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沚同楚香兰此时在临淄城里头闲逛,由于不大想引人注目,所以和楚香兰的衣服都穿得挺厚,看起来比寻常时候臃肿了不少。
闹市上的人一如既往得多且纷杂,偶尔路过某些贵人府邸处还能见着里头水池畔有一些道门的人在与府邸主人人喝茶谈笑,对于这样的场景秦沚已经见怪不怪,诸子百家比较出名有力量的门派,或多或少都会依附于官场王族,仅凭江湖势力很难在百家之中崭露头角。
“为什么荣沪和韩非也会去名家?若是卫庄去倒还有一点可能,毕竟他是鬼谷派的弟子,可……”
楚香兰说道此处,止住了话题,其中意思秦沚已经明白。
“卫庄的身份不是一个秘密,但他的人是一个秘密。名家不会知道卫庄在哪里,也没有人认识他。”
“关于荣沪,你真想知道咱们回头问问即可,反正云岺山庄离临淄城就那么近一点路,散着步也就过去了。”
楚香兰沉默了会儿,轻声道:“不去,今晚去玲珑苑住,花楼里头暖和,云岺山庄有点冷清,还不如小圣贤庄的人多。”
秦沚闻言笑道:“是不如小圣贤庄的活人多。”
“云苓里头的人数不少,大都是死士,相互之间交流都是简短的只字片语,大多数时候甚至只是一个手势,一个眼神,所以庄子里头冷清了些。”
二人从东街一路向北,走到了某处酒家,里头传来的香气扑鼻,刺激的楚香兰喉头动了动。
“我要喝酒。”
秦沚偏头看着楚香兰,奇道:“在名家府邸里头你还没喝够?”
楚香兰白了秦沚一眼,嗔道:“就是因为在那里沾了酒才要喝个够,回了圣贤庄里我就不喝酒了,怕带坏晓梦。”
“成吧。”
二人在酒家那里买了一壶温好的酒,出店门时候酒家的掌柜笑容格外亲切:“两位慢走!”
继续北行二十步,楚香兰灌进美酒数口,轻轻打了个酒嗝,眯着微醺的眸子说道:“这酒里有封喉的剧毒。”
秦沚牵着她柔软的手不放开,淡淡回道:“不然你以为酒家那么多客人,掌柜就对咱们这么热情?”
“会是谁呢?”
楚香兰边喝边喃喃道。
她地兰根在秦沚心脉处附着,楚香兰并非她的本体,所以这些剧毒其实杀不死她,再者楚香兰的丹田草木精气先天便有解毒疗伤之功效,她对于世间所谓的剧毒几近免疫。
“无所谓是谁,咱们被盯上不是一天两天了,在儒家的时候那些人进不来,现在出来了,某些潜藏在阴暗角落的虫子已经张口。”
言罢秦沚带着楚香兰往回走,重新路过那家酒店,发现掌柜已经换了一个人。
“这才叫刺客。”秦沚赞道。
“事了拂衣去。”
楚香兰将手里的酒喝干,脑子已经有些迷糊,酡红攀上她的脖颈和俏脸,她自知自己已经差不多到极限,再喝估计秦沚只有背她走了。
“不喝了?”
“不喝了。”
她少有地羞涩了一下,封好酒壶,将上面的细绳系于腕间,秦沚便又牵着她往湖心岛而去,错落开杂乱流动的人群来往,秦沚没有感受到四周有特殊的目光注视,确认那刺客已经离开,而没有尾随。
“我突然想到,咱们可以给周丹阳下毒。”
“我觉得不行。”楚香兰闻言便一口回绝,轻摇了两下脑袋,便更加晕眩。
“且不论他是不是怕毒,就算他对毒素不免疫,天下间谁又能毒得死他?”
楚香兰的身子已经走路不稳,搭在秦沚胳膊上前行,但脑子里头想问题还算清明。
秦沚与她上了船,交了银子,只待二人进入湖心岛后,他才借着四周才子佳人喧闹一片开口道:“神农都能毒死,他一个周丹阳算什么,也许因为入魔的缘故,周丹阳的警惕心远比寻常人重,但一个人千防万防也难防住自己,我们只需要找到一种绝对致死的毒,这毒只管让他自己给自己下。”
二人进了花楼,楚香兰见人少了,玉臂勾住秦沚的脖子,让他背自己上去。
花楼的高层有人看守,是流沙的人,他们认识秦沚,见他上来便放行。
“听起来很有意思,至少安全,比你自己拿着刀剑去戳周丹阳强多了。”楚香兰迷糊地念道,随后打了个哈欠,渐渐睡了过去。
秦沚背她上了六层楼,随处选了一间空闲的房间,将楚香兰衣服除去一些,放于软榻之上盖好被子。
屋内烛火巍巍,摇曳明灭像是人的命数,其实外边儿天还未黑,但火烛依旧长明,每过一些时间会有下人进来进行更换,这些火烛基本不会有机会燃烧过半。
这种做法已经足够奢侈,玲珑苑作为比紫兰轩还要聚集人气的吸金场所,这种浪费对它而言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临淄有人想杀秦沚和楚香兰,作为当事人之一,他不觉得这是一件很意外的事情,这个世上想杀他的人很多,道门,阴阳家,罗网,任何一方势力均有庞杂的关系网络,下毒的那位刺客明显是个老手,而非菜鸟。
从秦沚打完酒到离开,从他离开再到回来,这之间的时间不长不短,足够一个人做很多事情。
下毒和刀剑杀人不同,前者如果是个聪明人,不用等结果,下毒本身就是一种目的,至于目标死与不死,这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所以做完该做的事情就可以走人了。
傻子才会呆愣着等待下毒之后的结果,这样的人当不了刺客,因为死得快。
秦沚在房中不久,房门便被人拉开,韩非端着美酒在门外瞥见睡觉的楚香兰,对秦沚低声笑道:“秦兄换一处说话。”
秦沚点点头,随后将房门带上,跟着韩非去了旁边的隔间。
“秦兄今日来花楼是有事情?”
房中紫女卫庄都在,似乎正商量着什么事情。
桌几上摆了些果蔬,但也无人伸手去拿,这个时节天冷,果蔬几乎成了装饰品,很少有人喜欢顶着冰沁寒意去吃这些玩意儿。
“没什么事情,本来只是想带楚香兰去名家转转,碰巧遇见了一个熟人,就现了个身。”
秦沚坐在地上的毛毯间,上面暖软的绒毛让人觉得舒服。
“秦兄今日也去了名家?”韩非微微侧目,心里惊讶。
“不但去了名家,还见着了你们与那公孙玲珑议论白马非马之事,不过你们见不看我,屋内只有那位农家烈山堂的大小姐能瞧着我的位置。”
“那倒是有趣,既如此,秦兄怎地不出来与大家一起玩玩,名家似乎有一位长者对秦兄的‘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十分感兴趣。”
秦沚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韩兄去名家带上紫女姑娘也就罢了,此番连同荣沪与断水,只怕不是去凑热闹的。”
韩非笑笑,不语。
“他们去送剑,只不过对于公孙玲珑的态度和身份,似乎另有隐秘。”
卫庄的话让秦沚心里头犯嘀咕,他仔细想了很久,疑惑道:“为什么是给公孙玲珑送剑,送的什么剑?”
韩非接过紫女递来的酒杯,一饮而尽。
“公孙玲珑武功极高,剑术造诣更是已然登堂入室,擅使双剑,寻常人难以企及,流沙自从当初黑白玄翦在新郑被杀,那两把剑便落入我们手中,一直潜藏,没有被赵高找到。”
“所以你们将玄翦送给了公孙玲珑?”
“没错。”
秦沚听到韩非肯定的回答,起身踱步至窗边,打开后任凭冷风吹袭,发丝飘逸起伏。
“很有意思的一场赌博。”
卫庄淡淡道:“我们并未将消息散布至罗网,虽然公孙玲珑会觉得我们定然这般去做。名家并不畏惧罗网,他们对自己的实力极有信心,否则公孙玲珑不会拿剑。”
“只有等她第一次让这把剑在罗网的眼线之中曝光时候,她才会真正暴露……当然,不排除她会将剑直接献给赵高从而换取一些她或名家想要的东西,譬如官职。无论如何,两方均是抱着赌博的心态,是与不是还得看公孙玲珑怎么处理。”
韩非微微摇头道:“这个女人很聪明,献剑这种做法,看似划算,实则后患无穷,以她的思虑,该能够想到。”
“赵高的疑心在江湖里头出了名的重,公孙玲珑一旦献剑,如果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这里面的动机就很容易引起人的猜忌。”
秦沚闻言点头接道:
“再者,秦国朝政不比其他的国家,无人可以一手遮天,嬴政很多时候自己做事都需要一个堂而皇之的借口,赵高想要给公孙玲珑一个官职,该怎么跟嬴政讲?因为一把剑?你猜嬴政会不会直接让盖聂砍了他。”
“这种事情涉及到官位即是涉及王权,没有一些拿得出手的筹码,很那说服嬴政。如果玄翦不能换得官职,名家最擅长,最厉害的嘴就失去了作用,此外还会遭来赵高的猜忌,她得不偿失。”
“由于不确定的因素太庞杂,只有疯子和傻子才选这样的做法。”
卫庄微微一笑,眸中冷色依然。
“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会赌。”
“比起这个,我想秦兄可能对另一件事情更感兴趣。”韩非高举酒杯,浅放于紫女跟前,后者柔媚一笑,玉手轻扬为他斟满。
“荣沪在回庄的时候得到消息,白亦非与白姬于临淄郊外游玩时撞见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女人,她似乎有什么很急的事情想要找秦兄,我们派人去了小圣贤庄,但不知晓秦兄来了临淄,正好你可以去……见见她。”
秦沚闻言惊讶道:“女人?什么样的女人?”
韩非略一沉默,答道:“一个妇人。”
“从头至尾,她只说要见秦兄,而没有说任何其他的事情,我们寻思着为什么你会认识她,以为有圈套在里面,暂时稳住了她。”
“在哪里?”
“云苓。”
秦沚隔着窗户瞧见外边儿的天色尚早,便转头对着韩非说道:“楚香兰酒醒了之后跟她说一声,我先过去。”
韩非点点头,目送秦沚离开后附耳对着紫女交待两句,自己和卫庄也起身离开了花楼。
流沙有很多事情值得烦扰,荣沪处理不完所有,前两天接到白凤的消息,罗网已经有人在向临淄渗入,虽然不知是不是针对自己而来,但总归得有一手准备。
……
秦沚骑马顺着官道快速赶往了云岺山庄,庄门外的死士见着秦沚之后便快速地引领他到了一处客房,一进门秦沚便闻到一股极其重的中药气味,并且这股药味里面还伴随着一股腐臭,十分难闻。
他静静注视着端坐在椅子上的妇人,巧柔的眉目里与某人如此相似,眼角的皱纹昭示着她已经不再年轻,鬓角已经泛白,手指间的硬结,手掌的老茧依稀能够看出妇人曾经常年用剑。
“实在抱歉,这具身子坏了,需要用药才能一直维持,老身晓得味道难闻,姑且请先生忍忍。”
秦沚用脚勾过木凳坐在妇人面前,平静说道:“你不该认识我,看你的面像,是田言的母亲?”
她微微一笑,轻声道:“先生好眼力,老身的确不认识先生,是颜路告诉老身的。”
秦沚打量了妇人一番,点头道:“你也别一口一个老身了,看你模样也并非多老,应是年轻时候消耗自身精血神气太多所致。”
妇人轻叹,对着秦沚说道:“我来这里找先生是为了一把剑。”
“惊鲵?”
妇人点头,神色肃穆道:“我潜藏于农家很多年,看着田言健康长大对我来讲是这辈子最至关重要的事情,我曾为罗网做事,是惊鲵之主,后来为了女儿在一位高人的指点下逃出罗网的控制,但我没想到他们并不愿就此罢休,到了最后惊鲵剑的物归原主不但不能满足罗网,反而使他们变本加厉找上了我的女儿,若不是在前些时候我偶然看见了田言身上的惊鲵,我都不知道这件事情。”
“所以为什么是我?”秦沚淡淡道。
妇人看着秦沚认真道:“先生与无名师父同为罗网禁忌名单上的人,想来有着异于常人的手段,我此来在颜路的指引下求先生助我一臂之力,夺回惊鲵,此后我将代替我的女儿为罗网做事,不再让她去执行生死不能自己的任务。”
秦沚站起身伸出手帮妇人仔细理了理鬓边华发,语重心长道:“多么令人感动的母爱,可惜啊……”
“满嘴谎话。”
“你根本就不是田言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