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姜乔走了进来,端着一个大石碗,里面是褐色的药。他扶起木云,端着药喂他。木云甚不习惯,接过药来,自己咕咚咕咚喝着。
“我也要喝,”大头吵嚷道。
“这是药,岂能胡喝,”姜乔轻蔑地瞥了眼大头,在他眼里,这骷髅头就是个心智不全的傻子。
“石头石头,我也要喝,”大头道,“我跟你一体,我也中了毒!”
木云见碗底还有些残余,待要喂给它,被姜乔一把夺下,冷笑道,“我的药给病人喝的,若是没病,喝了会死,你要喝便喝,不想喝我便倒掉!”
“还给石头,我不喝就是,”大头可太不喜欢这个处处压制它的医师了,“你真是小气鬼!不就是一口药吗,谁稀罕!”
木云用手指擦了擦嘴角流出的药,也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用那手指蹭着大头的鼻穴。
大头见姜乔白了自己一眼,那眼神里透着阴鸷,不知怎的,它忽然觉得有些恐惧,问道,“你是不是想害石头?”
“你说什么?”姜乔端着空碗,盯着大头。
“我从你眼睛里看到了杀意,”大头道,“医者仁心,生死有命,你若是罔顾人的生死,只会招来厄运。我看到,你招来的厄运已经到了,不在石头这里,在你最在乎的人那里。”
姜乔将信将疑,“你是哪里来的傻子,疯言疯语,不知所谓。”
“我不是傻子,我跟石头是白石府时娘门下的因缘师,我从你眼睛里看到了石头受伤的因缘,他会没事,你会有事,因为你会失去一个人,”大头信心十足的说道,此刻,它隐隐意识到了时娘说的,因缘在你心中,你只需感受。
姜乔望向木云,木云点头道,“是,我们是因缘师。”
姜乔冷冷道,“你们若是因缘师,又怎会不能测知有此厄运,我不相信你们的!”
说罢,也不管大头极力解释,径自走了出去。
“他真是奇怪,”大头对木云道,“别人听说我们是因缘师巴不得问我们好多好多,他竟然不肯听!啊,我知道了,一定是不愿听,因为我们说的结局是他不愿意接受的,所以他就不听!真搞不懂,不肯接受现实啊!”
“我们还是离了这里吧,”木云挣扎着想起身。
“不行啊,”大头劝阻道,“这个怪人说你现在走动,走不出这山就身亡了,还是再等等吧,等你好了,我们再走。”
“我从未见你如此自信,”木云道。
“我刚刚真的从怪人眼里看出来他的好坏交织的心肠,我终于体悟到时娘说的因缘在心中了,”大头道。
“我还没有,”木云道,“你是怎样悟到的?”
“就是霎那间的直觉啊,”大头道,“你可能受了伤所以没有直觉,等伤好后,直觉也会有的。”
两人叽里咕噜说了大半天,忽听隔壁传来“噗通”一声巨响,紧接着是刀剑之声。
“啊,发生了什么?”大头八卦之心起。木云见状,挣起身子,把大头贴在了墙壁上,让它听得更清晰些。
只听到那边有人说话,正是姜乔的声音:“该给的我加倍给了你,你不要背信弃义!”
“她今日必死,让我杀了她还能全我性命,你纵拦着,也救不了她,还白白搭上我这条命,这又何必呢!”一个人急切地说道,那声音听起来竟有几分熟悉。
接下来就是刀枪剑戟的撞击声,声音时强时弱,渐有渐无,只撩拨得大头心痒痒,“石头石头,你说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看不到啊,”木云道。
大头笑道,“哈,那就让我讲给你听,那怪人医师收了个病人,一心想要救好他,没想到这个病人是个逃犯,现在追捕的人追到这里来,要杀了这个逃犯以弥补自己的失职,可是怪人医师却坚持要救治好这个病人,就像他坚持要把你救好一样,所以他就拿出剑来跟追捕的人打了起来,现在,追捕的人占了上风,不过怪人医师倒不怕的,他举起剑,后退一步,闪贴在柱子上,躲过了追捕人的大刀,趁着追捕人的不备,用剑砍向追捕人......”
这时传来了“嘭”一声巨响,大头道,“嗯,一定是追捕人举刀抗住了怪人医师的剑......”
大头滔滔不绝,木云听得入了迷,直到门被推开,大头才甚是不舍地结束了它的精彩想象。进来的是姜乔,他衣衫碎裂,脸上有几道划痕,头发散乱,眼神凄怆,手里却端着一碗药,跌跌撞撞走到木云身边,怆然道,“喝下它!”
“石头刚刚喝药了啊,怎么这么快又喝?我们才不要喝,”大头道,“你刚刚不是在打架吗?怎么样打赢了吗?你给我们讲讲刚才的故事呗!石头躺了好几天,不见外面风景,无聊透了......”
姜乔见木云不接,猛地用一手扯了他的头发,另一只手端着碗将药往木云口中灌。大头见状,眨眨眼,射出红色光剑,猛地划伤姜乔的手腕儿,巨疼之下,碗沿着木云的下巴,滚到胸前,滚落地上,嘭一声碎成裂片。
碎裂的声音唤出了姜乔的狰狞,他红着眼,盯着木云,“你是上好的药,你是我......”
“乔大哥!”门推开了。
姜乔身子一颤,蓦然回首,正是他朝夕眷念的佳人炎友。
友友近前,说道,“别再为我伤及无辜了,我的罪愆够多了。”
说罢,她手心里托举出一颗银白色的丸药举到木云眼前,“这药吃下去,助你祛毒疗伤。”
木云毫不犹疑地拿起药丸,塞进口中。友友笑了,眼睛里却滴落了泪水。
“为何?”姜乔见他辛苦调制的药丸,她竟如此轻易地送人,心中甚是凄苦,可接着,他内心又燃了希望,“你已经痊愈了是吗?”
“乔大哥,我不怕死,我怕的是不能清清白白地死去,”友友扭头望向姜乔,眼神坚毅而绝望,“我很快会死,但我在黄泉路上会遇见多少因我枉死的魂灵,你让我有何面目面对他们?!”
“我可以保你不死,”姜乔道,“只要你听话,按我说的乖乖吃药,你可以不死,我们一起长厢厮守......”
听了这话,友友苦笑道,“原本,我可以带着牵挂死去,这是多么幸福的事,可你把这幸福褫夺了,你断了我对情爱的牵挂,却陷我于无休止的罪责之中,乔大哥,你终是亲手葬送了我对你的爱,现在,我对你无爱亦无怨,我要走了,你自此也弃了我吧,如果对我的爱不能让你变得更好,反把你变成了恶魔,那就弃了我,忘了我吧!别再拿着对我的爱去伤人害命!”
“你要去哪里?”姜乔见友友起身,忙拦住她。
“生死有命,杀神已经归位,”友友道,“人间生死命数再无私情权力金钱的亵渎。”
“别走!”姜乔终于哭了出来,一把保住她,哭得像个委屈的孩子。
“你放了她吧,你的眼泪会弄脏她的轮回路,你的执念会成为她下一世的坎坷磨难,你放了她吧!”大头不知何时已经眼泪汪汪。
姜乔听了她的话,好似触雷一般,松开了友友。
“能不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弥补?”姜乔见友友推门出去,忙追上去,幽幽问道。
友友微微一笑,摇头道,“忘了我,就好像我从来没有出现在你生命中。”
姜乔哇哇哭了,他想抱着她不让她走,可浓烈的爱抑制了他的冲动,他拉了她的手,哭着道,“我错了我错了我知道我错了,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再看你一眼,就一眼.....”
友友停了下来,背对着他肩膀耸动成秋风叶落,她终究还是没有彻底忘情,如鸿鸟般扑飞回他宽厚温暖的怀中,那里是她生命止息处,她拼尽最后一口气,说道:好好活着,帮我实现心愿。
他知道她的心愿,一直都知道,只是,他曾以为那不过是她幼稚的游戏,是一个衣食无忧的富家女打发无聊的剧作,可她不长的一生都在为心愿而深思力行,最终死在了实现心愿的路上。他爱惜她,爱惜她如春花般的生命,所以她死后,他不惜一切代价想挽回她的生命,他贿赂索命的鬼差从名簿上划去她的名字,他畜养大量奴隶日夜制药,他以毒浸鞭用药养人以人为药来救治她。他的所作所为根本与她的期望背道而驰,她临终前的抱怨如刀刻剑捅一般挑刺着他的心,他觉得彻彻底底失去了她,她的人,她的心。可她真是个天使,她给他留下了活下去的理由:帮我现实心愿。
她在他怀里闭了眼,一切的喜怒哀乐爱憎情仇随之消散,唯有她的心愿依旧活着,在他将她心愿接过的那刻,只要心愿仍在,她便永在。
炎友终究还是死了,安葬在神农氏的墓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