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从外表上看去十分普通,像是从集市里临时租的,车轮沾满了泥浆,赶车的是两个戴着皮毛帽子穿着黑袍容貌普通身带戾气的中年男子。
守门的门奴一瞧两男便喜道:“两位军爷回来的真巧,正赶上府里的年夜饭。”
两男正是多日前被李炳派出去的李北与吕道明。
“车里坐着的是小姐的师父、师母、大师兄。”李北高声道:“将正门全部打开。”
门奴赶紧依言行事。
李北直接将马车赶至月静院院前停下,与吕道明先下了车,一个跑进去禀报,一个掀开马车车帘,请了里面的人下来。
下午就在月静院玩耍的龙凤胎激动的从大厅里跑了出来,身后跟着李炳、曲氏、李老实夫妻、李云青以及眉梢带喜色的李去病。
马车旁边站着两男一女,头发灰白拥有谪仙之姿穿着青袍的正是白云观的首席大药师元洪子。
穿着铁锈红色长裙满头银丝容貌清秀面露疲惫之色的女子是当今皇后师父医神丁素然。
站在两人中间的鹤发童颜容貌普通气质仿佛与天地融合为一体蓝袍男子便是李晶晶首次见面的师父药神赤灵子。
丁素然与赤灵子都是开朝就闻名天下的医药界大人物。
丁素然自幼出生名门,身份是庶女,因医术高明,订了一门好亲事,成亲没多久,公公犯了重罪,导致全家被抄,所有人流放南部蛮地。
她被家族救出来,没过一年再嫁,第二任夫君是个将军,在北地跟匈奴打仗,开始传回来的消息是战死。
她为第二任夫君守了九年寡,以为此生就这样了。
岂料她的病人报信,说是她的第二任夫君根本没有战死,而是延误战机打了败仗,家族怕他被朝廷降罪牵连全族,就让他隐名埋姓躲起来,给他另娶了妻子。
全府的人只瞒着她一个人,眼睁睁的看着她守寡,长辈也不开口放她离开。
她气恼之极,本想一张状纸告了婆家,后来到底心肠善良没有这么做,放过了婆家。
岂料婆家怕她把事情捅出去,派奴婢在她睡梦时把她掐死,她用银针扎奴婢重穴,把奴婢扎晕,而后买通门奴逃跑。
她刚回到娘家,婆家的人就追过来,诬陷她跟门奴私通。
她怒火冲天去官府告了婆家。
婆家因为此事倒了,她的第二任夫君被朝廷砍了脑袋。可是她的名声彻底毁了,被娘家除名。
她在人生最失意时入了道观,遇到了风云人物药神赤灵子。
赤灵子幼年出身贫困农家,少年制药成名,仍是回老家跟爹娘定的原配妻子成亲。
当时赤灵子已有五十岁,原配妻子过世十二年,膝下有一个女儿已经外嫁。
追随他的大医师两人、医师五人,丁素然成为第六位医师。
赤灵子性格温和,时常开解丁素然,久而久之,产生了感情,结为道侣。
丁素然为赤灵子生了一个儿子,不幸的是儿子在十六岁那年采药时落悬崖摔死。
两人老年失子,无比悲痛,互相安慰渡过几年,心思完全想开了,没有儿女有徒弟也是一样。
如今两人成亲已近八十年,经历了许多风雨,虽不是原配夫妻,然感情极好,比亲人还亲。
“弟子见过恩师!”李晶晶跑至扑通跪在赤灵子身前,正要磕头,就被老人双手扶了起来,目光慈祥,道:“我这个师父当的不称职,没有教过你一天药术,你快起来吧。”
“师母好!”李晶晶抬头打量便宜师父、师母,若是论相貌,便宜师父配不上师母呢。
她赚的几十万两银钱都是靠着师母长安的医药铺。
虽说她制的药卖到别的医药铺也行,可是比不得师母医药铺安全可靠。
丁素然俯视李晶晶,面色凝重微点头,嘴唇紧闭。
“李云霄见过药神爷爷、医神奶奶、大药师伯伯。”李云霄口齿清晰,朝三人鞠躬行礼。
元洪子难得露出欣喜的笑容,俯身摸摸李晶晶的头发,喜道:“师妹,你与你二哥的个子都长高了。”
李晶晶抱着元洪子的大腿,笑道:“大师哥,你好像没有变化啊。”又嗔怪道:“你们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好把广明子叫过来一起用年夜饭。广明子要是知道你们来肯定特别高兴。”
元洪子瞧着小人儿撒娇,心一下子软了,双手把她抱了起来,笑道:“我没派人提前知会你,是我想的不周全。”
李炳穿着紫袍,脸上肌肤已经痊愈,肤如白玉,由内至外散发晶莹光芒,桃花眼目光深邃似能看透人心,昂首挺胸,气质儒雅大气,便是在几百人的人群里也能立刻被人发现,行至朝三人拱手道:“一路辛苦,快请进院子先喝杯热茶歇息。”
他是李晶晶的爷爷,按着辈份比赤灵子、丁素然高一辈,比元洪子高两辈,不过年龄上比他们小多了,仍是以同辈相称。
曲氏等人纷纷向三人见礼。
李北与吕道明朝李家人鞠躬。
李北特意道:“侯爷,下官与吕将军办完事之后返回,在途中竟是遇到小姐的师父、师母、大师兄,便与他们结伴。”
李云霄恍然大悟道:“原来你们是路上碰到他们的啊。”
李北笑而不语。
吕道明本想跟李云霄逗几句,敬畏李炳威严,怕开口说错话,便没有吭声。
李炳面色柔和,点头道:“你们事情办得很好。一路辛苦,每人这就到帐房支一百两银钱过年。李北回家去。吕道明去府里跟你的下属团聚。”
李北与吕道明面露喜色感恩行礼,匆匆离去。
赤灵子见丁素然微点头,这才跟李炳肃容道:“侯爷,我们此行来带着一个小孩子,他身子有些不适,在路上继继续续发烧。”
李炳突然间岔话道:“即然他是你们二老的外孙子,那就不是外人,坐了十几日的马车,大人都受不了,何况一个病着的小孩子,快把他抱出来送进院子的客房里躺着。”
赤灵子连忙点头道:“好。”
贺氏敏感的望了李炳一眼。
李晶晶心说:难怪医神师母一直不高兴。蹙眉道:“小孩子不能总发烧,发烧伤身体本质。”
丁素然长叹一声终于开口道:“是。”
元洪子将李晶晶放下,上前把马车车帘打开,从里面走下来一个双手抱着小童穿着藏青色袍子容貌俊秀白面无须神情焦虑的青年男子。
小童戴着白狐狸皮毛帽子,穿着宝蓝色云锦长袍,看体型瘦弱矮小顶多四、五岁,正睡着脸埋在青年男子的怀里瞧不清模样。
赤灵子指着青年男子跟李家人道:“他叫林海,是我外孙子家的奴仆。”
贺氏打量林海无须没有喉结是个太监,心里隐约猜到小童的身份。没想到小童来得这么快。
曲氏热心的道:“院子外头多凉,快抱着孩子进客房去。”
林海低头脑袋不吭声,双手抱着小童,由着李老实带路大步流星穿过走廊去了第二进院子。
李晶晶见丁素然目光始终不离小童,便道:“师母,我去瞧瞧小师侄,好不好?”
丁素然连忙点头,牵着李晶晶的手朝第二进院子快步走去。赤灵子、元洪子立即跟上去。
李云霄要跟过去,被贺氏伸手拉住摇头。
李云霄急道:“我要去守着妹妹啊。”
李炳过来摸摸李云霄的头发,柔声道:“我去瞧瞧就行了。你这些天就陪着你娘。”朝家人摇摇手,让他们不要跟去。
他早就得了信,把客房收拾出来。原以为长江以南中雪封路,小童再过几天才到,谁知提前到了,这其中定有隐情,心里很是担忧,表面上却是未曾流露半分。
宽敞温暖如春的客房,摆设着流一色的浅土黄色红木家具,雕着吉祥图案的大木床铺着崭新的被褥,雪白的墙壁空荡荡未挂任何字画,角落里置着一扇红木屏风,红漆马桶就放在屏风后头。
小童由林海抱着刚进了客房便睁开眼睛,急道:“我要出恭。”
原来他一直都醒着,只是不想跟陌生人打招呼,索性装睡。
林海见把小童憋着了,满脸愧疚,忙抱着他去了屏风后面。
李晶晶听到小童说话声,就觉得他是个非常敏感的孩子,便站在门外未进去。
小童解了大手畅快了,嚷道:“我要用饭!”
李家的一个右脚跛了的中年奴仆得了李炳吩咐,蹑手蹑脚的进去,目不斜视去提马桶。
小童指着这个中年奴仆道:“你以后侍候我。”
中年奴仆头都未抬,提着马桶一跛一跛的走出房间。
小童气呼呼的朝中年奴仆的背景叫道:“你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不听我的话?你是听不见的聋子,还是拔了舌头的哑巴?”
李炳望着被林海放在床上的小童,眉头微蹙,道:“他天生聋哑,你喊破嗓子他都听不见。”
小童声音透着深深的失望,道:“他竟是个聋哑人。”
赤灵子牵着李晶晶的手走至,朝坐在床边的小童肃容道:“你快躺下,让你师姑给你瞧瞧身子。”
“她这么小,岂能当我师姑?”小童瘦的已经脱相面色苍白的脸,两只大的吓人的眼睛突然间圆瞪,手指着李晶晶,不可思议的尖叫道:“我从临潼坐马车翻山越岭到潭州,一路受了那么多罪,差点死了,就是为了让这个臭小娘诊病?!”
赤灵子让小童叫李晶晶师姑,就是要让他把李晶晶当着长辈敬着,不然他这张嘴巴说出的话能天天气得李晶晶哭好几场。
“没有你师姑的保命丸,你都到不了潭州。”丁素然秀眉上挑,显然好脾气已经被小童磨光了,叉腰大声吼道:“闭嘴。躺下!”
李晶晶就站在旁边,被一老一小的声音震得耳朵嗡嗡的,却见赤灵子、元洪子面色不变,想来早已习惯。
心里对李北、吕道明充满了幽怨,怎地不提前给她打个招呼说说小童脾气这么坏,师母看着恬静,一出声就是暴女。
李炳眉头蹙得更紧,问道:“你们路上遇到什么事?”
此次李北、吕道明一开始每天用飞鸽传信,后来中原一带下起大雪,就断了联系。
元洪子低声道:“我们刚过长江就遇到水匪劫船,扬郎沾了冷水患了伤寒,烧得浑身发烫,没过几日又遇到强盗劫马车。”
李晶晶听得十分震惊,外面的城府竟是那么乱,水匪、强盗横行。
“可是有人故意为之?”李炳眼中杀光一闪而过。
小童的身份尊贵无比,若是有人谋害他,罪当诛九族。
“那倒不是。我们走的不是官道,时下正值年前,遇到穷的年都过不下去的十几个水匪、强盗打劫也是正常。”元洪子摇头,轻声道:“他们已被处置了。”
李晶晶瞧着小童,柔声道:“你来回动,我怎么给你把脉?”
小童见丁素然转身去喝水,瞪眼小声道:“你不懂把脉就直说,别装模作样。”
“你看我年龄小,就小瞧我,对吧?”李晶晶用力把小童瘦得快成皮包骨的胳膊按在床上,目光蔑视,挑眉道:“皇后当大医师时才四岁,我过了今个就六岁了。”
“不许提她。”小童另一只手捂住了耳朵,叫道:“她最是虚假,说的话没一句真的。”
“把他裤子脱了,让我看看他的腿。”李晶晶心里更加确定了小童的身份。
即然房内的几个大人不愿意告诉她小童是谁,她就把他当成普通患者对待。
林海没有小童的吩咐不敢上前,站在一旁目光在李晶晶与小童身上来回打转。
小童发出受伤小兽般的嘶叫,手紧紧抓着被子,大声嚷道:“不许脱我的裤子……”
“你以为穿着裤子,我就看不出你双腿肌肉萎缩,腿只有寻常细伢子的六成粗。”李晶晶已经给小童把过脉,实在是好奇他明明重病在身,十分虚弱,怎么有这么大的精神头喊叫。
赤灵子望向元洪子,不温不火的道:“把扬郎的裤子脱了,让他小师姑瞧瞧。”
李晶晶正要开口说话,小童突然间眼射凶光,猛地从被子里蹿出来扑向她,双手朝她脖子掐去。
李炳一直关注着李晶晶与小童,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小童的右臂,直接把他从被子里提了出来,喝道:“瞧不出你竟是个阴狠的,性子一点都不像你爹娘。”
李晶晶慌乱中身体往后仰去,若不是元洪子手快俯身扶住,差点一屁股坐倒在地。
小童咬牙切齿盯着李晶晶,威胁道:“谁要看我的腿,我就杀了她!”
李晶晶鬟上的一根短金钗掉地,狼狈的拣起原自插回去,站直后气坏了,不甘示弱的大声道:“等你没命了,躺在棺材里,想让我看你的腿,我都懒得看。”
丁素然扭头见小童瞬间泪流满面,火气也消了一半去,大声嗔怪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哭什么!”
小童哽咽道:“姥姥,她实在太可气可恨了。”
李炳松手,望着李晶晶无可奈何的摇头,柔声道:“晶娘,他是个患者,你是他师姑,且让着他些。”
小童双腿无法站立,趴倒在床上,双手紧紧握住浅紫色的绸缎被面,哽咽道:“她竟敢咒我死,我要诛她九族。”
“等你身体好了,长大坐上那个位置,再说这话,我才会害怕。”李晶晶瞧见小童露在里衣外脖颈肌肤上一片红色的针点,不由得语气缓和些。心道:只是个长期被疾病折磨又缺失父爱母爱心理有问题的孩子,我跟他计较什么。
“你小师姑已猜出你的身份。你稳重些,莫给皇室丢脸。”赤灵子上前来,把泪眼目光震惊的小童抱在怀里,将他的里裤裤腿往上拉,露出两条肤色呈不健康白色遍布针眼大红色小点的小腿。
李晶晶有李炳在旁边守护,倒是不怕小童再次偷袭,走过来仔细瞧看他的小腿,正要伸手去按腿上肌肤,听到门开了,抬头见是面色复杂的何敬焱进来。
何敬焱磁性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喜悦,朗声道:“义扬弟,我是你焱哥哥。”
他细瞧小童体型竟跟三年一样没有成长,腿竟是比胳膊还要细,目光多了几丝怜悯心疼。
小童抬头盯着何敬焱,让众人以为他陷入回忆,岂料猛地扑向前,抬起右手扇李晶晶肌肤似雪漂亮的小脸蛋。
何敬焱叫道:“不可!”
李炳探手握住小童的右臂,喝道:“你扇她一下,我扇你十下!”
小童瞪视李炳,手指着脸,大声道:“你这就扇十下。你扇完了,我就扇她一下。”
李炳嘴角上扬,似笑非笑道:“你小子够狠,只是太蠢。”
小童不服气的道:“我才不蠢!”
李炳冷声道:“自损一千,伤敌一百。你不是蠢是什么?”
李晶晶手按小童的腿改为拧腿。
小童忍不住叫道:“哎哟。臭小娘,你要拧死我!”
李晶晶不理会小童,自语道:“小腿肌肉六成萎缩,好在还有知觉。”
丁素然已经顾不得生小童的气,焦急的问道:“他的腿病,你可有药治好?”
小童目光蔑视瞧着李晶晶,嘀咕道:“多少大医师、大药师瞧过我的腿,都丝毫没有办法,她有药才怪。”
李晶晶懒得理会小童,仰视丁素然,缓缓道:“他腿患的病叫小儿麻痹症,所用的药有好几种,我需要三天时间配制。”
小童惊诧道:“臭小娘,你还真有药?”
丁素然喜出往外,激动的望向赤灵子,眉飞色舞高声道:“你听听,你徒弟比你厉害!”
赤灵子脸上露出纯朴的笑容,道:“还是你的直觉准,一开始就赞成来潭州找晶娘。”
李炳见李晶晶小脸严肃,便知有后话,问道:“晶娘,你往下说。”
李晶晶接着道:“不过眼下我不能给他配制小儿麻痹症的药。”
小童嚷道:“你个臭小娘,就知道你没本事,只会吹牛!”
丁素然气得伸手把小童的嘴巴堵住,怒道:“再对你小师姑无礼,我狠狠打你屁股!”
小童眼睛往下瞅,显然是很怕这招。
李晶晶忍住不笑,缓缓道:“他身上的紫点,是血液病的一种名叫紫癫,导致他抵抗力极低,稍有不慎就会患上伤寒、身体发烧,严重时还会休克。”
丁素然感慨道:“你所说的紫癫症状完全跟义郎的发病时症状一样。”
“晶县主,求您给小人主子制药。”林海跪下朝李晶晶鸡捣米似重重磕头。
这几年丁素然夫妻请来几百位大医药师到临潼山里给小童瞧病,没有一个似李晶晶这般说出小童的病状。
小童急道:“小林子,你是我的人,快起来,别跪她!”
李晶晶因着小童把林海也烦上了,不理会他,仍是跟丁素然道:“师母,我先配制紫癫的药给他吃,等他紫癫的病好了,才能配制制小儿麻痹症的药。”
李炳心里同样很急,抢在丁素然前头问道:“制紫癫的药需要多久?”
李晶晶仰着小脑袋,菀尔道:“爷爷,今天年三十啊,我要去吃团圆饭,明个初一制药不吉利,后个初二要去给姨拜年,大后个初三要是天不下雪,没有雪可玩,那就可以制药呗。”
李炳耐心十足的听着。
“事关人命,岂能拖到初三才治病?”丁素然已然急得差点跺脚。
“扬郎刚从北地至此,得先瞧瞧他会不会水土不服之病,才能给他用病治血液病紫癫。”赤灵子伸手拍拍爱妻的肩膀,让她稍安勿躁。
李晶晶小声道:“师父比师母厉害哦。”
丁素然眼睛闭上,伸手扶额,惭愧道:“我是关心则乱,竟忘记水土不服的事。”
“你一路上都未睡好觉,心神消耗过多,脑子不乱才怪。”赤灵子忙扶着身心极为疲惫的爱妻坐在床边。
元洪子问道:“小师妹初四能否交药?”
“初三无雪,当晚就能交药哦。”李晶晶摇头晃脑道:“不过,你曾经说过啊,新药要经过许多人试药,才能给患者吃。”
元洪子点头道:“那是自然。无论患者身份尊贵卑贱,都不能吃未经验证过的药。”
李晶晶知道元洪子是为了她好,也是提醒赤灵子、丁素然。
丁素然望向赤灵子,态度坚决,蹙眉道:“孩子天天被病痛折磨,他以前不是没有吃过新药,再吃一次无妨。”
赤灵子开口道:“只要验证新药无毒,就可以给扬郎付用。”
元洪子点头。
何敬焱俯身平视李晶晶,目光期盼,问道:“晶娘,我弟弟吃了你制的药,紫癫多久能痊愈?”
李晶晶道:“他要是不把药吐掉,吃下去七日就能好,以后再也不犯紫癫,也不会传给子孙。”
何敬焱大喜,笑道:“如此甚好!”
林海满脸惊喜,被元洪子扶了起来,又跪下给李晶晶跪头道谢。
小童这回不再出言讥讽李晶晶,只用杀人的目光瞧着她,意思是他要是吃错药死了,拉她陪葬。
赤灵子朗笑几声,喜道:“好,先治好紫癫,再治小儿什么症来着?”
丁素然笑着答道:“小儿麻痹症。”
何敬焱伸手将小童抱起来,份量比李晶晶轻多了,更是比不得小胖子李云霄轻多了,心里更加的疼惜,问道:“义扬弟,你可还记得我?”
“不记得。”小童扭过脸去,泪水往下落。
“我上回答应过你,要带你去爬华山,等你病好了就去,如何?”何敬焱伸出粗糙的大手抹掉小童脸上的泪水,柔声道:“你不吭声就是同意。”
小童扑在何敬焱怀里,呜的痛哭出声,叫道:“我的腿好不了,我还会在三年后死去,永远爬不了华山。”
丁素然与赤灵子面面相觑。难怪小童近来脾气越来越差,原来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病情。
何敬焱哄道:“年三十,你莫乱说话。你的身体过了年就会好起来。”
李晶晶突然间笑了,道:“何叔叔,你弟弟得叫我小师姑,那你叫我师姑吗?”
小童急道:“就凭你,还当我师姑?”
仍是那个聋哑跛奴仆推门进来,双手各提着一个印着吉祥图案暗红色漆器食篮。
李炳指着中间的红木圆桌,示意将饭菜摆在上头。
元洪子细瞅聋哑跛奴仆竟是个武功高手,整个白云观都找不出这样一个人来,心里更是敬佩李炳谨慎入微。
十几个盛着山珍海味的碗盘摆满了圆桌,浓郁的饭菜香味飘漫整个房间。
林海跟着跛奴仆出去打来热水,给叫唤着饿的小童洗脸擦手。
李炳盛情邀请赤灵子夫妻及元洪子去前院跟李家人吃年夜饭。
赤灵子道:“我们今个就不过去了,都陪着扬郎。”
元洪子这才跟李晶晶讨要药。
原来他们的药除了保命丸装在被蜡封住的瓷瓶里面贴身携带,其余的都放在包裹之中,遭遇水匪时,所坐的船散架落水丢了。
“你快去把药取来。”李晶晶出去吩咐一直在大厅里等候的望月。
何敬焱特意留下来陪着小童,要抱着小童坐在圆桌前用饭,被小童拒绝了。
小童目光幽幽,缓缓道:“我不能走,还能坐着,双手也能动。”
“师父、师母、大师兄,你们在这里吃了年夜饭就早点歇息吧。我要走了,明早我跟我二哥一起来给你们拜年。你们准备好压岁钱,一定要双份的哦。”李晶晶把药交给元洪子之后,就跟着李炳去了前院。
狄家人都到了,正跟李家人在大厅里说话,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狄玉蓉与李去病面对面坐着,有意无意的望一眼,又很快的望向别处,只是脸颊都羞红了。
李云霄瞅着李晶晶身后没有人了,立刻问道:“何叔叔呢?”
李晶晶贴着李云霄耳朵小声道:“他陪小浑蛋吃年夜饭,不陪咱们啦。”
李云霄疑惑道:“小浑蛋是谁啊?”
李晶晶眼睛眨眨,道:“小浑蛋就是今天我师父师母带来的那个细伢子。”
狄江错着李炳半个肩膀出了大厅,两家的主母并肩跟上,李老实夫妻与狄玉仁夫妻相互让着走出去。
李去病跟着龙凤胎走在最后面,眼睛望向狄玉蓉的背影,满心欢喜激动。
府里四个门的门奴、月静院的门奴按照潭州风俗,同时在主子吃年饭前放起震耳欲聋鞭炮。
月静院的前院相比起二院来人口多,年夜饭足足吃了一个时辰。
狄震、狄丰、李云霄吵着要放烟花,狄筝眼巴巴的说是要跟去瞧看,李晶晶也只能装成很喜欢闹着要去。
两家的大人这时也不拘着他们,就让奴仆看好了五个小的。
李云霄咯咯笑着领头后院疯跑,后面跟着一串小尾巴。
李晶晶小跑着跟在最后面,大声道:“霄伢子,我吃得好饱,再跑就要吐了。”
李云霄这才停下脚步,一直等着李晶晶跟过来。
五个小孩子到了后院,见奴仆们在厨房、杂屋来回走动十分忙碌,商量一下往回走去了中院。
李云霄见到两个奴仆抱着两大竹筐的烟花过来,激动给狄家三小道:“这些烟花是县城的余爷爷送给我妹妹的,还有好多呢。”
狄丰羡慕的望向李晶晶,问道:“我听说今个我们吃的很甜的蜜桔,是一个秀才送给你的年货,是吗?”
“是。”李晶晶指着远处在夜空绽放的五颜六色的绚烂烟花,大声道:“快看有人比我们更早放烟花了。”
“那边是姨跟姨夫的住的地方啊,烟花肯定是业哥哥放的。”李云霄更加激动,叫道:“我跟业哥哥约好了,吃过饭就一起放烟花。”
烟花比爆竹贵的多。
李家以前在曲家村过年,入乡随俗,只买爆竹从未买过烟花。
李云霄这是头一年放烟花。
众小赶紧从筐里拿出烟花,然后交给奴仆去放,比比谁选的烟花在空中好看。
大概放了一刻钟,何敬焱抱着捂的非常严实只露出一张脱相小脸的小童从客房里走出来。
众小除了心不在焉的李晶晶外,心思都放在放烟花上头,又叫又跳无比开心,直到把两筐烟花都放完要准备走了,才发现何敬焱抱着一个小孩子站在身后,连忙叫道:“何叔叔。”
小童十分生气被无视了,不屑道:“一群胆小鬼,连烟花都不敢放!”
李云霄走上前,一本正经道:“小弟弟,我们不是不敢放,是怕手慢腿慢被烟花炸伤啊。”
小童叫道:“你才几岁,叫我小弟弟?”
李云霄并不恼,自豪的道:“再过一个半时辰,我就六岁了,我瞧你跟丰弟弟差不多,顶多五岁。”
狄丰朝小童做个鬼脸,哈哈笑了几声,大声道:“要不你下地来,咱们比比身高,你要是比我矮,我也叫你小弟弟。”
狄筝拍手笑道:“对啊。今个不比放烟花,比身高啊。”
小童被揭了短,气得身子颤抖,直接将铜制香瓜大的精制手炉砸向狄丰的脑门。
他自从双腿不能走路,就苦练双手,拉弓射箭、投掷都很准。
这一手炉要是砸中狄丰脑门,肯定出血。
狄丰的奴仆吓得脸色瞬间苍白,大过年的小主子受伤见血,他这个贴身奴仆少不了挨板子。
何敬焱右脚飞起,直接将手炉踢落在地,喝道:“义扬,他们不知道你腿有病。你手炉砸出去会伤到狄丰。快跟他道歉!”
小童犹豫了一会儿,架不住何敬焱冷厉目光注视,只有弱声道:“对不起。”
狄丰往后退一步,嘟着嘴没有吭声。
“对不起。我们不知道你是患者。”李云霄粗粗两道眉毛微蹙,扭头问道:“妹妹,他的腿能治好吗?”
李晶晶道:“差不多吧。”
李云霄跟小童招手道:“明个晚上我们仍会放烟花,你要不要一起?”
“小胖子!”小童大声道:“我才不会跟你们这些胆小鬼放烟花。”
狄筝急道:“我的两个哥哥才不胆小。他们前几天还瞧了被熊拍的浑身是血的患者呢。”
李云霄在狄筝耳边小声道:“筝妹子,你不要跟他生气,他病着呢。我们走吧。”
众小走了几步,听到何敬焱苦口婆心的声音,“你跟他们比不了个子,可以比学问、弓箭、投掷,为何这般没有气度?”
次日清早,李家、狄家在各自的院子里用过早饭,便打发后辈互相拜年。
李晶晶从狄家住的云中院出来,估摸着赤灵子夫妻该醒来洗漱完结,就拉着李云霄一起去给他们拜年,还未走到客房,就听到摔盘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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