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内外的喧嚣还依旧在耳边回响,灯火通达、车马辗转,挑担扛毡小贩拥挤在书院的石路小径上,蹴鞠赛的热潮还未曾褪去,不少孩童溜到场中来围观刚才蹴鞠的球员,表露一下崇拜的心情,或者是趁这个空当踩踩绿茵场上的软草,感受一下来自四面八方的恢弘气势,有玩伴就在场地边坐下一起哄笑吐舌头,这一切……在人流涌动的背景下显得温暖而又和谐。
苏进和高俅一行人此时则是在接受徽宗特派的观摩团们的考验,无非是例行公事的让他们谈谈推广新蹴鞠的理由,虽然有些程式化,但这是必须要走、并且要转化为书面折子的必然要求。
“这位苏郎君继承苏老员外衣钵,当真是可喜可贺,还望今后能为我大宋百姓谋更多的好福利才是~~”
枢密院的几个挂闲职的老头抚须而笑,虽然有倚老卖老的嫌疑,但总归是一番顺耳的和气话,苏进也好、高俅也好,这时候也是卖了个乖,毕竟花花轿子人人抬。至于那些皮嫩花哨的宦官们就没这么好打发了,也不知道是坚持什么,还是珍惜这来之不易的颐指气使的机会,所以逮着些不满的地方就大肆宣泄,尤其是不设雅间的这个“疏忽”,被他们翻来覆去的嚼了十来遍。
“我们这些做奴婢的皮糙肉厚倒是无甚大碍,但它日陛下前来旁观,难不成让陛下与这些凡夫俗子挤在一道?”、“你这郎君虽然颇有想法,但小事上还不够细心。徐某给你提这意见,听与不听、那就是你的事了……”
呵呵,“徐阁长所言有理。”苏进面上都是笑容。看着极为诚恳,看得种师道身后的少女捂嘴偷笑,她最见不得某人在那儿推太极了。
也好在这些贵人事忙,并没有在自己身上下过多的功夫,再敲打了下高俅后,也就说着回宫禀圣去了,高俅脸上满是不爽。但这时候也只能先咽下去,等哪天新蹴鞠成风了,让这些内官们舔自己鞋子。
“苏郎君。今日就暂先告辞了,等睿思库正式公文通报下来,我再过来与郎君商讨具体事宜。”
高俅领着他那御鞠队的人走了,沿途还招惹了不少围观者艳羡的目光。而陈午一众这时也被苏进暂时支走。等这些人都走完了,眼前的种师道和刘延庆才表明了他们真正的来意。这两个拥有武人气质的官员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吸引了苏进注意,不过刚才一直在说蹴鞠的事情,也就没有过分关注,等到如今人都走差不多了,这两个看似忠厚的长者才露出了笑意。
“还请美芹小友移步他处相谈。”刘延庆看了眼种师道后,便是笑着一语戳穿了苏进。
苏进看了眼种师道身后的李清照,见她面上还有得意之色。心里一估量也就明白了,原本还想给她二兄个机会。不过既然朝廷已经留意到了,那交给朝廷来做后续也无所谓。
他这么想着,已经领着种师道和刘延庆去了他那间实验斋室,此时夜已渐黑,苏进有条不紊地点上油灯,架起一系列的实验器材,做着一番他们能听懂的大致解释,并且当场调配了一小撮硝化甘油滴向砖面,“哧——”的一声刺响,平坦的砖面上陷下去一个拳头大小的坑,这在李清照看来已经不甚稀奇了,但对于种刘两人来说绝对是大开眼界,他们连连点头。
“仅仅是一撮之量就能有此效果,难怪前日……”
前日?旁边的李清照微微不解,可还不待她细想,屋外就传来李霁的唤声打断了所有人的谈话。
“清照~~”、“在哪儿呢?”
“二兄,这儿呢。”李清照出了门外将人迎了进来,苏进一看,原来是之前他照看大门的男子一路找了过来,原本看他拄拐的模样就在揣测他身份了,现在少女这么一喊,无疑就是坐实了想法了,那……
苏进眸子微微一转,看向李清照时、见对方脸上有些不自然的赧然神色,忍不住一笑,算是明白对方今天突然找来的目的了。
“那美芹小友准备如何处置这新式的火药?”种师道与这苏进首次见面,倒也不好如此唐突直言利弊,所以这么试探的问了下他个人意向。
“是这样……”他视线从少女身上移开,“这新式火药威力虽是十倍于传统火药,但其性质极不稳定,在没有好的外在材质包浆下,运输途中就极易发生自爆……”
刘延庆哦的一皱眉,“那美芹小友的意思是……”他当然知道苏进肯定有法子,不然也就不会拿出来了。
刚进来的李霁见种师道和刘延庆都在这里,不禁心头一紧,这两位可不是一般人,怎么都来了这岐山书院,难不成是为了那新式火药?他这想法在进门时候一闪而过,果然……后面的交论也坐实了种刘二人的目的,苏进的话却让他把疑惑的目光投到了身边的少女脸上。
李清照冲他微微摇头,又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先把话听完。耳边……是书生的声音。
“……以苏某所知,这种最理想的硅藻土目前盛产在江浙沿湖丘陵地带,只是我近来忙于蹴鞠,无暇顾及,所以就有拜托这位军器监的李家少爷驭舟前往采集明探,等样土运达京师后,便可正式作为一项新式战备上呈朝廷,届时……还望两位大人旁以协助。”
种师道和刘延庆不觉瞥了眼那拄拐的李家小子,他们倒不至于贪图这上呈之功,只是不明白苏进既然有意进入仕途,为什么不自己操刀,他们可不相信这蹴鞠之事会比此等逆天利器更为重要,以前还以为是人家韬光养晦。但都到这份上还要隐在幕后,就多少有些……虚伪了。不过这毕竟是他个人的事,只要最后能出结果。种刘二人还真不在意谁拔先功。
苏进的目光从两个半老的武官脸上流过,知他们心有想法,只不过有些事情还是不必说这么开为好,他对进来的李霁打一礼,“那这回可就劳烦李家少爷了,苏某在此也为我大宋军兵表示感谢。”
李霁眉头深皱,原本他只是希望能参与到当中。哪怕只是打打下手也可以,可没想到这书生居然要把自己推到幕前,他究竟想做什么?而且还让种刘两位将军配合自己。这书生口气倒不小,也不怕开罪了人家。李霁心里头正七上八下的,但种师道和刘延庆却还真就给苏进这个面子。
“那就按美芹小友所言。”种师道哈哈一笑,全然不介意这等小事。他又颇有深意看向李霁。“军器监已多年没出新意了,种某可要在京静候李家小郎归来的好消息。”旁边的刘延庆也是顺着话儿卖了苏进一个面子,而心里已经在考虑之后的事情了。
这两位大人都这么说了,李霁到嘴边的拒绝也只能咽了回去,怀着对苏进的一丝猜疑,他对众人作了个揖,“霁必当完成使命,不负诸位所望。”
这么说定下来。种师道和刘延庆也是心口大石落下,不过在临出门的时候。种师道忽然的一句话让场面一度有些怪异。
“总觉得…好似在哪里见过美芹小友……”老头深皱着眉头,可无论如何也是想不起来了,旁边的李清照倒是跃跃欲说的模样,正好借此机会让店家重回太学,可不想苏进却一点这方面的意愿都没有。
“是吗?呵呵……”也不知是他吝啬还是这样表达更为自然些。
种师道想了想,最后也只能归结于年老的原因。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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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渐浓,星光在头顶璀璨,书院里的人已经尽数散尽,之前喧闹的场面完全不见了踪影,只有地上吃剩下的食物果皮还残留着俗世的气息,而这时外头的野猫野狗开始摸进来在地上刨来吃,“汪汪——”、“喵——”的还发生了争斗。
种刘二人说了些择日再叙的话后便乘马携家将远去,李清照则是支使了李霁先行一步,与苏进说几句久别重逢的话儿,李霁狐疑的瞟了眼少女,只是看在苏进之前给自己邀功的份上,也就暂时给了两人独处的空间。
“那我门口等着。”想了想,不放心,又加了句,“夜已晚,勿再让姨娘担心。”
李清照一愣,而后点头应下。
……
书院古旧的长廊上,月光从老式的雀替牙子间透下来,在道面上倒映起一对模糊的人影。少女洁白的褥裙从杉木廊道上拖行着走,身边是一身青灰的书生长袍下摆,那下摆已经掉线磨损了,可还在老旧的木地板上拖。两人并肩走着,说了些话,大都是感谢……或者还是感谢,书生扮演着很好的聆听者。
走了有段路了,就在前头拐角的山亭里停了下来,少女往手心里哈了口热气,又搓了搓,往身边的凳楣上坐下,脚下正巧一只黑猫叼着骨头从栏间窜过,身后紧随了只三花猫,“唔~~唔~~”的在不远的丛草里发威对峙起来。
少女抬起头看书生,月光打在他穿旧的衣袍上,泛着光泽。
“店家。”她稍稍犹豫了下,“这次我想跟二兄一起下趟江浙。”
旁边点了点头,“挺好,多个人多个照应,再说江浙一带地貌繁杂,勘察起来未必容易,你也正好给你二兄打打下手……”他入情入理的给对方做了理由。
少女咬着下唇,“店家知道前日……”她话一出口,却又不想说了。
“什么?”
“没什么。”
“那早点回去休息吧,一路上多注意饮食,别水土不服了。”
“哦……”
萧瑟的夜风吹袭着月白的裙角,翩跹了好一会儿。直到丛草里的两只野猫分出了胜负后,山亭里的那对身影才慢慢褪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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岐山书院的蹴鞠赛结束后,第二天京师里的蹴鞠馆子就热议不绝了。由于宫里还没有消息出来,所有众人对于今后蹴鞠是否要改制的辩论极为激烈,自古以来成熟的体制能延续下来自由它的道理在,在新事物还没有完全成熟起来时,它必将受到旧事物极为强烈的反噬,这也包括蹴鞠艺术在内。
所以苏进一众也不会因此而得意忘形,反而是比过往行事更为谨慎小心。好在蹴鞠鞋在京里的蹴鞠馆里已经盛行开了,即便是厌恶新蹴鞠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这蹴鞠鞋确实好过原来的布履,所以这也为新蹴鞠在民间赢得了不少支持。尤其是一些技艺未精的小青年,更是把这新蹴鞠捧上了天,使得近来岐山书院的人流量激增,这原本颇为冷僻的外城巷子居然也开始热闹了起来。不过苏进却没有打算把这书院蹴鞠场当做训练场。所以这些天是赶紧督建郊外的蹴鞠场。
极目远眺。在小山头上,四野都是榆木山岭,鸟雀栖息在树杈上捋着羽毛,时而把脑袋转过来看这群正在伐木剪草的人类。
“叽叽喳喳——”的鸟鸣声在耳边响起。
这里已经是第六块蹴鞠场了,之前一直是陈午在操办这件事情,如今新蹴鞠已经在京师完全打出了名声,等内宫下公文正式扶正后,新蹴鞠的推行势必会加快。所以这基础设施就得尽快跟上,而且在营造球场的同时。附近也开始搭建简易屋棚,专门贩卖米糕果酒、球服球鞋等周边衍生。
这热火朝天的规模,完全有成小集市的态势,虽说今后可能因此赚的大钱,但前期投入的资金也足够让陈家人心窝儿疼了。
陈午面色忡忡,看着苏进不见底的投钱,他也是淡定不下来,拉了拉苏进的袖子,咳了两声,“一品斋这两月赚的钱可差不多都丢进去了,要是到时候没人来,我看你怎么收场。”
苏进停下了与身边的木匠交流,转头看陈午憋的都快发红的脸色,呵的居然笑了。
虽然营造蹴鞠场的前期投入不少,但这肯定是放长线的营生,开放四块免费蹴鞠场后,余下便可通过收受租金以及周边餐饮来回收成本,虽然如今新蹴鞠只在起步阶段,或许还会有一段冷清的时日,但这些都是暂时的,新老蹴鞠本质上区别不大,他相信只要熟悉了新蹴鞠,就不会再怀念那泥沙铬脚的时日了。
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虽然有风险,但也是受益最多的,等到新蹴鞠成风后,陈家所得到的就不是简简单单的银钱了,这背后更为复杂的人脉和名声才是他更为看重的。
“不用着急。”
他笑着安慰,“能花钱的人都是能赚钱的,下半年一品斋会有大动作,倒时候就不会像现在这么拮据了,不过这六块蹴鞠场造完也差不多够应付这段时期了。”
陈午大松一口气,这前面的话他一句不信,最后这句到此为止才让他放下心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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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两天,宫里面对于新蹴鞠的讨论也基本上定下了决议,其实中间还是徽宗本人的意愿占最大因素,回来禀报的种师道一行对于新蹴鞠基本持肯定态度,所以徽宗也就拍下了决议,朝廷允许民间开展新式蹴鞠,不过并不做强行推广,或者说…可以当做一个新的杂艺来看待。
……
内宫福宁大殿里,朝会刚散的徽宗将一些大臣外诏进来,不少两府大员赫然在列,俨然是个小朝会般,至于原因……一些善于揣摩的帝王心思的人也都猜到了。
下月便是端午了,朝会上没有提,想来是要私下议论了,而既然是不放到朝会上,那肯定是会这位新官家要亲下龙舟赛了。
果然……一些三省侍郎官念头才刚到这里,御墀之上的徽宗就已经发话了。
“下月便是端午佳节了,赛舟雅事朕已许久未历,今儿想起来,便是把诸位卿家诏进来说说,今年的舟赛该如何处置,金明池……”
徽宗上头说着,下边的臣僚们可是不好言语,这徽宗以前还是端王的时候就极为纨绔,每年各种节会的活动可没少参与,听说有回端午龙舟赛的时候还和东阳郡王拼头魁而大打出手,所以现在徽宗这么说了,那肯定是已经打定主意了。
“……郭侍郎,那这回宫内的龙舟就由你经手,可莫要让朕失望了。”
底下这些臣僚就知道会是这种结果,虽然觉得皇帝亲御舟事不妥,但这个节骨眼上没人敢拂这新官家的意,不过奇怪的是这工部侍郎郭知章却没立即应上话来,直到徽宗皱着眉头喊了第二遍才从回过神来,赶紧便是伏拜而下。
“微臣领旨~~”
旁边一些消息灵通的臣僚倒是表示理解,听闻这郭知章新丧爱子,如今能撑下来上朝已是不易。不过徽宗可不知道这些,就怕这郭知章年老眼花,龙舟事上干的不得力,所以心思一转,便是岔开话题说起了蹴鞠的事情,此下已经是徽宗的一言堂了,两府宰执不在,底下也只有接受通报的份儿,不过当徽宗唤了高俅上前听赏赐钱时,他们算是明白徽宗的意思了。
高俅跪地领赏,“谢陛下隆恩。”这对高俅来说赏赐是小事,重要的是在徽宗心里自己的位置又高了不少,或者说更得徽宗的心了。
御墀之上龙袍王冕的徽宗威严颔首,“如今端午舟赛在即,御鞠队可要加紧时日训练,不得怠慢,还有这龙舟监造一事,你与李迪俩人从旁协助郭侍郎,有何困难要即时上禀。”
高俅赶紧唱诺应旨意,虽然之前没有接到任何赛舟通知,但这个时候他可不会不识好歹。
此时,位列诸班前的驸马都尉王诜不怎么发言,视线从高俅脸上移到郭知章脸上,果然这位老工部脸上有异色闪逝,而他,则是肚子里的心思鼓捣了起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