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竹林内,范不卓将竹器提在手中,刷刷刷的挥动,速度极快,一串串的竹篾与碎屑纷纷落下,很快,他的手中就多了两把似模似样的竹制长刀,一柄与王中的狼牙刀形制分毫不差,另外一柄,则就像是竹器的翻版。
两把竹刀边上,还有一大堆差不多大小的竹片粗坯,摞得整整齐齐。
王中楞了一下:“需要这么多?”
范不卓却手脚不停,一边将“竹器”收起,一边将那柄竹制的狼牙刀踢给了王中。
王中顺手接过,舞动了两下,只有一个感觉,太轻,即便是这个竹子好像有些特殊,比普通的竹子要重一些,但还是太轻,而且这还是他一手抱着宁宁的情况下。
“咱们对练可能用不上这么多,但是杀人,范某还怕不够用!”
对面的范不卓说的轻描淡写,接着又将大捆的竹片放到了马背上。
王中登时心中明了,不再多问,见宁宁好奇的望着他俩,他赶紧抱着她走到了一边,挑选着竹子道:“宁宁,要不我给你做个竹刀玩具怎么样?”
识文断字,练武强身,都要趁早,王中是打算让宁宁练武的,只是这小家伙一直处于一个内心有些封闭的状态,他不好操之过急而已。
这一段时间以来,两人一起走过了这么多路,相处了这么久,小家伙的心门总算开朗了许多,王中也打算将这件事提上日程,便索性试探着说了出来。
小宁宁歪着头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好一会,才默然的点了点头。
王中立刻就准备抽出狼牙刀,找一棵合适的竹子动手。
只不过范不卓却忽然出现在了他的旁边,伸手拦住了他:“姑娘还太小,刀兵之气过于锋锐,还是不要让她这么早就接触了,咯,给你一个灯笼玩具,还可以装你小兔子。”
话音落下,范不卓手中的竹子枝条已经编织成了一个足球大小的简易笼子,递了过来。
宁宁迟疑了一下才接了过去,说道:“谢谢!”
范不卓微微一笑,转身离开,王中皱着眉头,也暂时熄了给宁宁做一柄竹刀的心思。
晚饭时间,竹林外的空地上,小笼子里铺了一层干草叶,还有一点碎布头,上面趴着一只小小的灰兔儿,笼子的上方,两根细细的布条系成一个吊绳,勾在宁宁的手上,小家伙转悠转悠着,不亦乐乎。
看到她玩的开心,王中忽然觉得,也是不应该让她这么早就学打打杀杀的本事。
……
王中很快就知道范不卓所说的,所谓有人带路是怎么回事了,在巧遇的一片紫竹林收拾了一堆竹片竹刀之后,两人前行不到两天,用竹刀对练之时,王中还没怎么找到手感,前面的荒芜地带之中,居然出现了大量的人迹活动的痕迹。
有时候路上还会出现纵马而过的强人,虽然衣衫破烂居多,但个个看上去都不像是什么好人,而是一个个的狠角色,有些人光看长相,凶恶程度就不输王中多少。
王中立刻有些紧张起来,毕竟他还带着一个小女孩,这等一看就是贼匪之人纵横之地,危险也会随之大增。
不过范不卓却依旧十分镇定,甚至说的上是悠哉,那些个过路的强人,见他们带着兵器,王中长相也很是凶恶,一看也不像什么好惹的人,倒也没有人上来造次。
只不过随着这样的人出现的越来越多,王中忽然也知道了,前面肯定有这些贼人的聚集点,难怪范不卓说会有人带路,原来是打着让这些人做向导的缘故,只不过这些人愿不愿意做向导,多半就难说了,最后估计一切还得看刀。
很快,临近罗霄山脚下的时候,前方果然出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城镇。
说是城镇都算勉强了,因为即便是隔着老远,王中也能看到,这里没有城墙。
等到走进一看,王中更是惊讶,这里帐篷,茅屋,窝棚,砖房,板屋,斜搭的台子,等等一应能想到的能住人的建筑,到处都是,千奇百怪,奇形怪状,分布的也没有任何规律,仿佛是哪里有空闲就往哪里扎一样。
建筑与建筑之间的空隙,便算是街道,只有最中间一条看着还算是条正经路线,其他地方,说不得走着走着,就变成了南墙。
地面上是污水横流垃圾遍地,天空中是臭气熏天,蝇虫乱飞,丝毫没有任何所谓的城市规划与建设的模样,王中甚至一度以为自己来到了所谓的难民窟。
这地方看着虽然破败不堪,但里头活动的人群倒是不少,三人进了这里,也没人上来阻拦,只是沿途路边或坐或立的一些人,目光在他们身上扫来扫去,如同刀子一般,几乎可以割开他们马匹上的褡裢。
马匹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到半路,王中在一段空隙之中,看到了仿佛是城墙断基一样的事物,心里头登时明白,这里以前应该还是一个城池,只不过成了废墟,倒是给了这些人聚居的便宜地点。
不提他一边走一边对这里的观察,一直悠哉的范不卓在进了城镇之后,也少了一些轻松写意,多了一分蛮横的气势,虽然配合他那张面容来看,有些不搭,但近在咫尺的王中,却感觉到一阵无形的压力,就好像身边有一头什么猛兽一般。
不过这种压力并非是冲着他而来,而是对那些虎视眈眈甚至跃跃欲试的路人所发,有几个甚至在远远看到宁宁之后,手中兵器都已经开始晃动的悍匪,都在两人过境之时,不敢动弹一二。
从他们身边走过,王中能感觉到这些人很紧张,有几个甚至还忍不住的向后退缩了脚步,看上去就像是被走过的马匹惊开了一样。
三人大摇大摆的越走越深入,这城镇里头的模样倒比外面要好上一些,不时有些砖瓦房出现,建筑构造也还算是正常,不像外面,纯粹就是个寄身的棚子占了一大圈。
而且各家建筑之外的空地,也宽敞起来,起初王中还以为是这些人有些规划意识,但走了一阵,看到各家楼门前都有严阵以待的壮汉,边上也有不少强人拱卫之后,王中才明白,这原来还是防着自家的隔壁左右啊。
只不过这样一个危险重重互不信任的地方,竟然还有这么多的人逗留,着实让王中惊讶,看来这些山贼水匪,还真不能以常人的情理来猜度。
将近走到城镇中央时,这大街上才算是有了点正常的城市模样,两边的建筑之内开始有做生意的行当出现,不过王中见的最多的,竟然是铁匠铺,而且都是打造兵器的铁匠铺,随眼一扫,里头都是各种寒光闪闪的刀枪剑戟,火热的炉膛内烈火熊熊燃烧,锻锤不停的敲击声,从一家家铺子里传来,隔一段路就连上一阵,几乎是连绵不绝。
最让王中觉得诡异的是,他居然还在一家铁匠铺内看到了农具,这让他大为惊讶,在这山贼的世界里,打造农具,卖给谁呢?
而且看呐铁匠铺的架势,周边过路的人群,对这里头忙活的伙计师傅,随口打招呼时都还格外礼貌,显然这铁匠铺在这里的地位不低。
王中扫了一眼铁匠铺的名字,张记铁铺,很普通,没什么特色,但却将它的名字记了下来,这等非凡之地,有非凡之相的,绝对都不是小角色。
一旁的范不卓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所向与心中疑惑,微微偏头道:“那是十八寨的产业,没什么要紧的,很常见便是。”
王中闻言心下疑惑,不过这里也不是问话之地,所以并没有开口详询。
弯弯曲曲且污浊的大道很快将要走到尽头,路边的幡子上,忽然出现了一个大大的住字,范不卓二话不说,就带着王中在这家店前下了马。
门口张罗的伙计虽然也是一脸横肉,而且还带着一条蜈蚣状的伤疤,但态度和其他地方做生意的客栈差别倒也不大,殷勤的上前问道:“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啊?”
范不卓随手扔了一锭银子过去,面无表情道:“久住!给我找个好点的院子!”
那伙计顺势将银子接了,转身就张罗着将三人的马匹物件拉进旁边的大辕门一样的建筑,他一人牵三匹马,竟然也有条不紊,显然是老行当了。
王中抱着宁宁随范不卓跟在他后面,那伙计则是转身对客栈内喊道:“贵客三位,久住大山院。”
登时,大门后便有其他伙计迎了上来,牵马的牵马,卸货的卸货,安排的十分妥当,有条不紊,显然是做惯了的,说明这里的生意经营时间,绝对不短。
王中眉头一皱,走过大辕门,到了正店门楼下抬眼一看,被幡子遮住的牌匾上,四个烫金大字虽然金漆暗淡了一些,但“悦来客栈”四个字,还是十分显眼的。
王中心里头登时升起一种不舒服的感觉,但脸上却没有表露出来。这悦来客栈据说到处都有分店,江湖势力庞大的很,据说还与朝廷有些牵连,但他着实没想到,在这荒山野地的贼窝之中,竟然也有一处悦来客栈的据点。
是客栈与贼人勾结?还是双方仅仅互惠互利?还是什么其他情况?
不管怎么样,若真是悦来客栈在此的话,那么悦来客栈肯定对这连云十八寨的情形清楚的很,若是将这些内情报与官府,大军压境再顺利引路,这罗霄山岂不是弹指可破?
就在王中犹疑之时,随着伙计的一声高喊,那大街上一路紧盯着他们的目光,甚至偷偷尾随的身影,好像一瞬间都收到了暗号一样,全部都收了回去。
原本因为三人到来有些异样的大街上,登时充满了比之先前浓烈的多的生活气息,起码光是边上的喝骂声,都多了不知凡几。
王中立刻发现这种突来的变化,看来这一切还都与这个悦来客栈有关。
范不卓倒是一直都很镇静,无论发生什么,他都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普通人走在他身边都觉得不舒服,那伙计似乎也如此,在前头带路,始终都领先他们三步以外。
进了客栈,穿过前厅,又有堂前廊檐,门楼后面,倒是个几近的院落,侧面有不少独门独户的院子,整个客栈的格局与建筑布置,都是这一路上少见的景象,显然客栈在这里的来头不小,不然一个贼匪窝中出现这样一出所在,应该早就被抢得一干二净了。
安顿好行李马匹之后,那小二又殷勤着介绍客栈的拿手饭点,范不卓来者不拒,径直带着二人上了前头的楼上,找了一处临街些的桌子坐了,让小二上菜来。
“菜拣些厚实的上,不过,酒一定要好酒,明白吗?”范不卓随口吩咐着。
“好嘞,您稍等,甭管您是要天顺的马来香,还是合州的老君头,还是花归坊的十二春香,小店都是应有尽有,保证让您满意。”店小二赶紧喜庆的张罗着,只不过,配上他那张与王中不遑多让的面庞,看着着实有些别扭。
“那就老君头,来两坛,赶紧的!”范不卓说着挥了挥手,将小二赶走,店小二也十分识相的退了下去张罗去了。
此时整个客栈前门楼的二楼之内,就只有王中他们这一桌客人,甚至就连一楼也没有几桌食客,生意看着清淡的紧。
范不卓赶走小二,罕见的有些汗颜对王中道:“哈,在外流落这么久,许久没有尝到中原的佳酿了,这地儿虽然龌龊,但总算还有些可得之处,让兄弟见笑了。”
范不卓看着面嫩,但确实是个好酒之人,这一点王中一路上早就了解了。
而且他那圈胡子,还真不是什么易容装扮,就是不修边幅,长出来的,只是配合他天生有些年轻向的面相,看着有些突兀而已。
王中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可惜我就没那个口福,不能同范兄一醉了。”
范不卓微微晃了下头,道:“咦……,美酒虽好,但可不能贪杯,范某虽然好酒,但自问却是从不喝醉过。”
王中楞了一下,对这种酒鬼说自己没醉之类的话语,是没法放在心上的,呵呵一笑带过。
然后他便转而低声问道:“范兄,这地方,怎么看着这么邪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