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士的语调十分平静,但听在王中耳中,却不亚于一道惊雷。
原来老道士之前只是略微提及了一下的,清风观上代观主也曾帮助过虞妙真封印真气之种,还有这般内情。
而且难怪老道士能够知道关于万真神决如此多的事情,甚至连剥离真气之种都能想得到,原来是之前早就试验过了的。
只是稍微剥离一丝真气之中,将虞妙真的功体封印,就让两大高手,一个死,一个衰,这代价也太大了点吧。
听到定一道人说起往事,虞妙真眼皮也忍不住跳动了一下,但她依旧还是毫不动摇道:“此次情况危急,六扇门和安顺王府调集大批高手攻山,我若不解封出山,难道就让我六扇门今日烟消云散么?”
老道士却摇了摇头,道:“这虽然是你动手的方向之一,但绝不是原因。六扇门和安顺王府联袂而来,无非是为了甲子神功,此事老道已经从这小子口中得之,并没有必要走到这一步绝境,献上神功对你来说,应该不是问题,就算再不济,拖延一二时间,请霍家来调和,也能保全还剑堂。”
虞妙真却摇头道:“远水解不了近渴,前辈说的这些,都需要时间。”
定一道人却凝神看着她身后道:“即便是情况危急,也没必要急到这种地步,擅自打断白虹剑继承,虞中秋必定经脉尽碎而亡。他再怎么心思不正,但也是你二哥。”
此言一出,虞妙真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一丝痛色:“实不相瞒道长,二哥早在去年,就已经继承失败,只是其他人都进不去藏剑室,所以才一直无人知晓。”
定一道人神情一滞,长叹连连:“唉,偏执如此,也早该知道会是这个结局。”
虞中秋的资质如何,他是清楚的,强行继承白虹,当初他就预测过,若没有奇迹出现的话,多半就是这个下场,如今看来,他又不幸言中了。
大殿之中沉默了半晌,似乎在为虞中秋默哀。
之后,定一老道才道:“好,这些都不谈,但你我两家只隔一座山头,老道豁出脸面,帮你们争取到霍家到来,应该还不成问题,但至始至终,你除了让这小子走小路过来避祸之外,没有任何言语。”
“老道实在看不出来你如此急着取出白虹,是为了什么?虞中秋死,此举难道不会让迎双对你误会更深?白虹剑出,你封印自解,红颜返照再次加深,即便有甲子神功在身,但若没有足够时间让你修炼,你如何能活?”
定一道人越说越急,甚至站了起来,拂尘在怀中不住抖动。
“如此冲动不智,就连迟大那老匹夫也夜半而走,宁愿葬在山庄之外,你觉得你这样做对得起还剑堂上下,对得起死去的锦泰兄吗?”
虞妙真双拳紧握,但眼神再动之时,却是冷冷道:“道长,你说的这些,我心里都清楚。但我今日此来,不是听道长说教的,我时间不多,还请道长将那一丝真气之种还我!”
定一道人怒眉一竖,争锋相对道:“你又为何时间不多?老道若是不给呢?难道你还想在老道这里大开杀戒?”
虞妙真眼神一缩:“道长,别逼我!”
定一道人顿时如遭雷击,仿佛有些不认识眼前之人一般,看着几乎跟个十几岁的女孩没多大差别的虞妙真,痛心疾首道:“回头吧,早上你还能先将这小子送出来,说明真气之种对你的侵蚀还不到不可挽回的余地,现在回头,老道这次有办法能将之全部剥离出来!”
然而回答定一道人的,却是一声铿锵,白虹剑深深的插在了虞妙真身前的地板上。
泛着银白色光华的剑身,光从外表上看,就绝对不是一把普通的剑,而她的眼中,也开始充斥不正常的白色光芒。
冰冷的语调,随之而出:“我最后说一次,把真气之种还我!”
定一道人眼眸一凝,气氛顿时陷入极致的沉闷之中,整个大殿,仿佛一瞬间被泡在了水底,让王中感到无比的压抑。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即将动手之刻,王中陡然大喊道:“虞前辈,你赶时间,是不是要去救迟少恭?”
大殿之中的气氛顿时为之一变,虞妙真的表情也缓和了一丝:“不错!”
但定一老道士却是登时沉声喝道:“荒唐!迟少恭既然已经死了,又如何能复活!我看你是神智已经被真气之种所侵,导致思想走上邪路了。”
虞妙真却是身形一震,针锋相对道:“他以甲子神功入魔,导致寿元速尽,我凭红颜返照之劫相对,不试一试,怎又知道没有机会?”
“冥顽不灵!”定一老道气得一掌拍下,身旁的桌案顿时四分五裂,化作满地碎片。
虞妙真却是眼神一冷,无尽寒意从其身上爆发,越过白虹剑的瞬间,立刻再添无尽的锋芒之意,整个大殿霎时间便处于一种至极的危险氛围之中。
立身一旁的王中已经退到贴着墙角,再退无可退,他没想到自己本想着为两人找一个岔开方向的话题,暂时避开矛盾的话语,反而成了火上浇油的举动,让两人一瞬间便成了完全对立的架势。
他心中顿时有些叫苦不迭,早知道刚才就不说那句话了。
而且他忽然有种无奈,若是他不将迟少恭的死讯带来,或许还剑堂就不会有今日之变故,他不将架子神功告知虞妙真,也不会有钊女剑的重出江湖,再起杀伐。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这一切是不是都是因为自己的到来才导致的。
不过他也明白,迟少恭在大佛寺的所作所为,就算有人暗中封锁消息,但早晚都会流传到这边来,那时候还剑堂一样会迎来官府的攻伐。
但此时此刻,情势如此发展,让他不得不升起这样的抑郁感叹。
虞妙真与定一道人眼看着就要打起来,王中自然不能在这里继续逗留下去了,他护着宁宁转身就要朝侧后方的后殿走去。
就在这是,定一道人也终于怒意升腾,气势冲天而起,灰色道袍之下,仿佛有无尽狂风在吹拂一样,猎猎作响。
“你当真不回头?”手中拂尘紧攥,定一道人沉声喝道。
然而回答他的却是虞妙真铿锵有力的声线:“早就想领教一下道长天外飞仙之招,今日便索性做个了断吧。”
刹那间,无尽风暴忽然在这大殿之中爆发,两人真气之雄浑,功力之深厚,简直远超王中平生所见的任何一人,甚至就连所谓的先天高手韦无患,好像也远远不及。
同为先天高手,韦无患与这两人,好似完全就不在一个层次之上。
虞妙真或许还有仰仗手中神兵的缘故,那把白虹剑,王中看着就觉得古怪,银白色的剑身,自流华光,目光落在上面,好似要将人的视线都吞噬进去,这剑中玄虚,绝对非比寻常。
而定一道人,则是纯粹的根基深厚,数十年的功力积累,比起虞妙真以万真神诀的成就来,丝毫不遑多让,甚至还犹有过之。
这是纯粹的时间积累,所带来的最基础的一点优势。
但也正是如此,才让人越发觉得匪夷所思,如果不是道人自己动手,王中甚至压根不能揣度此人的实力,到底是何等层次。
这两人此刻给他的危险感觉,只有当初在安南乡遇到的那个女冠,才有得一比。
“轰!”
王中抱着宁宁,急速退入后殿的瞬间,似乎是掐着点,大殿之中顿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声响,无尽的琉璃碎瓦,木石泥土,漫天飞溅,整个大殿中心,上下方圆丈许之地,仿佛被一枚炮弹轰过一样,不仅掀开了屋顶,就连地下坚实的地砖与夯土层,都没放过,整个大殿顿时宛如战后废墟,一片狼藉。
王中带着宁宁从后殿退走,一边退,一边却在叹息,原本他以为清风观与还剑堂两家不过是近邻关系,但没想到两家矫情竟然如此之深,只是如今走到这个局面,这却是让人十分可惜的。
虞妙真要救迟少恭,无可厚非,定一道人不想让她一错再错,也是正道持重之处置,但双方天性一个循规蹈矩,一个不流世俗,就导致了这场争端的不可避免。
一退再退,直到远离了那处大殿数十丈之外后,王中才感觉身上的压力小了一点,但他也不敢走太远,此事到底因他而起,他不知道会如何收场,所以还是决定静观其变。
宁宁见他在墙垣坡后,长吁短叹,忽然也忍不住问道:“叔叔,他们为什么要打起来啊?不打架不好吗?”
看着小家伙天真的脸庞,王中无奈道:“可能,他们各自有各自的坚持吧。”
宁宁有些不懂,小脑袋歪了一歪:“是那个道长,是那个姐姐的爷爷吗?姐姐不听话,所以道长爷爷就要管教她?”
王中顿时一愣,宁宁现在也有六岁多了,虽然小时候成长比较封闭,但现在见的人多了,也知道了一些人情长短,小孩子看事情的角度,总是独树一帜的,在她眼里,年纪轻轻的虞妙真,或许真就像一个叛逆的大姐姐一样。
只是王中忽然却想到一个问题,清风观与还剑堂两家上一代的关系要好可能并不假,但那应该是定一道人的师兄,定真道长还在时候的事情吧。
从这两天的接触来看,定一道人与还剑堂的关系,好像并不怎么好。
对虞妙真,他不满意,对虞中秋,他好像也瞧不上,对还剑堂的迟大先生,他一直就很反感,唯一他看得过眼的虞迎双,似乎也经常跟他斗嘴斗气。
而且还有玄静道长沉迷儿女私情的不思进取,定一道人对还剑堂上上下下,似乎都没有什么好印象,顶多也就是出于个人赏识,对虞妙真高看一眼而已。
但在真正遇到事情的时候,定一道人却又好像换了一个人,似乎处处都是处在一个长辈的立场,在为还剑堂为虞妙真考虑。
只是他若是还剑堂之人,倒也罢了,偏偏他只是一个外人,顶多是关系稍微有些近的外人,他真的有这个资格吗?
还是说,这一切都只是假象?那他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王中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他能有任何好处。
但在安南乡吃过一次大亏的王中,对这里的人到现在一直都处于一个有限信任的态度,稍微有一丝的疑点,便让他有些不安起来。
而且此时并非是他不想去相信定一道人,而是大家彼此针锋相对下去,对眼前的困局没有任何意义。
虞妙真凭借高超的实力,或许已经暂时打退了官兵的进攻,但还剑堂上下,如今是什么局面,之后要怎么处理,都还是一个未知数。
定一道人偏偏在虞妙真上门之时,强行阻挠,而且一点也不追求和平解决的办法,而是要强行将虞妙真的麻烦解决,这并不像是一个人生经验丰富的长者所为。
每个人做事,总会有自己的目的!
“单纯的冲动?情感?上一辈纸的纠葛?利益?不可告人的秘密?”
王中心中一瞬间闪现过诸多念头,但都没法做下决定。
就在这时,那方他才退出来的大殿之中,只听一声凄厉剑啸,无尽气浪,宛如利剑一般,朝着四方天地飞速激射。
整个大殿在“轰隆”一声中,轰然解体,无尽烟尘之内,两道几乎看不见的身影在彼此交错,细密而又连环的叮叮铛铛的兵器交击之声,形成一道刺耳的音爆,在烟尘之中卷出一道如龙印记,强横的余波横扫四方,所过之处,如同天降神锋剑雨,大地屋舍千疮百孔。
这一次可就没什么默契可言,对王中有所顾忌了,在他纵身一跃调下台阶的瞬间,整个栏杆地板,顿时被劲风扫出一道又一道的碎屑。
王中赶紧带着宁宁继续奔逃,早知如此,刚才就不该在此逗留的。
但他一路狂奔至前门山崖,却不见任何其他清风观的弟子。
原本就冷清的清风观,这时候似乎成了一座空观一样,所有的弟子,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王中脑门一震:“功夫最好的玄墨道长被派下山,观主玄静道长去寻自己的心上人,其他弟子被罚,不知去向,整个清风观,一瞬间好似只剩下了定一道人一个人。”
“不对劲!”
尽管不知道危机来自何方,但是王中还是顿时感觉到了一阵令人窒息的紧张感。