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剑山庄的地下空间并不昏暗,相反,还很亮堂,因为除了之前进来的一处隧道之外,这里竟然还通往一处山谷。
王中远远的望见那谷中有飞扬的檐角交错,而且还隐隐传来钟鼓之声。
不过虞迎双却并没有带着他走向那边,反而是走上一条逐渐向上的阶梯,阶梯两旁有不少岔路延伸,通往的地方要么就是被高大的岩柱所挡,要么就是只露只鳞片角,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所在。
这一路上,偶尔遇到过路子弟,都是恭敬的与虞迎双见礼,说明这个女人,在还剑山庄的地位,确实非常之高。
不过走着走着,王中发现道路在山腹之中行进得原来越深,甚至光线都开始变得昏暗,流动的空气带着丝丝的凉意,一股阴深的感觉莫名升起。
“怎么这么古怪?虞妙真既然是这女人的小姑,难道不应该身份同样尊贵吗?为何会居住在这样的地方?”
王中心中觉得十分奇怪,但虞迎双显然没有同他多讲话的欲望,只是单纯的在前头引路,而且面无表情的她,明显心情很不好,好似又是伤心,又是怨恨,又是愤怒,王中说不上来,只是莫名觉得,这个女人这时候有些危险,但好像又有些可怜。
前方的路途在陡然变得开阔起来,光线温度也逐渐回升,似乎给人带来了一股生气,让领路的虞迎双也得以回神,气息变得稍微正常一点起来。
王中立刻心有所感,应该是要到了。
果然,跨过一处似乎天窗一样的洞口,虞迎双带着他竟然从山洞之中走了出来,而此刻他们所立之处,竟然是在一处半山腰上。
下方有一处幽深的小小山谷,前后不过百丈,但侧面有细流蜿蜒而下,流入谷中,绕过一片小小的竹林,竹林旁边,则立有一座竹制小楼,清新而且典雅。
“呀,叔叔,我们好像在树上!”
背后的宁宁趴在他的耳边,忽然小小的惊讶出声。
王中其实也早已发现了,他们现在所站的地方,竟然不是土石,而是一株难以窥得全貌的巨大树木。
这树似乎有半边长进了山体之中,剩下半边,则被人巧夺天工的手段,削出了一条蜿蜒乡下的道路,而道路两旁,则是树木本身的枝叶,粗壮且繁茂。
王中第一个念头是:“这树被祸祸成这样居然都还没死?”
宁宁的惊呼虽然很小声,但虞迎双自然是听得到的。
虞迎双转过身来,随手一环道:“此处为师兄祖上手笔,师兄没有王公子提起过吗?”
王中将宁宁从背上放了下来,这小家伙,第一次见到这样奇怪的景象,竟也不安于待在他的背上了,轻手轻脚的踩在木质道路上。
悬在半空,螺旋飞桥一般的道路并不宽敞,最多只能容两人并行,两边粗壮的树枝或许权且算作栏杆,但是稀疏的树枝中间,是老大的缝隙,望下一看,还是有些可怕的,这让小家伙有些好奇,又有些害怕,抬脚都有些扭捏,生怕会跌下去似的。
虞迎双这时候也朝着宁宁望了过来,小女娃的表情,十分可爱,但她心中还是有些狐疑两人身份的。
虽然她能确认王中确实是与师兄相熟,但这一大一小,一丑一乖的奇怪组合,还是让她觉得有些不对劲。
只不过,人家万里迢迢帮忙前来报丧,她不好意思寻根究底罢了。
王中看了她一眼,顺势将宁宁的手牵了起来,然后走在了宁宁的前面,状若无意的挡住了她的目光,微微摇头道:“你师兄从未与我说过你们山庄的事情。”
虞迎双闻言不置可否的“哦”了一声,也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就继续带着王中两人,继续朝着树下走去。
这树上道路蜿蜒下来,有个十几丈高下,小家伙走到下面,腿竟然有些发软,王中无奈一笑,只得又将她一把抱起。
三人跨过小溪,来到那处竹楼之前。
到得近处,王中才发现,这竹楼的占地面积还挺大的,一楼似乎是一些,存储东西的仓储空间,透过竹墙的缝隙,隐约可以看到不像是住人的。
正对小溪这边,有一道斜着的楼梯,直通二楼。
虞迎双径直噔噔噔的上了二楼,走过悬空的竹桥,前方是一处大堂,屋中摆设齐聚,而堂上正有一名女子正侧对着他们,在素手煮茶。
手掌高下的小小炉膛之中,扑腾扑腾的闪烁着火焰,一如虞迎双急促的脚步。
出乎王中意料的是,虞迎双并没有与这女子见面就闹僵起来,而是十分自然的唤了一声:“小姑!”
“坐吧,这位是?”
女子抬起头来,五官与虞迎双有些许相像,但却又别具风格,依旧是难得一见的美女,但王中却觉得有些怪异。
因为,这个女人,竟然比她侄女还要年轻一些?
可这怎么可能?王中心里十分奇怪,范不卓当初与他说起过还剑山庄,钊女剑虞妙真应该是跟他差不多一个时代的人物,甚至好像还比他大,现在应该怎么也有四十岁了吧。
范不卓相貌特异,那是因为他天生童子脸,所以才有一个九胜童子的称号。
可年近不惑的他,蓄须之后,依旧还是能看得出年纪来的。
但眼前这个女人,若说养颜有道能让人青春永葆也就罢了,但这人却比虞迎双看着要实实在在的年轻不说,而且王中感觉她是真的年轻,并非单单只是相貌。
这就让人十分诧异了,甚至还有点……诡异!
虞妙真问话的同时,又看了看王中放下身前的宁宁,对她微微一笑,宛如春风拂面般的温暖:“好一个可爱的小娃娃!”
王中楞了一下,宁宁居然十分自然的就开口说道:“谢谢姐姐!”
王中曾与她教过,若是有人夸奖,当说一句谢谢以示礼貌,小家伙虽然不爱说话,但记性还是挺好的,只是小孩子天性纯真,开口就叫姐姐,这让王中越发肯定自己的判断没错了。
这时,虞迎双在旁边说道:“这位是王中王公子,他有要事要找您,王公子,这就是我小姑,江湖人称钊女剑。人我已带到,我先出去了!”
但虞妙真却扬了扬手,示意她坐下:“是少恭有事吧,你是还剑堂目前的继承人,一块听便是。”
一个名字,似乎让虞迎双憋了很久的情绪,有些不稳,她咬了咬嘴唇,最后还是在旁边坐下了。
虞迎双又邀请王中与宁宁入座,与他们各自斟茶。
王中能感觉得出来,这个女人似乎有什么不好的预感,但不知道她为何还能如此宁静。
他欠了欠身道:“虞前辈,我可能要告诉您一件不好的事情。”
虞妙真继续斟茶:“说吧,我还受得住!”
王中忽然觉得,气氛莫名的压抑:“我这次来,是来替迟少恭传达遗嘱的。”
……巴掌大小的茶壶,忽然抖动了一下,在桌上留下一片水渍,然后就停在那里不动了,任凭茶水继续流动。
虞妙真楞了好久,才反应过来,缓缓将茶壶放下,而旁边的虞迎双,眼泪已经夺眶而出,再也绷不住。
“他,就这么,走了?”凄然的声音,似不信,似彷徨,似落寞,似悲伤。
世界或许虚幻,但情感真实不虚,王中再一次确实的感受到,一种来自心底的触动,名字叫做悲伤。
虽然他没有经历过,但情绪的感染,是确确实实存在的。
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想起,好像自己除了愤怒与彷徨,倒是很少出现过这种感觉,因此与学院之中的那些同学,常常格格不入。
虞妙真顿了一下,又开口问道:“他是怎么走的?”
“用他自己的话说,是走火入魔!”王中斟酌着说道:“还有一个就是,他虽然是自己将自己葬在了昭王陵之中,但他最后曾说过,他是得道成仙去了,或许将来会有再见之日。”
迟少恭当初确实说过类似的话,但王中知道,那多半应该是玩笑话,只不过此时此刻,或许说出来,能让眼前这两个人,留些念想吧。
虞妙真却没有感受到王中的善意,忽然之间陷入了沉默。
过了好久之后,她才缓缓开口道:“事情的仔细经过,能跟我说说吗?”
王中点了点头,这一次,他将迟少恭在大佛寺发生的那些事情,从头到尾,将自己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包括甲子神功。
当听到迟少恭竟然是练就这门绝世奇功而走火入魔之时,虞妙真与虞迎双两人都陷入了不可思议之中。
而片刻之后,两人又是几乎同时想到了什么。
虞妙真苦笑着叹道:“想不到,想不到竟然还真让他找到了。”
就在此时,旁边的虞迎双似乎心中一团火终于烧到了旺处,猛地站起了身来,茶几桌案被她“噌”的掀翻在地。
“都是你!师兄的死,都是你害的!”虞迎双泪如珍珠,凄厉的吼叫出来,仿佛胸中有一座旺盛的火山在喷发。
虞妙真还是面容愁苦的端坐着一动不动,虞迎双见状,忽然大喊了一声,然后瞬间穿堂而过,飞掠而出,头也不回的就离开了。
突来的变故,让王中不得不赶紧将宁宁护在怀里。
虞妙真见状,赶紧赔礼道:“抱歉,让王公子看笑话了。”
王中将宁宁放在一旁,连声道:“无妨,大小姐伤心过度,人之常情而已!”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王中还是比较奇怪的,为何虞迎双会将责任全都怪罪在虞妙真身上?而且从虞迎双之前的反应上来看,两人之间好似就有不可调和的矛盾。
不过王中也就仅仅只是疑惑一下,并没有进一步探究的打算,这等豪门恩怨,一团乱麻,还是不要参与的好。
虞妙真叹息一声,手臂轻轻挥动,一道劲风仿佛从虚无中来,瞬间就将眼前洒落的杂乱,全都吹飞了出去,叮叮梆梆砸进了溪水之中。
王中顿时眉头发麻,这女人看来也不是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平静啊。
而且这女人单单这一手露出来的修为,就让他心生警兆,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够达到的境界,甚至,王中忽然有些惊疑不定,这女人难道已经进阶了先天之境?
扫清杂乱之后,虞妙真似乎也陷入了一种莫名的茫然之中,两眼都有些失去焦距的迹象。
王中忙道:“前辈,还请节哀!”
虞妙真苦笑着摇了摇头,长声叹道:“二十年凄风苦雨,今朝就这么丧尽,公子让我节哀,我怎么节哀的了呢?”
“……”王中无言以对,迟少恭的家事肯定还有许多不寻常,只不过这不是他所能评价的,王中转而叹了口气说道:“人生无常,前辈还须想开些,毕竟,他死之前,还让我将甲子神功带给您,想来他也不希望看到您这样的。”
虞妙真却茫然无言,浑然没了才见时那种安静缥缈的飘逸神态,特别是从虞迎双走了之后,她更好像是一个仙子跌落凡尘了一样,与一个寻常女人遇到突然打击,也没多大区别。
王中不知道该如何继续劝解了,但他的任务还是早些了了比较好,所以他斟酌了一下之后又说道:“另外,甲子神功,并无文本,他让我带给您,我也只能背诵给您听,不知道您什么时候方便?”
虞妙真却缓缓摇了摇头,凄苦的说道:“王公子可知道他为什么要去偷盗甲子神功么?”
王中眉头一皱道:“难道不是他想以此进阶先天之境?”
虞妙真苦涩一笑,正要开口解释,不料这时候外头却传来了好大的喧闹声。
王中往外一看,这里正好能看到那株镶嵌在山体之中的神奇巨木,此刻那洞穴通道之中,正有好多人冲出,有的顺着螺旋道路急急而下,有人甚至顾不得那么多,直接就施展轻功,从十几丈高直接就跳了下来。
最当先一人,却是一名健壮的肌肉汉子,此人正是第一个直接跳下来的人,庞大的身躯,稳稳的落在地上,甚至没有陷进泥土一分一毫。
而且此人背上,还背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看情形,竟然是双腿不便,只能以人托付。
虞妙真也顾不得伤心,赶紧站了起来,迎上前去道:“大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