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给宁宁过生日的时候,王中忽然进一步的确认,自己为什么总是觉得这个世界是如此的真实不虚了。
因为这里一点也不像传说的游戏,简简单单打怪升级,任务交接,经验积累等等,作为一个玩家的他,经历的却是各种生老病死,恩怨情仇,爱恨别离,生活琐事,人生百态。
时间过的越久,他忽然越发觉得,当初弘法和尚的决定,是否还有更多无法言说的因素。
看着宁宁与小野在欢闹,一旁的于秀才夫妇在温馨拌嘴,如此场景,他进而愈发茫然了,茫然的想起,自己曾经好像也有过这样的生活。
只不过那些记忆,已经淡到只剩下了一点点烟丝,飘渺难觅。
他努力去追寻,但到了最后,却只有名为父母,实则只有照片影像资料的记忆,将他重新唤醒了回来。
王中忽然觉得眼前有些模糊,一如在奉恩学院之时的某些同窗。
小时候,他总是觉得,不该如此,现在,他忽然觉得,不该如此!
宁寿府的当涂县,是一处交通要地,从县城东边的衡水江走水路顺流而下,可以一直通往国朝大江,这也是一条去江南道十分便捷的路程。
换言之,在当涂县,王中与于秀才等人就要分别了。
客栈之中,于秀才从店家那里借来了笔墨,正在给王中绘制一幅简略的地图,虽然他也不知道全天下一京三都二十七道的府县路径,但是南陵道这边附近的一些地理形制,他还是比较了解的。
周幺娘走了过来,见他不是在写字,而是在画地图,有些惊讶:“你画地图做什么?这可是犯忌讳的事情。”
国朝禁止民间流传各种疆域地图,周幺娘自然也是知道的,所以见丈夫在做犯禁的事,立刻便有些担忧起来。
于秀才顿了顿道:“没事,画一幅简略的地图给王兄弟,他不总是抱怨不明地理吗?索性这南陵道周边我还能有些了解,便与他描一番好了。”
王中对不能买到地图一事一直耿耿于怀,这一点于秀才在过路各处城镇之时,就看了出来。
所有人对去哪里怎么走都已经习以为常,偏偏王中总是觉得没有一副地图来得直观。
临别在即,他也没什么好送王中的,便打算手绘一幅简略的地理图给王中。
周幺娘却叹道:“你送他别的也好啊,与他说也行啊,为什么一定要画下来呢?被人知道了,咱们可又得东躲西藏了。”
于秀才见她有些焦急的模样,便放下了毛笔,转过身来拉着她的手,轻轻抚慰道:“你看你,又急了,小野的性子多半随你。我知道你的担忧,不过这年头,各处道府衙门能奉朝旨的都不知道还有几个,我就是画一副简略的路观图,没什么的。”
“而且王兄弟这个人你不是不知道,他的思维想法跳脱的很,虽然有时候很精明,但我总感觉他涉世未深,经验不足,与他说一遍,他也没个参照,不好记住的,还是画在纸上给他留着比较好。”
“他也是知轻重的,多看几遍,记下之后,烧掉便是,也没人会察觉。”
于秀才一番解释,周幺娘这才稍微安下一点心来,说实话,她其实对王中虽然有好感,但其实并不像丈夫这样完全信任。
毕竟这次要不是王中出现,她们家可能也不会闹成现在这样,千里逃难投亲。
但她也知道,这事确实不能怪王中,而且王中确实与自家人没有恶意,相反还对小野有恩,所以一切都只能怨天命了。
周幺娘最后只得叹了口气,点头道:“那你在这画吧,我出去看着小野和宁宁,顺便给你看门,免得别人望见了。”
对于宁宁,周幺娘还是十分喜欢的,她和丈夫一样,本就喜欢孩子,特别是这小丫头还十分懂事,比小野不知道要省心多少,就更加讨人喜欢了。
于秀才点了点头,等周幺娘出去之后,他又转头继续提起了笔开始蘸墨。
桌子上,曲曲折折的线条已经画了大半个纸张,如今的线条已经穿过了一条宽阔的河流,到达了江北之地,于秀才在觉得大致对应的地方,写下了华阳州三个字。
华阳州虽然隶属江南道,但却是在大江以北,只是具体在什么位置,他也只能凭借有限的知识与见闻来猜测标注了。
不久之后,这幅简略的地形图大致完成,包括了南陵道的所有州府,以及一些有名的山川名胜,还有周边一些于秀才知道或者听说的地理区划等,于秀才都尽量画了上去。
虽然总体上可能也就只有两三道之地,但涉及的,却有周边好几道。
对一般人来说,可能一辈子都走不了这么远的路。
于秀才一个少年才子的秀才公,都几十年没出过嘉禾府,就更别说普通百姓了。
而且他没出门游过学,也不像举人还上京参加过会试,能凭借着自己看的一些杂书记载以及人言流传,绘制出这样一副简略地图,已经相当不容易了。
这边于秀才在屋里画地图,检查一下有没有错误,那边周幺娘走了出来,将门窗都关好了,然后才到外面找宁宁和小野。
她才出门,就正好遇到了王中带着两个小家伙走进来,两个小姑娘,现在玩的像是两只泥猴子,也不知道刚才都做了些啥。
“呀,怎么弄成这个样,都脏成什么样了!”周幺娘立刻没好气的训斥了一声。
小野讪讪一笑,人却拉着宁宁往王中身后一躲,还古灵精怪的对娘亲眨了眨眼。
王中忙笑道:“没事,两个人刚才在玩翻筋斗,筋斗没翻成,全成了泥里头的毛毛虫了,去洗洗就好了。对了,于兄呢,我正好有事要找他。”
周幺娘也没问什么事,只是回道:“在屋里呢,你进去吧,他应该也正好要找你,我带着这两孩子去洗澡。”
王中点了点头:“嗯,一会洗完了,让小野先过来,我有事要与她交代。”
周幺娘眼神诧异了一下,不过她还是没说什么,有什么事,让丈夫做主也一样,而且还是让丈夫和王中交流比较顺畅一点。
王中将两个不情不愿的家伙交给了周幺娘带去洗澡换衣服,自己则走进了于秀才的房间。
于秀才见他进来,立刻便站起来挥手道:“你来的正好,我这有个东西要交给你,你过来看一下。”
王中有些奇怪:“什么东西?”
等他走上前去一看,才发现于秀才的桌子上,有一副刚画好的地图,墨迹都还未干。
地图上将南陵道以及周边的一些道、府、县等都一一做了标注,而且还有简略的山川地形描绘,放在这个世界来说,已经是王中看到过的最大的一副地图了。
王中立刻便明白过来,这是于秀才与他画的,因为这个世界,只怕也只有他才会经常明目张胆的将地图的事挂在嘴边了。
看着桌子上平滑的纸张,王中最终只是轻声道了一声谢:“多谢于兄了。”
于秀才连忙说道:“没什么,对你有用就好。”
“肯定有用的,说实话,没有地图,我总感觉自己是个瞎子!”王中呵呵一笑。
这并非是一句玩笑话,作为一个后现代的人,地图这东西,是他从小就见的,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没这玩意儿,他还真不适应。
于秀才也跟着笑了:“这么夸张?墨迹要干了,收起来吧。记得别让外人看到就行,等你记住之后,找时间烧掉或者毁掉,不然留在身上,始终是个隐患。”
“于兄放心,这个我自然省得!”
王中说着,便去将地图叠起来,不过凑近去第一眼,却看到了江南道华阳州等字眼。
一条大江从中而过,华阳州在江北十分显眼,而且这附近也没什么线条城郭标识,显然于秀才对这地方也不是很熟悉。
王中忽然有些惭愧,因为,背井离乡,不过如是。
慨叹了一声,王中将地图很快叠好,然后问道:“以后不打算回嘉禾了?”
于秀才轻轻的摇了摇头:“陈太守虽然与崇信侯府不对付,但面子功夫肯定是要做的,我这案底是落定了,回不去了。”
“那老大人那边……?”
于秀才的父亲,可是葬在嘉禾府的,如果回不去,那岂不是以后于秀才连祖坟都没得上。
于秀才苦笑一声:“等到了华阳安顿下来之后,再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托人迁坟吧,不能的话就只有遥祭了。”
王中闻言心里也有些惭愧,说来这些事情,好像都是因他而起:“对不起,我这……”
于秀才却连忙挥手止住了他:“王兄弟千万别这么想,如果你觉得对不起我,那就大错特错了,假如你当日不在,我其实一样也要回嘉禾处理宅子的,以我的性子,多半也会遇到这事,到时候说不定就是家破人亡,现在还好了,至少我一家人都还平平安安。”
“而且先父的坟墓,总还有解决的办法和机会,归师那边,才是真的永别了,以后估计就再也没法前去祭拜了。”
归老先生,对于于秀才来说,也能算半个父亲,所以于秀才显得十分失落。
王中刚想说什么,这时候小野却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连衣裳腰带都还没有系好,进门便大声嚷嚷道:“爹爹爹爹,王大叔,你们有什么好东西要给我吗?”
小家伙的闯入,立刻打破了屋内沉闷的气氛,看到这丫头,于秀才与王中也都笑了起来。
而这时候门外才远远传来周幺娘气呼呼的声音:“你个死妮子,腰带都没绑好就跑,你就不能消停一点?咋咋呼呼,跟个男娃子一样,气死我了。”
周幺娘的声音很远,看来并没有追过来,小野立刻得意的冲王中与于秀才一笑,一边将腰带系上,一边说道:“嘻嘻,娘亲还要给宁宁洗澡,我先跑过来了。爹爹,快说,叫我来有什么好事?”
于秀才没好气的盯了她一眼,将她一把扯了过来,然后将那系得乱七八糟的腰带重新围好,一边系一边数落道:“你洗干净没有就跑,头上都还有灰,真是的,你娘说你是个男娃子呢,我看你比巷子口付三叔家里的大德二德都还要调皮。”
小野却立刻反驳道:“爹爹又胡说,大德二德天天爬墙掏鸟蛋,我可从来不做。”
“那是你以前没本事,爬不上去,昨天是谁在往客栈的天井台子上蹦的。”于秀才紧跟着就拿出了证据。
昨天他们住宿的地方,客栈的天井里有一处高台,恰好贴着墙根,小野在下面又是蹦又是爬的,还真让她几个冲刺,给翻了上去。
一个小家伙,将近一丈的高度,她竟让冲刺起跳之后,就能攀附上去,跟着王中练武这么多天以来,这是很明显的变化了。
而且这还是一路上大部分的时间都要赶路,王中指点她的时间每天都只有不到一个时辰的情况下。
王中闻言顿时面露苦笑,小野这活泼的性子,等灵猴拳炼就小成之后,只怕还真就要飞檐走壁翻山越岭了。
听到父亲数落自己,小家伙并不理会,立刻十分生硬的转移话题:“王大叔,你说的好东西呢?”
于秀才闻言看向王中,小野进来就喊好东西,他可没交代,那就只能是王中这边了。
王中笑了笑道:“好东西是有,但看你学不学得会,而且你还要答应我,就算学会了,也不能乱用来调皮,要好好听爹娘的话,行不行。”
小野却没管那么多,立刻双眼放光:“又有什么新武功吗?大叔最好了,快说说,是什么,猴子拳学完了,现在是学老虎拳吗?我最喜欢老虎了,听唱戏的说老虎是百兽之王,最是威猛呢,所有的动物都要听它的。”
小野一开口就是噼里啪啦一堆,挤得王中都插不上话。
而且一个小丫头片子竟然喜欢老虎这种猛兽,听得王中哭笑不得。
于秀才也听明白了一些,朝王中问了过来:“王兄弟,这是……?”
小野学的猴子拳他是知道的,而且秘籍他还见过,十分不伦不类。
现在又来个老虎拳,说实话,他也觉得有些不对味了,自家小野好歹是个女孩子,怎么尽学这种野兽拳法?
王中挥了挥手,将小伙围着他蹦蹦跳跳的身子按了下来,然后才对两人说道:“这回不是拳法了,是一门其他功夫,嗯,你可以叫它春夏秋冬功。”
虽然是开玩笑的语气,但于秀才却看到王中眼神,有些郑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