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平王的船队离了扬州,没多久就到了瓜洲渡口,横穿江面到了镇江。到了镇江,早有上海的官员与嘉定的宗室在此等候,船队也要准备一分为二了。
广平王继续坐着大船,带领两位副使与一干随行人员,沿长江出海口前往上海。他们此行是为验收海傍大坝而来,还有什么比坐船从海上走一趟更能直观全面地观察到这项工程的成果呢?至于张氏与赵琇等人,则要另外换船,沿河道继续往奉贤进发了。赵玮要跟在广平王身边履行职责,是不可能陪在祖母与妹妹身边的。张氏与赵琇打算先回老家,做好祭祖和过年的准备,等赵玮办完了公务,再回来团聚。
老宅的管家王双福早早就收到了信,带了仆从驾驶家中的船前来镇江迎接主人了。张氏与赵琇提前打包好行李,在广平王与赵玮、曾侍郎接见宗室与官员的时候,从船的另一边上了岸。王双福立时就迎上去,命随行的仆从在前面领路,带着汪福来等人转移到自家的船上,他自己则上前给张氏与赵琇行礼:“请老夫人安,请姑娘安。老夫人和姑娘这一路可安好?”
张氏见了他,心情也很好:“一路上都好,跟着王爷,比起当年南下可要舒服多了。家里一切都好么?你打发几个人来接就是了,怎的还亲自过来?你来了,家里那一大摊子事儿可交给谁呢?”
王双福连忙笑道:“家里事务都已安排好了,还有宗房大奶奶帮着照看,小的离开几日也不打紧。小的已有两年没见过侯爷与姑娘了,心里实在想念得紧。知道老夫人、侯爷与姑娘不日便到,哪里还坐得住呢?自然是赶紧过来相迎的。”
赵琇笑眯眯地。挽着张氏的手也不说话。王双福两年不见,嘴巴倒是甜了许多,人也胖了两圈呢。回头到了老家,安顿下来,她可得好好查查账不可。
大概是张氏面上有倦色,王双福又道:“老夫人与姑娘舟车劳顿,想必已是乏了。六房珲老爷在码头附近有一处干净的院子。如今正空着。小的想着老夫人与姑娘上岸后必然疲倦。正需要一处房舍歇息,便向珲老爷借了院子,已是打扫干净。老夫人与姑娘不妨过去略歇一歇脚?”
张氏有些心动。就对孙女说:“这样也好,你哥哥那边一时半会儿还不能完事呢,等那边闲了,才能过来与我们道别。横竖已经到了镇江。坐船回家就是几天的事,也不必急于一时。坐了这么久的船。我骨头都酸了,正想要脚踏实地,好好活动一下腰腿呢。”
赵琇犹豫了一下,忍不住回头看看主船的方向。只隐约瞧见敞厅里人头涌涌,却看不见广平王、高桢与赵玮的脸。她有些担心,一会儿广平王他们直接就开船出发了。最多让赵玮过来道一声别,高桢却未必会来。等她回了奉贤。高桢自去陪伴广平王巡视海傍大坝,巡完了就会回嘉定过年,不可能到奉贤来的。那就意味着,她今日与高桢一别,说不定就要再过两三个月,才能在回程的时候见到他了。赵琇便有些犹豫,想着分别是不可避免的了,但好歹在分别前多见他一面。
正犹豫着,她忽然瞧见主船的敞厅一侧走出了一个人,遥遥望了过来。那身影十分熟悉,不是高桢又是谁?她立刻打起了精神,眼中迸发出喜色。
高桢似乎也看到她了,远远地笑了一笑,又拱手为礼,鞠了一躬。赵琇心想他莫非是在向我告别?就听到身旁张氏笑道:“世子怎么出来了?这是在向我们行礼么?真是知礼的好孩子。”赵琇咬了咬唇,偷偷看了祖母一眼,便冲着高桢的方向还了一礼。
高桢瞧见了,似乎挺高兴,又转身回了敞厅,不一会儿便拉了赵玮出来。赵玮瞧见祖母与妹妹在岸上,连忙跟高桢说了句话,便跑着下了船。
张氏一把拉住他:“你这孩子,那是在船上,怎的不好好走路?急什么呢?”
赵玮不好意思地笑笑:“王爷打算马上就出发,连饭也在船上吃。孙儿想着来不及了,只能赶来跟祖母、妹妹道一声别。等年前办完了公务,孙儿再回老家见祖母。”
张氏正色道:“你有职责在身,自然是以公务为重。这是你头一回为朝廷办事,虽然你年纪小,顶头上司又是熟悉的长辈,却不可轻忽,需得认真谨慎行事,少说多看,谦逊待人,多向别人请教。若你仗着自己是个侯爷,王爷又和气,便只顾自己快活,不肯实心任事,我是绝不会答应的!”
赵玮忙道:“孙儿不敢,孙儿并不是那样的人,祖母不必担心。”
张氏自然也知道孙子不是那样的人,不过放心不下,多嘱咐一句罢了,又担心他只带着几名随从在外,没了祖母妹妹就近照顾,会吃不好睡不好,或是不慎感染风寒,就忍不住多唠叨了几句。赵琇看到赵玮脸上一片尴尬,连忙笑着为哥哥解围:“祖母,哥哥不是小孩子了,身边也有几个妥当人侍候,哪里就受苦了呢?您别再啰嗦了,我瞧船上的人似乎都在等哥哥呢,别耽误了哥哥的正事。”
张氏一听,连忙住了嘴。
这时高桢也走了过来,悄悄多看了赵琇两眼,方才对张氏道:“赵老夫人别担心,玮哥会照顾好自己的,再说,还有我呢。我最会照顾人,绝不会叫玮哥冷着饿着了。”
高桢照顾目盲的父亲广平王已久,确实很有经验。张氏信他,心里就不好意思了:“叫世子见笑了,他虽然已经出仕,在我看来还是个孩子呢。孩子要远离,做长辈的难免放心不下,才忍不住啰嗦了。”
高桢笑道:“老夫人一片慈爱之心,怎会是啰嗦呢?父王与我出京时,皇祖母何尝不是如此?天下祖母、母亲们的心。大抵都是一样的。老夫人若是放心不下玮哥,隔上三五日捎封信来就是。玮哥与我父王在一处,每日到哪里都不是秘密,家人一打听就知道了,想要把信递上船,也不是难事。我一会儿就吩咐下去,叫他们别拦着送信的人。”
张氏大喜:“那真是太好了。多谢世子!”
高桢笑着摆手。又悄悄看了赵琇一眼,深吸一口气,笑道:“江南虽比京城暖和。腊月里也冷得紧。赵妹妹要多保重身体,千万别累着了。一路舟车劳顿,若是便宜,不如先歇一歇再赶路?随行带的药材或成药有什么不足。镇江也是一处繁华大城,城中货物应有尽有。采买齐全了,路上要用时也方便些。”
赵琇心下嘭嘭直跳,只不过勉强维持住镇定:“多谢世子哥哥提醒了,我会注意身体的。你……你也要多保重。王爷还要指望你照顾呢。可别把自己累坏了。”
高桢笑着点头应下了。
赵玮看看妹妹,再看看好友,忍不住清了清嗓子。干巴巴地说:“船上的人大概等急了,我们回去吧?”
高桢也不再反对。向张氏告了别,又冲赵琇笑笑:“赵妹妹,回头再见了。”赵琇抿着唇再行了一礼:“世子哥哥再见。”高桢便微笑着转身离开。
赵玮幽怨地看了妹妹一眼,再次向祖母与妹妹道了别,跟着高桢上船去了。不一会儿,主船再次启航,驶入江心,直往东面入海口驶去。许多随行船只也很快跟上。
船队离得远了,码头上的官员开始收拾善后,帷幕也要撤了,被堵在外头的百姓即将涌上码头。王双福忙请张氏与赵琇移步,赵琇只能一步三回头,望着远去的船队,登上了马车。在马车里才坐下,她又忍不住掀起窗帘去看,直到再也见不到船队的影子为止。
张氏叹了口气:“这会子都腊月初三了,你哥哥在除夕前一定能回家的,日子一晃就会过去,何必如此不舍?”
赵琇有些心虚,羞涩地朝她笑了笑,放下了车帘。
她们在六房的宅子里歇了一晚上。那宅子果然干净整洁,虽比不得建南侯府,却也比船上宽敞多了。祖孙俩在船上住了这么久,虽然大船稳,却还是能感觉到水面波浪起伏的。如今脚踩实地,她们竟有一种地面仍旧在起伏不定的错觉,都有些不适应了。
第二日她们坐上了自家的大船。这是在运河上走的船只,自然要比广平王的大船小得多,舱房窄小,只够坐卧,吃饭看书还罢了,想要在船上习字练画却是不能了。赵琇只能收起笔墨,改而做起针线,一边陪着张氏说话,一边抽空向王双福问起这两年老家的变化。
赵玮赵琇兄妹将太子与广平王世子平安送回京中,破坏了颖王的计划,间接平定大局,重得爵位,事情早在家乡传开了。与京中那些清高的书香世宦人家瞧不起勋贵不同,赵玮这位新任建南侯,在江南得的都是好名声。
一来建南侯府虽出身江南,却从老郡公得势开始,便少回家乡,乡民只听说过侯府势大,却没什么直观认识,侯府子弟也没有仗势欺人、鱼肉乡里的机会,因此本地百姓对建南侯府的印象都还不错,连隔辈的赵玮都能受惠。
二来赵玦一房人昔日在京中四处散播谣言,中伤小二房,却对老家一带影响不大。受益于张氏的善名,他们祖孙在江南的名声一向是很好的。
三来则是因为赵玮自小在奉贤长大,读书科举,同窗、同年无数,人人都知道他是少年才子,谦逊和气,不象京中诸人对他了解不深。大家知道他袭了爵,依然将他视作读书人,不会觉得他与那些以军功得爵的武人是一路,反而认为他有救驾之功,拨乱反正,是正派读书人的榜样呢。他又有师长同窗在此,个个都以他为荣,替他扬了名声。即使有人说几句酸话,也有人主动替他挡下了。
得益于此,赵玮在江南名声好,连带着赵氏一族也受惠了。听说如今赵家子弟要下场参加科举,报名时办手续都比旁人利索快捷些,官府的人个个都笑脸相迎,不等他们开口,就已替他们将事情办好了。从前那些为难赵家人、或是意图侵吞赵氏族人产业的小人,亦早早换了嘴脸。
赵氏族人们经历过低谷,如今也不会因为乍然富贵就忘了根本。三房主持着开了族学,族中每家每户都将孩子送去读书,平日行事也很注意分寸,不愿意叫人抓住任何把柄,败坏了家族名声呢。就连六房做生意,也少了奸滑,多了规矩,反而因此得了实诚的好名声。
赵琇听了高兴:“这么说来,老家一切都好了?若真是事事省心,我们这个年可就过得轻松了。”
王双福神秘地笑了一笑:“族中一切都好,只有一个人不太好。”
赵琇疑惑了:“谁不好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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