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木云远远看见了一座大象形貌的黄铜大门,他知道这里就是象秀谷了。只见谷门虽然大开,却有成队的护兵手执长戟来回巡视,那进门的外来者无一不是低头哈腰,递给守门人一个个超大的包袱或袋囊。
木云记得大头说过,要进象秀谷得交五千贝,他可精呢,径自飞过大门,经过门口之时,他看见一个守门士兵正对着一个未带足五千贝的老人嚣张大喊:“没有五千贝,饶你是天上飞的,地里钻的,都别想进谷!快滚!别惹老子打你!”
木云翩然落进了谷内,谷中倒是热闹,商家店铺林立,都是统一的黑红色粗砺山石所建,店铺的檐楹是黑木,用暗红色的漆写着店铺名,多是“灵山形体铺”“诚意形体铺子”之类,偶尔还有些衣饰店,零食铺儿杂于其间。店铺前有众多的摊贩儿,有卖糖果,花簪,面点等,不能一一道尽。
木云进了形体铺子,见里面齐齐整整摆放着人体模型,有婴孩儿,青年,老年,具是按着真人的大小制作。
见有人进来,肥头大耳秃顶阔面的老板从竹凳上站起来,笑脸相迎,“这位小官儿,进来看看,想选个多大年纪的,男体,女体?”
木云并不理他,自己在不大的店面里转了一圈儿,见虽有两个年轻男体,一个却甚矮,一个眼睛细成一条缝儿,鼻子耷拉着,做工看上去甚是应付,他走出店面,一间又一间转着,总难见到合乎心意的。
转了大半爿店铺,木云瞧见有个卖包子的小摊,一笼笼的包子热气腾腾,想到自己两三天没吃东西了,只怕又饿倒,他走到包子摊前,那摊主端了一笼包子送到他面前,笑道,“小官儿,来几笼?”
木云接过他送来的笼屉,自己又端了两笼,坐到一旁的桌前吃了起来。他边吃边漫不经心地望着街上行人。忽然,一个奇怪的身影儿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人的肩头居然也坐了个骷髅头。他忙低头解开包袱,看见大头安然睡着,这才放心。
他慢悠悠吃完了三笼包子,站起身来就走。小摊儿主难得遇到个肚子大的主儿,心里喜滋滋以为自己今天能多赚点儿,见木云吃完,忙跑过来,伸手笑道,“小官儿吃得可好?”
不待木云回答,接着又说道,“统共二十五贝。”
木云真诚地看着他,“我没有贝给你。”
说罢,抬脚便走,摊主一把拉住他,“你吃白食?”
“有我自然会给你,没有你抓了我也没用,”木云理直气壮,“你还是放开我,我不想打你。”
摊主第一次见吃白食如此豪横的,一时间倒真被他吓懵了。
木云趁机挣开他,往人群中走去。摊主回头看了一眼生意冷清的摊主,冲进人群去逮木云,木云怕他吵吵嚷嚷招来人的眼神,走得极快,任由摊主在后面气喘吁吁,不停喊:“吃白食的小杂种给我站住!”
木云走到人流多处,一闪身,躲进了路旁的一尊石像后,从石像后露出个眼睛瞄着那摊主,那摊主仍往前赶,冷不防见他居然真地逮住了个人。木云从路侧走过去,冷眼旁观,摊主竟逮住了自己,只是,那个自己是肩上坐着大头的自己。他忙从怀里掏出花枝画的画像,那人的样貌与画像如出一辙。
“你们评评理,这个人吃了我三笼屉的包子,吃完拍拍屁股就走了!”摊主先发制人,对着人群喊道。
“谁吃你的包子了,”那人一开口,是沙哑的公鸭嗓。
“你别以为把包袱里的骷髅头驾在肩上,再变个声音就能哄骗我,我可是从你坐下到现在一直眼睛盯着你!”摊主说完,又开始向着人群哭诉,“各位路过的给评评理啊,小人上有年迈双亲要养,下有嗷嗷待哺的黄口小儿,支了个小摊儿风里来雨里去,大太阳底下也守着护在火炉子,辛辛苦苦赚几个钱儿还养不了家糊不了口,你一下子赖了我三笼屉包子......”
“呀呀呀,够啦,够啦,别嚎了,”公鸭嗓呵住了摊主,从怀里掏出一大把贝壳,扔在摊主脸上,“再纠缠我把你脑袋扭下来!”
摊主见足足有五六十贝,开心地点头如小鸡啄食,跪在地上捡贝,人群中就有存心不良的,偷摸着去抢,没想到公鸭嗓猛地回过身来,一只手举起那抢钱的,恶狠狠吼道,“钱是给你的?!”
那人忙松了手,贝掉在地上,“我是帮他捡的。”
“你用不用人帮你捡?”公鸭嗓问摊主。
摊主忙摇摇头,手兀自不停地捡着贝。
公鸭嗓扫视一圈儿,那凌厉的眼神吓地抢夺贝的人都扔了手中的贝,不自觉往后退去。
公鸭嗓将手中的人扔了出去,也不管他的死活,一把抓起摊主,将他举到眼前说道,“我狐隐最看不得老人孩子受苦,你要是没钱养父母孩子就到狐歧林来找我,说实话行真事,不可再这般蒙骗,否则,我绝不饶你!”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这人是鼎鼎大名的狐歧林二公子狐隐,听闻他一向乖戾残暴,神龙难见,此刻见他这般,就知传闻不虚,纷纷逃窜离去。
摊主虽然害怕,却仗着占理儿,且这公子又帮了自己,遂壮着胆子说道,“二公子饶命,我句句属实,没有半点儿虚言。刚刚我给您一笼屉包子,您自己又拿了两笼,吃完起身就走,还说没有贝,我一路紧追,只一眨眼,您胸前的包袱不见了,肩膀上多了个骷髅头。”
公鸭嗓儿听了,眯起眼睛盯着摊主,“你好好看看,真是同一张脸?!”
摊主吓得哆哆嗦嗦,点头道,“同一张脸,我对天发誓!”
公鸭嗓儿手突然松开,摊主跌落在地上,忙扒拉着连土石带贝一把抓了,转身就跑。
公鸭嗓儿犀利的眼神四面八方扫射,木云脑袋缩在石像背后。一个转身,那摊主正在他身后,甚是惊讶地望着他。
但很快,木云发现了不对劲儿,因为这个摊主穿着完全不同的衣服,周身干干净净。
摊主见木云盯着自己,笑了笑,“你也被撞形了?现在这些制作形体的人真不讲良心,买的时候跟你说独一无二,结果一穿出来就撞形,老兄,你还有点面子,毕竟是跟狐二公子撞形,听说狐二公子对形体特别讲究,都是私人定制的,想来你这皮囊价格不菲吧?我可就惨了,撞形了个小摊贩儿,不瞒你说,我这皮囊买了不到一个月,已经发现三个撞形了的,哎,无良商贩啊!”
木云听了他的话,直愣愣瞧着他。
“你干嘛?”那人被瞧得心里发毛,左瞧右瞧,看见他跟木云两人就挤在石像和一堵墙的中缝,再没其他人,不由地害怕起来。
木云上前一步,两下里撕扯着他的头发,任由他鬼哭狼嚎,只不松手,头发扯下了两把,那人的皮囊毫发无伤。木云又去扯他的脸皮,仍是扯不下来。
“你不是买了皮囊吗?”木云问道,“为什么撕不下来?”
那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我这是终身制的皮囊,要不然碰见那么多撞形的我能不换?!”
“终身制的和不是终身制的有什么区别?!”木云问。
那人被木云强压在墙上,逃也逃不掉,只能乖乖回答,“终身的就是像我这样,买一副直到死都是这幅样子;有钱人家,追求样貌多变的,可以选一年的,五年的,十年的,既能随顺潮流,而且还年轻貌美。”
“哪里可以找到质量最好的皮囊?!”木云又问。
“那边店铺,皮囊好多,”那人答道。
“比那更好的!”木云问道。
“狐修,狐修是象秀谷最好的皮囊制作师,只是他轻易不给人制的。”那人道。
“哪里能找到狐修?”木云步步追问。
“狐歧林,刚刚那个狐隐就是他的亲弟弟,”那人道。
木云听了,松了手,那人刚要跑,又被木云一把揪住,问道,“狐歧林怎么走?”
“就沿着这条街一直往西走,走到狐丘山,山下一片竹林,那就是狐歧林,”那人一口气说完,见木云松了手,忙一溜烟儿跑了个没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