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桢犹豫过后,还是决定粉饰太平,有些事他们父子俩烦恼就够了,赵琇本来就置身事外,建南侯府还需要依靠圣眷立足,又何必将她扯进这潭深水里去?
他对赵琇说:“我与皇长子差不了几岁,从小就常在一块儿读书玩耍,情谊深厚。我受了伤,他还专程出宫来探望过我呢。即使皇后对我不大待见,但皇长子都这么大了,又自小由皇上教养,并不是人云亦云的平庸之辈。他对朝政、对宗室事务,都有自己的看法。你不必担心他会因为皇后的态度,对我们父子产生敌意。他是个性情宽厚的好孩子,即使真有不喜,也不会故意与我们为难的。”
赵琇听了,心下更加安定了。只要皇后对皇帝与未来皇帝不造成巨大影响力,那她的敌意对于广平王与高桢父子俩人来说,不过是毛毛雨,无伤大雅。也许她会影响到一些势利的臣下疏远广平王父子,但那种人对高桢他们而言毫无价值,对高桢更说不上什么影响了。
她笑着对高桢说:“这样实在是太好了。既然皇上和皇长子都对王爷和你态度亲善,那你也多多在他们面前说些好话,尤其是皇长子,你们感情好,可以多见见面,交流一下感情,给他留个好印象。那样即使皇后在儿子们面前拼命说你坏话,只要他本人不以为然,那皇后说再多也是白搭。”
高桢顿了一顿,苦笑着说:“我不住在宫里,跟皇子们见面的机会不多。即使在宫里,也很少遇到。两位皇子如今都住在皇子所。每日要上学,下了课就去坤宁宫见皇后。我跟他们不在一起上学,也不去坤宁宫,偶尔能遇上,也是匆匆见一面。说几句话就完事了。皇后不喜我与他们接触,我几乎没有机会跟皇长子单独说话。”
赵琇听了就觉得奇怪了:“怎么会呢?你常去太后宫里,只要调整一下时间,瞅准皇长子去给太后请安时到,不就行了吗?只要能坐下来说一会儿的话,即使有其他人在场。你们之间也依然可以交流。”
高桢心中有些为难,不知该如何跟赵琇解释。倒是赵琇看着他的脸色,再结合之前听说的消息,猜到了几分:“皇后是不是不让皇长子跟太后多相处?”
高桢苦笑着点头:“她常说皇长子功课要紧,即使皇长子经常去慈宁宫给皇祖母请安。也待不了多久。皇祖母如今也有几分恼怒,迁怒到两位皇子身上,对他们也比先前冷淡了些。”
赵琇心里不由得喊了一声糟糕。皇后与太后之间的矛盾,还有皇后对广平王父子的不满,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太后对长子长孙的偏爱引起的。如今皇后耍小脾气,太后怎么也跟着耍了呢?她对两位皇子冷淡不要紧,可要是因此引起后者的不满,这份仇恨还不得落到高桢父子头上?
赵琇给高桢提了个建议:“这样不太好吧?既然太后疼爱你这个孙子。那她想必也愿意听你的劝。你不如劝劝太后,对皇子们好一些,亲切一些。皇后是皇后。皇子们都是太后的孙子,是她血脉的延续,不要搞连坐嘛。如果太后能够拉拢住孙子们的心,哪怕只有皇长子一人呢,对你们父子的将来都是有好处的。现在是皇后在没事找事,太后跟王爷。还有你,算是一边的。皇上……暂时中立,皇长子看来也象是中立的。可别因为太后迁怒,就把中立的人给逼到皇后那边去了,那样不是更糟糕了吗?”
高桢想了想:“这个倒是不难。其实就算你不提,我也打算劝一劝皇祖母的。皇长子其实对她很孝顺,她老人家若是继续迁怒下去,未免伤了皇长子的心,父王与我看了,也会觉得不好受的。我们父子从来就没想过要争什么,皇上夫妻的猜忌,已经够让人难受的了,实在没必要再给父王和我添几个对头。”
赵琇盯住了他,一句话也没说。高桢疑惑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他好象说漏嘴了。
赵琇抿了抿唇,神情严肃:“你从没告诉过我,皇上对你们也有猜忌之心。”这样一来,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高桢哑口无言,默了一默,他才道:“我不想你跟着担心。况且我父王始终坚信,皇上只是有几分猜忌而已。横竖我们父子没有旁的心思,也没兴趣争权夺利,他再如何猜忌,也碍不着我们。”
赵琇盯着他问:“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没道理啊!是受了皇后的枕边风影响?还是真的觉得王爷会抢走他的皇位?如果是跟皇后一样,在意以前曾有人提过让他为君,立你为储的事,难道他不知道现在他自己才是皇帝吗?他大权在握,想立谁为储就立谁为储,不愿意立你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有什么好猜忌的?”
高桢也觉得无法理解,他心中更多的是被信任的亲人背叛的怒火:“我也不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如果我们父子当真有异心,当初我就不会冒着性命危险将他从重重包围中救出,我父王也不会呕心沥血地留在宫里为他稳定大局,甚至不能见我母妃最后一面。我们父子如今什么都没要,安份做个闲散宗室,生怕有任何妨碍到他的地方,结果他心里居然还猜忌起我们来了!但凡他有心护着我们一些,皇后也不敢如此猖狂!父王至今还在为他着想,一再想要说服我相信,皇上对我们没有敌意,可我又怎么能信他?!如今我也不想多说什么,只要他还要名声,就不能对我们下手。我只要他继续让我父王维持一个王爷该有的体面就行了,至于我自己,我什么都不在乎,他总不能要了我的性命去!”
赵琇紧张地抓住他的袖子:“你先冷静一点,这种想法要不得。产生了问题,就要想办法去解决。你们分明没有异心。他为什么要猜忌?我们要找出原因,然后对症下药。即使无法完全消除他的猜忌,也不能让他再表现出来了。”
高桢稍微冷静了些:“要如何对症下药呢?他见到父王与我,依然态度亲切,若不是他的一些旨意暴露了他内心的想法。我还没察觉到他的险恶用心呢。”
赵琇也觉得非常为难。总不能找人在皇帝面前提醒他,当初他能登基为帝,广平王父子出了多大的力吧?有时候皇帝这种人,就是这么麻烦,明明你对他有恩,却又不能明说出来。因为那会显得你在挟恩图报。身为臣下有这种想法,皇帝只会觉得更讨厌。就象是当年,明明赵家老郡公一力将先帝捧上了皇帝宝座,但先帝被女人几句话就说昏了头,似乎忘了这一点。迟迟不肯将建南侯的爵位还给赵家嫡支的独子赵玮,可赵家人却不能到他面前去抱怨,只能默默等待着,有朝一日他会想起赵家,赵玮也长大了,没有了拖延还爵的借口,那个爵位还能回到赵家来。
赵家也曾救过今上,为他平安登基立下过汗马功劳。可是赵玮得到的只是原本就应该属于他的爵位、府第和家产,想要入朝还得先考科举,考中了举人才能为亡父挣来一个追封。至于以后能在朝中任什么职位。还要继续听今上的安排,不能有任何的不满。赵家人能说什么呢?什么都不能说。因为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张氏还觉得,能得到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已经是皇恩浩荡了。
建南侯府如此,广平王府也不例外。即使他们是皇帝的至亲,但是在那之前。他们先是皇帝的臣子。
赵琇咬咬牙,心一横。就问高桢:“你现在是个什么想法呢?如果皇帝不再猜忌你的话,你会为他奉献忠诚吗?也就是说,你会心甘情愿为他效力吗?”
高桢问:“什么叫心甘情愿为他效力?我早就知道父王与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坐上那个位子了。我知道这一句的时候,他还没坐上储君的位子呢。若有半点不甘心,我又怎会助父王将他推上储位,又救他出险境,再辅佐他登基为帝呢?可他的做法太伤人心!以后我会向他俯首称臣,但要想我真心为他效命,那是不可能了。横竖我不过是个闲散宗室,自过我自己的自在日子,权势利禄又与我何干?我想……这样的我会更让他放心吧?”
赵琇拍手:“好,那事情就好办了。你们想个法子向他表一表忠心吧,最好有旁观者看见,比如比较公正的老臣重臣什么的,最好有皇长子在。又或者……你们直接向他建议,早日立皇长子为储?注意,是要明确提出立皇长子,而不是泛泛地提立储。这是向皇长子示好,也是在向皇后表示,她过去想多了。同时,你们也是在向朝廷上下表明自己的立场,顺便表示自己没有异心。等皇储立下,又还有谁能猜疑你们父子呢?”
高桢若有所思:“这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只是……父王曾经说过,他不想插手立储之事。只要皇帝不问,他就不会轻涉朝政,更何况是如此重大的国事?”
赵琇有些不以为然:“事情已经连累到你们父子的处境了,何必再沉默下去?如果王爷不方便,那你去好了。就算皇帝不高兴,也不过是你年轻气盛罢了。况且你所提的是再正当不过的要求,皇帝顶多就是明言要多拖几年再立储,却不会因此就罚你的,那等于是向外界传达一个信息——他对皇长子不满,不打算立皇长子为储,所以才会惩罚提议的人。”
高桢淡淡一笑:“那是不可能的。只要皇长子能平安长大,那储位就只会属于他,我非常确信这一点。我去提这件事,确实比父王要合适,比其他任何人都合适。我还可以说服皇祖母去跟他提,然后在劝说皇祖母时,让皇长子听见。”
他转向赵琇,露出了微笑,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赵妹妹,谢谢你,你给我出了个好主意。若是事情能顺利完成,我们父子不但能摆脱如今的尴尬境地,还能保得未来数十年的富贵,日后只要我们行事谨慎,就再也没有什么可忧愁的了。”
赵琇双颊一红,低下头:“我就是随口一说,能不能成事,还得看你们的安排呢。你且别谢我,先去问过王爷再说吧。王爷睿智,总比我们两个政治菜鸟要想得更周到。”
高桢有些迷惑:“什么鸟?”
赵琇忍笑,轻轻将手抽了回来,起身走开两步,才回头嫣然一笑:“出来很久了,我该回去了,你可别露了馅,叫长辈们知道我们在此私聊了这么久。要是你害我被祖母责怪,我会生气的!”说罢翩然而去。
高桢看着她飞扬的裙摆,有些晃神,等回过神来,她已经转过了拐角,消失在翠竹丛后了。他暗叫一声可惜,但想到方才与赵琇的一番交谈,又很快振作起精神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