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山伯夫人这一晕,就晕了整整一天。等她醒过来时,紧跟着又病了,有气无力地躺倒在床上,面色苍白,什么事都不想管,什么话都不想说。
丘媛来看她,方才坐下,张口叫得一声“母亲”,还没说别的,就先拿帕子捂了嘴嘤嘤哭起来。
眉山伯夫人看着整个人憔悴了许多的女儿,想起她不幸的命运,也忍不住落下泪来,哽咽道:“我从前说什么来着?有些事是不能强求的。硬是强求不该自己得的东西,只会给自己带来坏处。”
丘媛哭道:“母亲!女儿不甘心!女儿本来都有一只脚迈进宫廷了,皇后娘娘答应了的!只差皇上点头,女儿就是皇妃了,所有亲友都知道,全京城的人都知道!皇上为什么就是不肯点头呢?女儿哪里比不上别人了?”
眉山伯夫人闭了眼:“到得今天,你再说这样的话,又有什么用?皇上若是有意于你,太后若是看得上你,宫中早有旨意来召你晋见了。如今连后廊下张主事的女儿都进过一回宫了,你却一点儿信都没有,可见你往日那点想头已是不成了。你赶紧打消了那念头吧,先在家里安心待两年,等事情过去,母亲再想法子托人在太后娘娘面前说情,讨一个许你自主婚姻的恩典回来。到时候母亲会帮你看一户好人家,不叫你受委屈的。”
丘媛咬着唇流泪不语,但看她的表情,显然还是不想认命的意思。
她怎能认命?她只差一步就成了凤凰,如今却是落魄得不如一只鸡。连亲友都对她冷嘲热讽的,外头的人还不知怎么笑话她呢。她本来是人人称赞的大家闺秀。什么坏事都没做过,怎的就落到了这个田地?若她认命,这辈子就都得背负着骂名了,叫她如何甘心?
眉山伯夫人见状火了:“你还要怎样?!一家子都为你误了前程,你还不足?!那是九五至尊!不是你可以肖想的!皇上不要你,你还做什么白日梦?若真惹恼了皇上,我们一家人连性命都没了。你又有什么好下场?!我从小是怎么教你的?你从前何曾有过这等妄念?怎的如今大了。反而越发不懂事起来?!”
丘媛被母亲的怒火吓了一大跳,哭得更厉害了,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女儿……女儿自知进宫无望。可是……可是又不是没有别的出路,祖母说……”
眉山伯夫人把脸色一沉:“你祖母说什么?别告诉我,连你也昏了头,想要给广平王做侧妃了?我告诉你。你娘我丢不起这个脸!你爹也丢不起这个脸!你若当真敢去出这个头,你也别再认我这个母亲了!”
丘媛哭道:“为什么?就算是侧妃又如何?上头没有正妃在。跟继妃有什么两样?不过是名份上差着些,只要我生下了儿子,日后不也一样是大好前程么?”
眉山伯夫人气道:“你把人都当成是傻子了?从前你想要嫁给广平王世子,母亲又不是没帮你往宫里递过话。知道这事儿的人就算不多,也绝不会少。你如今又想给广平王做侧妃,叫人知道了。我们丘家上下还有什么脸面见人?我宁可把你嫁给一个家世不显的地方官家子弟,也好过一辈子叫人指指点点!”
丘媛扑通一声在她床前跪下了:“母亲。您是我亲娘,就当是为我着想一回吧!难不成您真要眼睁睁看着女儿一辈子嫁不出去?就凭宫里如今对咱们家的态度,就算您日后托人到太后面前去求情,太后也未必会饶了女儿,那时候女儿该怎么办?若是太后心狠一些,直接把女儿赐给一个不成器的宗室子弟,那女儿又该怎么办?退一万步说,太后若是真个饶了女儿,女儿能嫁给别人了,母亲又怎知那家人知道女儿的事之后,不会看不起女儿?到时候女儿的日子只会比如今更惨!与其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倒不如我们自己再拼一拼,若是上天垂怜,兴许前面就有锦绣前程等着女儿了。若是上天不愿庇佑女儿,再差,也不过就是如今这样而已。母亲,您就帮女儿这一回吧!”
眉山伯夫人只觉得心如刀绞,但她没有失去理智,只吩咐旁人:“把二姑娘送回她院子去。”
丫头们只能硬着头皮来扶丘媛,丘媛哭得更厉害了,不停地大声哀求着母亲,眉山伯夫人只当没听见,闭着双眼转过头去,不看女儿的样子。
丘媛被拖回了自家院子,伏在床上大哭一场,又想去祖母处讨个主意。可她身边的人早就得了眉山伯夫人的吩咐,不肯放她出院门,还是丘太夫人打发了大丫头来看她一回,她才安静下来了。
眉山伯夫人那边还病着,听得丫头们回报女儿的情形,还是挺心疼的。等到长子丘惠权之妻丘大奶奶来了,她便让儿媳去给女儿送些其爱吃的点心。
丘大奶奶对这个小姑子其实也只是平平,不过她素来做足表面功夫,无论心里怎么想,既领了婆婆的法旨,自然要照做。到了丘媛面前,她也是温言相劝:“妹妹想要做成的事,实在难办。不是婆婆不肯帮你,实在是婆婆也无能为力。若是力所能及的,婆婆早就去做了,又怎会病倒在床上难过?还不是为了妹妹么?”
丘媛咬着牙道:“进不了宫就算了,当初是皇后应的我,可如今皇后自身都难保了,能派什么用场?我早知进宫是不成的了,可广平王府那边,父亲和母亲明明是有办法的,却不肯帮我,就因为嫌弃那侧妃的名头不好听。他们若是真心为我着想,就不会在乎这点虚名了。如今我没法嫁人,说出去还不是有损丘家的名声?大嫂也不必劝我了,我心里清楚,只能怨自己命苦罢了!”
丘大奶奶心下惊讶,原本还当丘媛一心要进宫为妃呢。原来已经改了主意?难不成真是叫丘太夫人给说服的?她平日听着太婆婆的异想天开,心里还当是笑话,怎的听丘媛这意思,还真有门路?
她便问丘媛:“广平王府那边,公公婆婆哪有什么办法?皇后早有言在先,除非太后或是皇上松口,否则世上有谁敢娶你?哪怕是广平王。也不会这么做吧?”
丘媛冷笑:“广平王也是太后的亲生儿子。他若想要娶谁家女儿,只要他开口,太后还能驳回么?况且我又不真的是皇上的女人。就凭我的出身。要嫁进广平王府,自然只有正妃之位才配得上我。到得那一日,还有谁会没有眼色地提皇后说过什么话?”
丘大奶奶觉得小姑子大概是魔怔了:“妹妹,广平王怎会向太后开这个口?你莫不是糊涂了吧?”
丘媛瞥了大嫂一眼。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知道父亲和母亲有这个门路,只是事关重大。不好告诉大嫂了。”
丘大奶奶眉头一皱,心里觉得有些不妙,她胡乱跟丘媛说了几句话,便寻借口离开了。回到自己院里想了想,就命人将丘惠权请了回来,将丘媛说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又问:“公公婆婆那里,莫非真有什么门路?大爷可得防着些。无论是不是有门路,都别叫妹妹钻了空子,省得日后闹将起来,咱们家就更没法见人了。”
丘惠权的脸色有些难看,他勉强笑着对妻子点点头:“我省得了,奶奶放心吧,那不过是小丫头心有不甘,随口乱说罢了。”
但他背过身,脸色就阴沉下来。他出门就直接去了书房,叫了心腹家人来,问丘媛身边侍候的人最近有些什么动静,还顺便打听了一下,丘太夫人那边的下人近日有什么动静。得知结果后,丘惠权就立刻来寻眉山伯夫人。
眉山伯夫人听完长子的话后,脸色都白了,几乎没当场再晕过去一回。
原来丘媛与丘太夫人早有默契,并不是只跑到她面前哭求一场而已。当初为着谋求广平王世子这门婚事,眉山伯夫妻下了先手,在广平王府的属官里头,事先埋了一颗钉子。原不过是想要找个人在广平王父子面前多说说丘媛与丘家的好话罢了,只是从没派上过用场。这事儿丘太夫人是知情的,如今眼见着广平王要纳侧妃了,孙女丘媛的婚事却没了希望,就打起了这颗钉子的主意。
皇帝与皇子都住在皇宫大内,想要打偏门主意,实在太难了。但广平王眼下却在城外的温泉庄子上休养,只要打通了门路,并不是全无机会与他接触。丘太夫人私下命人给那颗钉子送了信,约人见面,想要让孙女再一次攀龙附凤。无论最后中招的是广平王还是广平王世子,反正总不会让孙女嫁不出去就是了。皇家为了保住脸面,肯定会给丘媛一个过得去的名份。
丘太夫人甚至还想过,如果条件允许,索性就将目标直接定为广平王世子。横竖世子高桢如今还不曾娶妻,就算有个指婚的未婚妻,也不是没法把人挤下去,实在挤不走人,大不了在建南侯府千金之下做个二房就是了。日后的宠爱,子嗣,世子位,还有的是办法去争呢。
眉山伯夫人喘着粗气,沉默了半晌才对长子说:“若真叫她们做成了这件事,你父亲肯定会乐见其成的,到时候要承受恶果的,就是你了。”
丘惠权心情沉重地点头,他曾在御前当差多年,也在广平王身边待过,知道他们兄弟二人都最恨被人算计。如果丘媛最后真的成了事,也不可能得到什么好处,说不定还未嫁进广平王府,就先“病逝”了,眉山伯府的其他人却要为她承担贵人们的怒火。眉山伯赋闲多时,也没什么要紧,丘惠友本就是个闲人,最终受害最深的,还是他这个本来前程大好的嫡长子。
丘惠权咬咬牙,下了决心:“儿子会去向广平王世子赔罪。”只要断了祖母与妹妹的门路,她们两个宅门女子,也做不出什么事来。
眉山伯夫人叹了口气:“日后……绝不能受你祖母和父亲的摆布!”又有些哽咽,“明儿就把你妹妹送到家庵里去吧,叫她去念两年经,只当是为你祖母祈福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