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担山的人疏于战阵,骤逢埋伏,战斗从一开始,就陷入了一种混乱的局面,熟练一些的还会相互自保,但多数都是各自为战。
战斗发生不到几十个呼吸,扁担山的人就已经损失惨重,直到丁羽大发神威,直接冲向地方首脑,吸引了大批的活力,局面才总算好看一些。
而鹿刀寨也不算是什么精兵,被丁羽横冲直撞之后,惊慌失措下,阵势也趋于混乱,于是没多久,整个狭窄的小路上,便到处都是刀来枪往的混战。
王中虽然不懂什么正儿八经的武功套路,但身手灵活的他,力道迸发起来,杀人的手段也不含糊。
尤其是经过最近一段时间的练习,暴猿一式的发力技巧经过改造之后,已经被他练得算是很成熟了,比以前用起来的限制要小的多,加上拥有狼牙刀这样削铁如泥的神兵在手,对付鹿刀寨这些小喽啰,也算是游刃有余。
只要不遇到那种有功力在身的老道贼人,他基本上都能自保,而且偶尔还能帮上一下身边的其他人。
战斗持续了一会之后,王中这边正与一个粗豪的匪徒激战正酣,这大胡子使一柄鬼头大刀,刀身足有尺许宽阔,狼牙刀断之不得,加上这人气力也是不小,而且看样子还是个积年的老匪了,两人斗了个旗鼓相当,不分上下。
“砰”的一声,两人你来我往,同时一脚踹在对方胸口,各自跌落出去,而王中摔倒的方向,正有一人甩着刀锋冲过来,沿途没有任何人能阻碍他分毫,都是被一刀赶开,而且全都是伤在脖子肩头。
王中跌出去的瞬间,正好身形未稳,而一柄雪亮刀锋已经朝着的胸口斩下,好在他刚才与那恶壮山贼对拼之时,狼牙刀已经顺手提了起来,赶紧往前一挡。
“当!”
一声脆响,狼牙刀刀背直接反砸在了王中胸膛。
王中顿时感觉呼吸一滞,胸口如同被大锤砸了一下一样,同上一次在东顺码头接的那一刀有异曲同工之妙。
但这一次他总算比上一次要好受一些,没有被一下撞出内伤来。
韩大眼子一刀将王中砍倒,也没去在意这人到底是伤是死。
这些农夫这些就算挨得了一刀不死,也多半残了,反正前面没人挡他便是,立刻就往前冲,要赶紧离开战团。
他是混的久了的老油子了,丁羽虽然年纪轻,但两人交手片刻,他便知道,自己绝对不是对手,如果强自对下去,不出二十招,自己就得被对方活生生的震死,所以这时候还是赶紧逃命重要。
至于鹿刀寨的这些兄弟喽啰,能跑几个是几个了,跑不了正好与他断后,反正都是些活不下去的人,这年头哪里找不到这样的汉子,只要一说上山吃香的喝辣的,还能玩女人,保证立刻就跟着上山,顿都不带打的。
不过这一次本来还以为是个轻松差事,下山还能顺便弄点油水的,毕竟在山上一年到头也没个几回大行动,捞不了多少,这次下山顺手做上几票,岂不是盆满钵满?
但谁也没想到却变成了这样的局面,着实有些让人气恼。
韩大眼子一边在心里骂骂咧咧着,一边朝着前面狂奔,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脚下,刚才被他砍倒的一个年轻人,竟然顺手就挥出了手中的长刀。
最重要的是,此人就算是躺倒在地,挥刀的速度依然很快。
韩大眼子刚刚越过此人,便觉得脚下凉风四起,顿时觉得不妙,想也不想就是一个翻身想要闪开去,同时袖子一摆,一把飞刀直接就朝着下方射了过去。
但没想到他的意识才刚升起,一股惨烈的疼痛就从双脚处袭来,他翻越到了一半的身子,也莫名的失去的动力,整个人从半空中扭着摔倒下来,袖子里的飞刀也射歪了,擦着这人的肩头射了过去,只隔开了一块血肉,并没有将之杀死。
而他自己,前行的身子与双脚已经分离,而且由于他用力腾空的原因,双脚被削断的地方,极不规整,一边是齐脚踝而断,另外一边则是从小腿处被斩成两截。
白森森的骨头茬子在一瞬间便被鲜红淹没。
韩大眼子惨叫着落地,腾地下意识的想要站起来,但唤来的只是更剧烈的痛楚。
“我的腿!啊!我的腿!”
狂乱之间,阴沟里翻船的韩大眼子来不及去悔恨,一股戾气油然而生,手中还未丢失的刀锋胡乱的就朝着周围一切活动的物体挥舞出去,一边挥舞还一边惨叫着,形状极为可怖。
王中挥刀之后,由于手臂的反向用力过甚,甚至都出现了撕裂感,一刀之后,他想也不想的就朝着旁边滚走,然后立马用刀护着起身。
但等他起身之后才发现,那之前对面的壮汉已经转头跑了,而地上则有一个断了双脚的贼匪正在大声惨叫。
旁边有些贼人想要上来抢救,有些则是慌忙逃窜,行动不一,顿时胜利的天秤就朝着扁担山这一方倾斜起来。
特别是紧跟着丁羽一路猛冲过来,顺手一掌将还在挣扎的地上那人结果了之后,鹿刀寨的人便开始大面积的退散了,没过多久,整个小道上就只剩了扁担山的人,还有满地叫嚷着的血腥。
扁担山的人自然没法再去追缴敌人,赶紧都开始忙着救治伤员,但这荒郊野外的,也只能先简单用医药包扎之后,然后赶紧抬回村子里去。
好在扁担山离这里也不远了,附近的村子都算是扁担山的势力范围,所以这群伤兵残将很快就来到了最近的一处村子附近。
只是还没等到进村,队伍里面便有人哭嚎了起来,炽烈的火焰,浓浓的黑烟,到处是哭喊的声音,求救的声音,宛如地狱。
鹿刀寨的人虽然败了,但贼性永远不会死,溃败途中顺手烧杀抢掠,已经是一种本能,这个村子,凑巧就遭殃了。
没有受什么伤的丁羽也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圆睁的双目几乎都要喷出火来,但面对这种绝路,他也无可奈何。
队伍之中有恰好是这个村子里的庄丁,此刻还是个伤患,一只手被砍了去,用另外一只手扶着,血液还在滴答滴答,哭嚎着就朝着火海里跑去,一边跑一边喊着:“娘,三妹儿,娘,三妹儿……”
“还算健全的兄弟们,赶紧跟我去帮忙救人。剩下轻伤的照顾重伤的,福生你带着他们,玉湖村不是有个湖吗?快,那边我记得有个禾场,应该还没有着火,都带他们去那,建兴,你腿脚最快,赶紧去夏家坡请大夫,快!”
丁羽以最快的速度下达着命令,队伍里有两个还算健全的后生,应该就是被他唤做福生与建兴的小伙子,与王中差不多大的年纪,带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成熟,也赶紧领命行动了起来。
王中没受什么伤,也跟着丁羽前去火海里救人,只是这山野村庄,都是草木房屋,而且现在又是干燥的冬季,烧起来不要太快,很多房屋他们还没靠近,便轰的一声塌了,火星窜起数丈来高。
村子里不仅失火,而且还有血泊痕迹,受伤的基本上都是老弱妇孺,显然是被凶恶的山贼顺手砍倒在地的。
仅凭手脚还算健全的十来个人,救人救火,根本忙不过来。
即便是王中已经见过更惨的景象,但这种活生生正在发生的惨剧,还是让他触目惊心。
小湖边的禾场上已经满是呻吟,有些重伤者甚至只能垫在慌乱铺就的干草上痛苦哀嚎,一点点的看着自己的生命缓缓逝去,而湖边原本寒冷且清澈的湖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变成了温润的淡红色。
一直到了将近后半夜,王中才总算有了一口喘息的时间。
那个叫建兴的小伙子人还算聪明,在去夏家坡村找郎中的路上,对路过的小村子里的村民报了急,乡里乡亲的,有不少人前来帮忙,后面的事情总算才有了充足的人力,一点点的在走上正轨。
经过两个多时辰的抢救,局面总算稳定了下来,不过也仅仅只是初步稳定而已。
禾场的东面,燃着熊熊大火,将这里来往的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映上了一层红色。
这个时候,王中忽然看到了丁羽,他正站在远处一些的角落,不知道为什么,灯火好像并不能照耀到他这里。
他的身旁是几口大水缸,这是临时从村里头幸免的人家中征用出来的,脚边则是两只大水桶,也没个扁担挑绳。
水缸里的水满满的,看来他这个扁担山的山主,是没有用扁担就将这几个水缸装满的。
王中走了过去,丁羽还是一动不动的站着,魁梧的身形,在昏暗的灯火下,看着有些佝偻。
王中顺着他的视线一看,宽大的禾场上,乱糟糟的东倒一片,西躺一片,从夏家坡请来的郎中,连额头的汗都没时间擦,但依旧止不住此起彼伏的痛苦声,空气之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道。
王中觉得,这种味道甚至比战场上那种单纯血肉腥味,还要难闻。
王中抄起水瓢,舀一瓢仰头就灌,老实说,杀人他都没觉得这么累过。
痛饮过后,他才将水瓢砰的一声扔进水缸,冲着旁边脸色阴晴不定的丁羽问道:“在想什么?”
“我在想,这一切为什么会发生。”丁羽平静的回答,严肃的面庞,仿佛花岗岩一样坚硬,但言语之中隐含的悲痛与愤怒,却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一样压抑。
王中转头看向禾场中间,那些躺在稻草上辗转的病患,以及忙碌个不停的村民们,一时间也陷入了无言之中。
扁担山初创,便经历了这么一出伤筋动骨,之后这山头还能不能立起来都是两说,而且这些战死的受伤的,事后都要有一个交代,只怕有得丁羽忙活的了。
半晌之后,他才又接着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沉默的黑影之中,丁羽苦笑了一声,回答道:“还能怎么办?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王中也只是礼节性的问一下,毕竟这涉及对方山头内部的事情,他一个外人不好过问太多,
不过丁羽却又跟着叹道:“我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你当初那么执着要练武功了。”
王中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丁羽自顾着的继续道:“有些仇,这辈子,就算是不做人了,也要找机会报的。”
王中闻言一愣,看了看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丁羽出山就是为报仇,为了报加入了金河镖局的那些武馆师兄弟们的大仇,他一个人不顾江湖道义的灭了落鹤庄上下老小,之后为了继续对其他几个当初参与了灭金河镖局的江湖派门以及陇川府复仇,甚至起了落草为寇当啸聚山贼的心思。
现在山头还未稳当,又遇到了连云十八寨的这等恶徒作孽,这仇怨一下子便结的更多了。
这时候王中忽然就想起了当初丁羽对劝诫他时的场景:“江湖上有一句话,相信你应该听过,冤冤相报何时了。丁某或许没有资格劝你放下仇恨,但这句话还是要说一遍。”
言犹在耳!
但几个月的时间,现在的情形就全然反过来了,只能说,造化弄人。
后半夜,越发冷了起来!
……
半个月后。
前往陇川府的葭仙关关外三十里的一处山岗下。
“前面不远就是葭仙关关口,我就不送你了,你自己过去吧!”一处山林坡下,脸庞瘦削了不少的丁羽拍着王中的肩膀说道。
枯黄的林子,在寒风之中,枝丫沙沙的晃动,有时候甚至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因为枝条都被冻硬了。
不知道为什么,今年关南道的冬天格外的冷,在山里的时候,据乡里的百姓们说,往年从来都没有这么冷过,今年冷的有些邪门。
有些老人说,这是因为皇帝昏庸无道,但王中明白,这些不过是托词而已。
此刻的王中,穿着的是从乡民家里买来的破烂袄子,略微有些臃肿,但行动还算无碍。其实他对寒冷的感觉也没多少,穿着早些日子买的单衣也觉得过得去,但毕竟还是太过特立独行了一些,容易引来别人的注视,在丁羽的建议下,才买了两件破袄子穿上。
而他座下,则赶着一辆驴车,驴车上装着几坛子的腌菜,这也是在扁担山下的村子里置办的,同样的破破烂烂。
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他能够顺利进入陇川府所置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