身体里去。幸好她刚从温泉中出来,浑身都暖洋洋的,暂时还不俱寒风侵袭。
但即使如此,她也不敢掉以轻心。她连忙加快了脚步,穿过通道,打算回到温暖的主屋去。
就在这时,有什么东西扑腾扑腾地从围墙的另一面飞了进来,落在种了梅花的那半边院子里。赵琇停下脚步。定睛一看,发现那竟然是一只雪白的鸽子,正踩在铺了一地的红梅花瓣上。一跳一跳地,背后好象带了什么东西。
赵琇有些迟疑地看了那只鸽子几眼,只见它又飞了起来,然后停驻在离她更近的地方,一双明亮的小眼珠盯着她不放,好象在暗示着什么。而这时。她也看得更清楚了,那鸽子背上还真的缚着东西。是根长条形的物体,长度大约有三四寸。有筷子粗细,却不知是什么。
这里是广平王府的温泉庄子。庄上并没有外人。刚才会在梅林里吹笛的人,赵琇隐隐有一个猜想,却不能确定是不是那人。但如今她看到这只鸽子,心里就更笃定了。
高桢葫芦里卖什么药呢?有什么话不能白天当面说,却要在夜里偷偷跑她院子外头吹笛子,又放只鸽子进来送信?
赵琇拢紧了棉袍,左右看看,见无人留意,便小心地打开了通向院子的小门。
门打开的那一刹那,寒风倒灌进游廊里,冻得她大大地打了个冷战。她连忙加快速度,小跑到鸽子面前,迟疑了一下,才伸手去解它背上背的那根东西。鸽子十分乖巧地任由她动作,等东西一解开,它就完成了使命,竟然十分通人性地拍了拍翅膀,重新飞走了。
赵琇立刻拿着东西往回跑,把小门紧紧地关上,然后用最快速度回到西暖阁梢间的卧室内。
大炕已经烧得热烘烘的,她脱去棉袍,缩进被窝里,暖意从身下涌上来,让她不由自主地叹息一声。炕角摆着小炕桌,上头有一盏油灯。赵琇挪了过去,借着灯光,把从鸽子背上解下来的那根东西拿出来看,想找出它有什么机关秘密。
然而,事实却让她失望了。那根东西就象是一根小树枝,一根细木条,上面什么机关秘密都没有,既没有夹层,也没有中空,什么都没有。
赵琇有些赌气地把小树枝丢在炕桌上,觉得这件事如果不是巧合,一定是高桢在故意耍她,否则他这般大阵仗,又是笛子,又是鸽子的,给她送了这根小树枝过来,难道就什么意思都没有?
还是说……吹笛子的人不是他,鸽子也不是他放的?
赵琇正思索着,碧莲碧菡回来了。她们心情非常好,若不是担心会吵到东暖阁那边,说不定已经笑出声来了。
碧菡飞快地上了炕,伸着懒腰就想睡下。碧莲却更细心些,里里外外的烛火都检查过了,各处门窗该上锁的也上了锁,她方才放心拿着灯回来,又去梢间里看赵琇。
赵琇正靠在引枕上生闷气,碧莲过来替她吹熄油灯,瞥见炕桌上的小树枝,疑惑地问:“姑娘打哪儿捡了这荆条回来?若是没用的,我替姑娘扔了吧?”
“荆条?”赵琇猛然坐直了身体,“你说这个是荆条?不是树枝吗?”
碧莲笑道:“姑娘怎么连荆条也认不得了?这是截短了的,又把刺杈给削去了,洗干净外皮,才会变成这个模样的。”
赵琇立刻就想明白了。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来。她重新把荆条抓在手里,对碧莲挥挥手:“你去睡吧,这东西我会收好的。”
碧莲满腹狐疑地吹熄灯走了。赵琇缩进被窝里,手里握着那一小根荆条,偷偷咬着被角笑了。
小样儿。居然叫只鸽子来帮你上演“负荆请罪”的戏码,敢不敢更有诚意一点?!
一夜好眠。第二天清早,赵琇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难道这就是温泉的功效吗?她以前怎么就没想过,临睡前才去泡一泡呢?赵琇立刻决定今晚再泡一回。
她穿戴妥当了,就去东暖阁瞧祖母张氏。见张氏也是一脸的精神翼翼,便笑道:“看来晚上睡前泡温泉,对助眠格外有好处呢。祖母昨晚一定睡得不错吧?”
张氏微笑着点头:“确实不错。”接着有些恍惚:“昨儿晚上我还做梦了呢,梦见从前你祖父在的时候,晚上我们夫妻俩在花园里喝茶吃点心。听小戏子吹笛唱曲儿。你祖父虽然嫌那曲儿不够热闹有趣,但还是耐下心来陪我听了。一眨眼,二十年就过去了。我也有好些年没想起这件事啦。”
赵琇眨眨眼,想起昨儿晚上的笛声,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多嘴的好。
梅姑笑意盈盈地在门外求见,赵琇忙迎了出去:“梅姑今儿来得这么早?难道这时候早饭就做好了?”
梅姑笑道:“早饭还要再等一会儿,小的过来,是给姑娘送花儿来的。”
“送花儿?”赵琇有些疑惑。看向她手中,果然拿的不是装食物的提盒,而是一处草柳编的篮子。里头装着满满一大束的月季花,有大红色的、玫红色的、肉粉色的,鲜鲜艳艳,娇嫩欲滴,不由得又惊又喜。
张氏从东暖阁里出来,看到那一篮子月季也十分惊讶:“怎的好好的送了花来?”
梅姑笑道:“这是花房那边特地叫人送来的。说是昨儿赵姑娘经过花房时,夸他们的月季种得好看。因此他们今日一大早,就特地采了一篮子给赵姑娘送来了。姑娘拿它们插瓶也好。簪在头上也罢,都是极好的,还有香味儿呢。”
赵琇眨了眨眼,想起昨日她压根儿就没跟花房的人说任何话,只有对高桢说了喜欢月季,送花的人除了高桢,再也不可能是别个了。她咬了咬唇,眼珠子一转,没有吭声。
张氏笑着对梅姑说:“这实在是太客气了,她小孩子家懂得什么?见花儿长得好,就随口夸了一句。这样的好花还是该送去王爷与世子跟前才是。”
梅姑笑说:“赵老夫人说笑了,王爷与世子对这些花儿草呀的一向只是平平,倒是从前王妃在时,时常叫人去取。如今花房的人种了好花出来,也没几个人欣赏,不过是王府、庄中各处每日供给,除此之外再没别的用处了,白放着也是可惜。赵姑娘既然喜欢,花房的人也念姑娘的情,这才特地让人送了花来。姑娘只管拿去玩儿吧,不必客气。”
张氏见她这么说,就嘱咐孙女:“回头记得向王爷道谢。”赵琇答应了,命丫头取了一吊钱来,托梅姑带给花房的人,算是打赏。梅姑笑着去了。
赵琇立刻便拎着花篮回了西暖阁,叫碧菡取花瓶来,好将花分插好,送祖母一瓶,送哥哥一瓶,留下两瓶自己赏玩——其实有一瓶她是打算送到高桢那里去的。
张氏不知道,还在笑说:“你自个儿留着就是了。我一个老太婆,还要这么鲜艳的花儿做什么?”
说话间赵玮到了,一进门就看到那一篮月季,笑着夸道:“好漂亮的花儿,这是哪里来的?”
张氏把梅姑说的原委告诉了他,他神情间就有些迟疑。
王府的温泉庄子与自家温泉庄子不同,庄中玻璃花房里出产的花,并非以对外售卖为主,而是要优先供给王府诸位贵人日常使用。上头没有命令,就算花房的花全都浪费了,也不能任由花农们随意处置。花房的人会送这么多开得正好的月季来给妹妹,肯定是王府的主人授意的。而这授意之人会是谁,他简直就不用多想。
高桢这是借花献佛,给妹妹赔礼道歉么?瞧妹妹那么喜欢这些花儿的模样,想必一会儿高桢来赔不是,她肯定立刻就会原谅他了,说不定又会觉得他“很可爱”。
赵玮心中正忿忿,赵琇却笑着向他招手:“哥哥过来呀,你看我插的这几瓶花好不好看?你喜欢哪一瓶?拿回去摆在书房里吧。看书看累了的时候,就抬头看一眼鲜花,心情都会变好呢。”
赵玮勉强笑着在她对面坐下,看着那几瓶漂亮的花,却一点兴致都没有。
张氏已经回东暖阁去了,婆子们送了早饭过来,丫头们正摆盘呢。赵琇见这边屋里只有他们兄妹俩,便压低声音凑近了对赵玮说:“哥哥,我想这花一定是世子叫人送来的。昨儿我夸花房的月季好看时,身边只有他一个,再没旁人知道了。你说他会不会是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就特地送了花来向我赔罪呢?”还派了只小鸽子来向她“负荆请罪”呢,不过那件事她就不必提了。
赵琇的心情很好:“哥哥,一会儿你去寻世子的时候,用不着试探他的想法了。他一定已经不生气了,反而不好意思面对我呢,就想法子暗戳戳地向我赔不是,却又不肯当面直说。他这个性子还真是有趣,对不对?”
赵玮心道:“我就知道会这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