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恶事做尽,总想得有份助力与遮掩,言下之意,人间还是有光明正义居多。
但反过来说,真正敢挑个晴空万里,在光天化日之下当众行凶的,不是恶狠到了极处,便是世道已经彻底崩坏失了约束。
初冬的日头照得人有些暖洋洋,甚至骑在马背上,晃晃悠悠之间都有一种慵懒升起,此时此刻,找一处躺椅,端上一壶清茶,舒舒服服做一个人间美梦,方才不负这良辰时节。
只是好梦不常在,恶鬼喜周公,喧闹的东顺码头,忽然就有一群宛如夜叉一般的人凶神恶煞的从天而降,兵刃在日头下闪耀着寒光,晃得王中眼花缭乱,即便是宽大的斗笠也遮之不住。
来不及拨转马头,王中下意识的就要抽刀,但那群人却直接从他头顶掠过,直奔向了后方三丈开外的两匹骏马。
缀在他身后的那两人不是别人,正是陈双玉主仆二人。
连番遭遇各种变故,陈双玉已经非常谨慎起来,这一路上只跟着大路行走,而且只在白天人多的时候行动,绝不冒任何风险,所以两人的行进速度也不快,恰好就跟上了同样慢腾腾的王中二人。
头顶的人影飞掠过去,寒光闪闪,喊杀震天,街面上的人早已惊叫四起,惊慌失措。
然而惠景博却在这一刻陡然拔剑而起,横贯长空,只因两旁还有无数埋伏,其中一人在这一刻惊叫了一句:“大哥,这还有个六扇门的狗腿子。”
话音虽轻,但惠景博神经高度紧绷,却听了个一清二楚,登时便知道自己暴露了,只得先发制人。
王中本来抽刀动作都顿了一下的手,刷的一声便拔出了钢刀,然后闪身滚落马下,朝着斜后方的屋舍便撞了过去。
惠景博骤然出剑,脚步一蹬,整个人倒着从马背上飞了出去,速度竟然比之前落下的匪徒还要快,尽显高明轻功。
短短一丈多的距离,他便返身拧腰来了个全身翻转,刷刷两剑掠过,便将最先动手的几个匪徒中两人的脚踝点破。
气力一泄,这两人还未扑到陈双玉面前便落下地来。
如此一来,陈双玉正面对敌的便只有三个凶恶之人,而惠景博也躲过了忽然从道旁埋伏中冲出的一连串兵刃交加,只是坐下马儿死的比较凄惨,瞬间四分五裂不成形状。
虽然一个眨眼之间,在场的形势有了一些变化,但好像仍然不能改变几人的危险处境,面对三人的围攻,坐在马上的陈双玉一剑抖落,刺出三朵剑花,将三人兵器先后挡住,但自身也被直接震落马下。
至于小梅,则早已被她顺势拖下了马匹,护在身后,虽然手上也拿着一把铁剑,但忍不住抖抖索索的身体,让剑锋完全没有了任何说服力。
陈双玉落地,对面三人绕过马匹紧跟着就冲了上来,刚才这一瞬间的交手,双方实力便已知明了,陈双玉绝不是这三人合力的对手。
这时惠景博抢身而上,三人之中,最后一人回身阻挠,却被惠景博一剑迫开,然后与陈双玉主仆二人汇合。
“回头往城里逃!报官!”
惠景博大喝一声,背后突袭,正面与陈双玉面对的两人一个交手,已经在陈双玉肩膀上划开一道浅浅伤痕,却不料惠景博压根对身后的追兵不管不顾,两点寒星如同快速啄下的鹤嘴,呲呲两声在两人背后一点,顿时刚才还生龙活虎的两个恶匪便歪七扭八的倒了下去。
“啧,好剑法!瞬息之间便能破开对方防御,然后两剑连环,刺断两人脊髓,此人根基不差!”
小楼之上,还未出手的韦无患看到惠景博出手,忽然忍不住轻声赞叹道。
那女子出手的瞬间,韦无患便发现了对方的剑法路数非同一般,而且自身临战的反应也非常不错,在年轻人当中算出挑的了,只是自身根基弱了一些,才发挥不出什么威力。
而与他相对的那两人,也算是武林之中的练武好手,本身反应与实力还算不错,不然也不会只是一个照面就让那女子挂彩。
但在面对惠景博时,这两人虽然是背身,但却连一点反驳的余地都没有,瞬间就被惠景博废了,可见其出剑速度之快。
而且惠景博对敌手法极其务实,只求在最短的时间内让敌人失去最大的战力,说明了他临危不乱极其冷静的心理素质。
甚至他还有余力吩咐让陈双玉赶紧逃回县城,去寻求官府的帮助。
“六扇门果真是藏龙卧虎啊,这人如此年轻,真的只是一个小小捕头?”韦无患忍不住轻声问道。
捕头是什么,不过是六扇门最小一级的小头目,放在地方上相比,也就是一处乡野山镇的巡检之流的等级。以惠景博这短短两三个呼吸之间展现出来的功夫与素质,这等官衔,连给他提鞋都不配。
魏无私苦笑一声,喃喃答道:“他确实就是个捕头而已。”
惠景博的身份在陇川府六扇门中谁人不知?但他确实只世袭了一个捕头的小官,而且衙门里的人还多不待见他,所以就连魏无私也不知道他竟然有如此艺业。
不过再怎么说,也都是六扇门的同僚,而且对方还极有可能是这次任务的另一队信使,此刻面对这些江湖匪患,魏无私不仅不能上前相助,反而还是他率先点破对方身份,让他心中苦涩难言。
惠景博一剑让两个敌人失去战力,但浑身筋肉与真气却不敢有丝毫放松,身形继续朝前跃进了半步在才毫厘之间转身一剑横扫,冰冷的长剑上面甚至仿佛有光芒绽放一般,将兵器冲击之间的火星四射都压了去。
“叮叮叮叮!”
一连串的兵器被这一剑横磕了开去,就连旁边那落后的匪徒也没被这半月形的剑光落下。
以清灵之剑器,硬碰十数柄各色兵刃,而且这人物个个都不是山野匪徒的那种小喽啰,全都是至少有一定内气修为的恶徒,惠景博却好似大占上风一般,一剑几乎挡住了身后所有的攻击。
“如此年轻便有如此根基,这捕头恐怕来历不简单啊!”
韦无患是江湖前辈,走过的桥比魏无私走过的路都还要多,一下子便猜出了问题的关键所在,但魏无私却咬着嘴唇不言,并不接这个话茬。
韦无患也不以为意,就算对方有什么来头又如何,只要是陇川府六扇门的人就错不了,杀了也就杀了。
只是不知道是因为爱才还是什么原因,他竟还忍着一直没出手,只是看着楼下一群埋伏甚久的江湖人,将对方三人团团包围。
既然是处心积虑的埋伏,自然不可能是让对方轻易的逃脱,陈双玉还未动身几个呼吸,便又被人逼了回来,四方刀剑,将三人彻底围死,只有侧面一角的木质阁楼之中,还有一连串的呼喝与动乱声传来,听得惠景博眼皮直跳。
……
片刻之前,王中毫不犹豫的翻身落马,朝着斜后方的一处屋舍就撞了过去。
这路两边的店面之中,也不知埋伏了多少好手,他撞过去的这一栋铺面之中,也有伏兵存在,只是埋伏的人第一时间目标不是他与惠景博,而道出惠景博身份的也在路对面,这边稍微慢了一拍,更想不到的是,居然还有人往虎口里送。
一瞬间的错愕之下,王中直接欺身近了一个刀手身前,全身筋骨在这一刻将他所能调动的全部力量凝聚在了一刀之中,虽然没有了真气,但暴猿一式的筋肉发力技巧在这一刻被他发挥到了自身所能做到的极限。
双手握刀直劈而下!
“铿!”
埋伏在此的也不是人人都是高手,王中凭着直觉硬冲的方向,果然有着一点点的生机,但也仅仅是一点生机罢了。
对面的刀手身形普通,但一柄长刀燎原的速度,快若流星,后发先至的挡在了身前,将王中劈面而来的钢刀刚好截住,让这一刀不能取他性命。
好在迎面而来的大力是他没有预料到的,瞬息之间,他便被王中脸贴脸的顶着一齐撞进了身后的阁楼铺面之中,这是一家卖些汤饼小食的扑面,顿时汤汤水水筷子陶碗什么的便碎洒了一地。
而这一顶,也让旁边两个最近的匪徒没能击中王中,只有其中一个变招快的人一剑转锋横挑,划在了王中背上。
可惜王中背上背着一根古怪的棒子,刚好挡住了剑锋,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被蛮横的冲撞跌进铺子里的刀客身形不稳,对面这人虽然刀法不怎么样,但刚才那一下力气大的出奇,几乎就跟头牛一样,将他一下子撞得朝地上压倒下去。
满地碎片之中,王中却并没有随着这人一同倒下去,一冲进来他便即刻转刀往下竖直一插,仿佛要将这人一刀捅穿。
那刀客只是吃了一个不慎的亏,忽然感觉刀锋之上的劲道有异,仓促之间脚步竟然生生稳住,一个铁板桥停下了落地的身子,平躺着的他转手一刀就是横切出去。
这一刀不是切向王中,反而是撞上了王中下刺的钢刀,他可不想和这个人怪人换命。若是这一刀抹向对方,他有把握将之一刀断喉,但这人力大无比,惯性之下的一刀,只怕也能将他捅个对穿。
“当”的一声撞击,两柄刀锋在瞬息之间交汇,王中手上的钢刀登时便被扫飞了出去,宛如一柄大号的暗器,朝着门口就飞了出去。
刀客这才觉得不对,双刀交错之间,他感应不到对方的丝毫巨力,眼前阴影也在急速后退,一个打挺起身的他,这才发现王中已经朝着二楼的楼梯扑了过去。
他和后面几人刚想要追,对面忽然传来一声爆喝:“看镖!”
“有暗器!”
众人闻声一惊,身影齐齐一滞,如此狭窄的地方,暗器可不好躲,而且伴随着暗器的,多半都带着抹毒等阴险手段,要是被戳了个窟窿,流点血是小事,中毒身亡才是大大不值。
只是下一刻在场众人便是人人暴怒,所谓的“暗器”,竟然是一张大如锅盖的斗笠,这人竟然是顺手将头上的斗笠就这么简单的扔了出来,根本就没有什么飞镖毒针之类的暗器。
被耍了!
“王八蛋别跑!”“给老子留下!”
众人怒不可遏,蜂拥着就朝二楼冲去,但店里格局窄小,即便是轻功高超也没法施展,虽然众人很快就鱼贯着冲上了二楼,但朝着屋后的窗子已经被洞开,那人已经从二楼跳了下去,正在墙头飞快的奔跑。
王中拼劲全力,总算凭着直觉争取到了三两个呼吸的时间,拉开了一点点的时间差,直接跳出了包围圈,然后在这一圈屋舍的院墙与房顶之上飞速逃命。
即便是没了真气,但是经过灵猴拳洗礼的他身手矫健灵活,活像一只大马猴一般,几个起落就跑了出去,比普通的轻功竟然不差。
只是那群埋伏在此的匪徒虽然实力参差不齐,但也不是好惹的,当下就有几个人从二楼跟着飞出,提气点瓦,纵横如风,很快就要追上他来。
王中顿时脸色一沉,这下好像无处可逃了。
不过就算不敌,也不能坐以待毙,王中一个起落,从房顶之上又跳了下去,直奔院巷之中而去。码头的之外的这片居民区并不规整,甚至杂乱无章,能不能寻得生机,就看天命了。
此时冲突爆发不久,巷子之中还有不少惊慌逃窜的百姓,王中甫刚落下,便将两个慌不择路的百姓惊得抱头鼠窜,又往旁边一户人家拐去。
那人家正在关门,被这一撞,登时仰面就倒,两人慌不迭的回手就要关门,四周处处皆是这样的惊慌景象。
王中忽然感觉如芒在背,顿时想也不想的就往旁边一滚,顺势将狼牙刀缠成的棒子取在手中,准备抽刀迎敌,这个时候可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但他动作进行到一半,却见旁边刚刚还要关门的民居,大门忽然一下子又打开了,两条人影被哇呀呀的扔了出来,势头狂猛,让追过来的几个匪徒都只能让过。
砰砰两声,两个倒霉鬼撞在了旁边的一棵大树上,径直挂在了树杈之中。
能够将两个大活人随手扔出这么高这么远,肯定非是凡俗。
追来的匪徒顿时如临大敌,王中转头一看,民居内一个衣衫破烂的和尚正将那刚才被撞到在地的主人家扶起。
“罪过罪过,都是小僧的不是,只是化顿斋饭而已,没想到为施主带来了无妄之灾。”
破烂的僧衣,碎嘴的年轻和尚,满嘴跑着火车。
“这几个豪客身上肯定有着银两,待小僧上前讨要一二,也好为施主凑点汤药钱来。”
和尚一走出,那民居主人却是“哐”的一声慌不迭的就将门给合上了,小和尚站在门槛外一块充当台阶的青砖上,笑眯眯的转头看向你追我赶的王中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